巫这个称谓，不知起于什么时候，自从出现以来，就是部落数一数二的统领者，能够与首领并列，两种职业，并没有高下之分，只是侧重点不同。
相对而言，首领是武力的象征，是最强者，在维护部落的生存，对当世人影响更大；巫是智慧的象征，在延续部落的传承，对后世人的影响更大。
首领在部落的时间较少，大多数时候都在外出狩猎，在部落之时，部落的各种事物，都归首领管辖，首领不在部落的时候，巫才会来代管大局。
作为巫，个人的武力可以忽略不计，但绝对要有智慧的头脑，部落的历史、经验、技能，都需要巫来传承与记录，并将其传授给部落的新生代。
除了教育之外，巫及巫弟子，也掌管了部落的医疗和祭祀，族人的生病、受伤、生育等，都会有巫弟子照看，虽然手段并不高明，至少有些效果。
至于祭祀，更是部落的一件大事，每年雨季来临之时，都会挑选猎物作为祭品，整个部落聚集在空地上，祭拜图腾和先祖，祈求来年诸事太平。
图腾，也叫做图腾石，就是一块半人多高的圆石，左右不过百来斤的样子，通体漆黑光滑，遍布着青苔似的纹路，是部落几千年来的信仰之物。
关于图腾，族人所知甚少，提起时总是带着恭敬与尊崇，在祖祖辈辈的心底，能与先祖平起平坐，但祂存在的作用与意义，却很少有人去思考。
按照巫的说法，正是因为图腾石的威慑，部落四周的各种猛兽，才不会跑来侵袭猎食，血月重合之夜的虫潮，也下意识远离了部落所在的地方。
事实究竟如何，也没人能去探究，就算真要有人怀疑，也不会拿整个部落去冒险，多少年来都相安无事了，图腾对于族人，更像是心灵的寄托。
从山顶的图腾石上转移目光，阿谷在绿笃的带领下，朝巫所在的房屋走去，部落的巫大部分是女性，被称作巫姆，少数时候才是男性的巫公。
当代的巫就是巫姆，确切来说，也是阿叶阿谷几人的阿姆，是绿笃的亲生阿玛，还没等三人走近，巫殿里的那些人，已经远远看到了她们。
巫殿是巫处事之所，除了巫姆，还有许多的巫弟子，这些人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是巫的下手，跟随着巫学习知识，替她处理医疗和传学的事。
跟巫学习过的人数不胜数，但有资格被称为巫弟子的，只有寥寥几十人，不是头脑灵活、远超常人之辈，就是在某些领域，展现出过人的天赋。
通常来说，当巫老去之后，新一代的巫姆巫公，就会从这些巫弟子中选拔而出，特别是那些综合能力强、头脑灵活、心思灵敏的，优势也更大。
前些日子，阿谷昏迷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尤其是倒在图腾石旁边，更因此吸引了不少的视线，懂得医疗的巫弟子们，基本都为他检查过身体。
在昨天的时候，很多人就听说了他醒过来的消息，但手头上都有事情要忙，所以并未及时前往查看，此刻，见到阿谷走来，一个个都围了上来。
“是阿谷啊？”
“阿谷醒了吗？”
十几个巫弟子围过来，围着阿谷嘘寒问暖，拉着他的手不断观察，脸上满是好奇与欣喜，一方面确实为他的苏醒高兴，一方面也对他的经历感兴趣。
所谓的见猎心喜，用在她们的身上，倒也显得十分应景，不过，众人的热情却把谷吓得够呛，他小脸上满是紧张不安，躲到了阿玛和阿姊的身后。
“吵什么？闹什么？狩猎队马上就要回来了，你们的药材磨好了吗？都在这里挤着做什么？”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后方响起，顿时为他解了围。
巫弟子们闻声纷纷让开，一个身材高大、满脸皱纹的老妇，拄着一根挂满骨头的骨杖走了出来，在场众人纷纷低头抚胸，行着部落礼：“巫姆！”
阿姆满头灰发，年纪已然不小，纵然骨骼比常人宽大，也难免显得瘦弱，发丝编成一根根小辫子，拴着许多药材的枝叶和根茎，目光格外锐利。
周围的巫弟子们，无人胆敢与她对视，听到她的呵斥后，也一个个走动散开，继续忙活自己的事情，有的在采摘田里的药草，有的在清洗处理药材。
狩猎是很危险的事情，每次狩猎结束，都会有大量伤员归来，药物显得极为重要，每多准备一份药材，就能多救治一个族人，没人愿意耽搁时间。
见到众人回到正途，巫姆才收回了视线，看向了绿笃三人，也看见了怯生生的谷，目光变得柔和许多，朝他笑着招了招手：“你们都跟我来吧！”
三人的来意，她不用猜也知道，实际上，她自己也很想搞清楚，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好端端的一个人，会突然晕倒，昏迷不醒长达近二十日。
尤其是，还刚好倒在图腾石的边上，不得不让她心生怀疑，是预兆还是巧合？阿谷从小就聪明机灵，是她很喜欢的后人，对这件事也格外上心。
绿笃、阿叶、阿谷，都跟在她的身后，见到和蔼可亲的阿姆，阿谷不由得放松许多，上前挽住了巫姆的手臂，巫姆也摸着他的脑袋，走进了石屋。
回到屋内，巫姆先询问阿谷具体醒来的时间，阿叶站出来回答了她，又问了他昨天和今天吃得怎么样，得知他两天的胃口很好，才放宽了心。
随后，巫姆让绿笃搭手，脱掉阿谷身上的兽皮裙，着手为他做检查，在部落里四五岁的孩童，光屁股的比比皆是，阿谷也没有那么多的羞耻心。
所谓检查，只有三个方面，一个是看身体有无残缺或瘀伤，一个摸胸口和手腕是否跳动，一个看口鼻呼吸是否顺畅，先前问胃口，也能算一个。
部落人早就发现活人与死人的区别，活人的胸膛和手腕都会跳动，口鼻会呼吸气体，身体会有温度，死人则是浑身冰冷，没有呼吸，四肢僵硬。
在世代的经验积累中，胸膛、手腕的跳动，额头上的温度，都有一个恒定的范围，若是超出这个范围，与常人差异偏大，很容易就会出现问题。
一般情况下，食欲不振的人、意志低靡的人、呼吸困难的人，很大概率会发生疾病，人要是真有什么问题，通过四个方面，总能看出蛛丝马迹。
检查的时候，巫姆满脸郑重，绿笃和阿叶也不敢吭声，她一边盯着屋角的水滴坠落，一边默数阿谷的心跳和脉搏，很快得到了一个确切的数字。
四项检查下来，都与常人无异，就算偶尔有偏差，也不造成风险，巫姆告知了结果，阿谷的身体没有问题，就目前看来，不需要丝毫的疑虑。
只是，他昏迷不醒的原因，仍然是一个谜团，绿笃给他披上兽皮裙，就听见巫姆开始追问：“你怎么会倒在图腾石那里，还记不记得什么事？”
阿谷支支吾吾，只能将先前跟阿玛阿姊说的，转述给了阿姆，与绿笃不同，巫姆顿时被他说的吸引：“图腾石？火光？图腾发出的火光让你晕倒？”
“你看清楚了吗？真有火光射向你？真是图腾石上窜出的？图腾守护部落上千载，怎么可能对族人不利？”巫姆盯着阿谷，目光让他觉得有些发毛。
阿谷缩着脑袋回道：“我也记不清楚了，就像是真的来着……但阿谷确实没什么事，图腾不像是要害阿谷，阿谷睡着了之后，还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然后，他把那个清晰的梦境，大致跟巫姆描绘了出来，可纵然是早慧的谷，面对那种陌生的环境和族群，也缺乏语言去描绘，巫姆并不怎么感冒。
态度倒是软和下来，大抵是相信，图腾虽然让阿谷昏迷，却没有真正伤害到他，她更相信是一种赐福，追问道：“你有没有觉得哪些异常的地方？”
阿谷摇了摇头，却突兀想到昨夜的血月，试探着回答：“昨天晚上，我好像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还好像看到图腾发出火光，有火焰覆盖了部落。”
“然后呢？”巫姆浑浊的老眼霎时明亮许多，迫不及待追问他，阿谷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怯生生回道：“然后我就昏倒了，什么事也不记得了。”
“……”巫姆大感可惜，倒没怀疑他是否撒谎，谈到图腾和先祖，部落人都保持着崇高的敬意，就算是两三岁的小孩子，也不会拿图腾做文章。
即便最后证明是假的，也是阿谷看错罢了，巫姆不会怪他，揉着他的脑袋，面容和蔼，问道：“阿谷今晚还能看见吗？像昨晚看见的那种情景？”
“应该……能吧？我、我不知道。”阿谷怯懦地低下脑袋，巫姆拍拍他的肩膀，抬头看向了绿笃，朝她道：“今晚让阿谷在巫殿陪我老人家怎么样？”
“阿姆事务繁忙，阿谷顽劣闹腾，只怕会影响到您。”绿笃稍显犹豫，巫姆淡淡道：“不打紧，巫殿这里人多，照料孩子的人手，还是能空出来的。”
“全听巫姆吩咐。”绿笃于是不再多言，朝巫姆行了部落礼后，就离开了祭坛之地，她要忙的事还很多，至于阿谷和阿叶，都被留在了巫殿这里。
部落五岁以上的孩子，就会开始学习认字术数，每天上午的时间，都会到巫殿学习，从五岁到九岁，分成了五个批次，有专门的巫弟子教导。
今天正好是八岁的，六七十个小孩子，坐在巫殿前的空地上，听一个老人认字学数，阿叶自然地融入其中，阿谷没事可做，也跟着坐在姐姐身旁。
一群大孩子里边，个子小小的谷，很容易引起了注意，有孩子朝他做鬼脸吓唬他，他也不甘示弱地捏着脸回应，一来一往，倒是生动了很多。
谷本就是活泼好动的性子，因为这些日子的遭遇，在大人面前沉闷了不少，此时回到同龄人的圈子里，受到大孩子们的感染，很快就恢复了本性。
“安静！专心！”见到孩子们搞鬼，老巫弟子咳嗽两声，用目光警告那些不安分的份子，却也没有驱赶阿谷的意思，继续传授着一个个文字。
开始的时候，阿谷还饶有趣味，装模作样地跟着学习，可他毕竟还不满五岁，未曾接触过文字，纵然聪慧，八岁孩子的课程，对他来说属实深奥。
渐渐磨光了兴致，屁股坐不住了，在那里东张西望，见巫弟子不管他，索性跑到了边上的草丛里逮小虫子，阿叶也有些坐不住，频频向他那里张望。
好在，巫殿里边，一个少女听到吩咐，跑到了边上守着，接过照看阿谷的任务，阿叶没有了后顾之忧，集中了注意力，投入到新学的文字之中。
少女十多岁的样子，还没成年，所以没那么多事，看起来呆呆的，身体也不如同龄人强壮，捂着一卷写满文字的兽皮，一边看人，一边看书。
阿谷追着四脚蛇，渐渐远离了巫殿，深入了阡陌里边，少女紧紧跟在他的身后，不让他从自己的视野里消失，阿谷跑到哪里，她就追到哪里。
忽然，阿谷放弃了蜥蜴，盯上了一丛黄白的金银花，还没等他动手，少女就变了脸色，急忙跑过去，挡在他的面前，摇头道：“不、不能摘！”
小阿谷只能放弃目标，转过头，又看上了几个碧绿的大葫芦，少女又跑来挡住他，结结巴巴道：“这个，也、也不能摘！”阿谷顿时就不高兴了。
撒气似的要往祭坛下走，不想和这难缠的小丫头见识，谁知少女又堵在了祭坛边的路上，张开双臂阻止他：“不要乱跑！就在这、这里好好待着！”
“这也不让，那也不让，你欺负我！你是谁啊这么多管闲事！我要告诉阿姆去！”阿谷气急了，倒在地上撒泼打滚，大声哭嚷着，恨不得把所有人招来。
“你告、告诉巫姆也没、没用，是她让我、让我来、看着你的！”少女也叉着腰大声道，丝毫不受他的威胁，阿谷瞬间就焉了，小脸上满是生无可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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