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男女永远只晓得甜蜜和欢乐,却不知道人间还有痛苦和哭声。说到结婚可就不一样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是压在青年人头上永远都摆不开的雪山。
生活在这里的男女,从一出生开始,母亲就会在儿女软软的、跳动不止的脑门上摸上酥油,希望他们能像牦牛一样健壮、智慧,并且,母亲还会悄悄地将贵如金的酥油在儿女的脑门上转上三圈,等到他们过了十三岁,再拿出来,给准媳妇或者准姑婿摸,祝福他们像牦牛一样把幸福和甜蜜传递给他人,而此刻的男女,就要等着挑屋里的衣食担子了。
心雨平静的心被击碎了,那个男孩也是一样,每天都张望着浮动的彩云,村口蜿蜒伸出的小路,还有袅袅升起的炊烟,幻想着那缕彩云是彼此点燃的炊烟,那条路上,是阿郎健壮的身影,是阿妹酥晕神魂的芬芳。
“女儿的心,被拴走了,从阿姆的心上!”阿姆见女儿变得痴傻,邹着眉头,叹着粗气。
“妈……”
“姑妈家的儿子哪里不如他!”
“妈,我的心里有阿郎,就再也放不下姑妈的儿子了。”
阿姆叹了一口粗气,哆嗦着粗糙的巴掌,反复摩挲着心雨滚烫的脑壳,然后,她垂着手,趔趄着走进一条古老的峡谷。
还是在心雨很小的时候,每次不开心,阿姆总会解下自己背上的羊皮,捆成一个结实的布娃娃,,还让她脱下帽子,戴到布娃娃的脑壳上,“心雨,过来抱弟弟,亲弟弟!”天生母性的心雨认真地背着弟弟,阿姆噗嗤笑了。
“妮儿,要背弟弟么?”
“妈,我想要背一个真弟弟!”
冬天,老南瓜摘下搁在阳台上了,猩红的辣椒串,一排开挂在檐口,阿姆真的带来了一个小弟弟,快长吧!阿姆说。
阿姆成年累月地背着火塘走路,还得去操心六畜兴旺的事儿,庄稼收成的好坏,她如沙滩上的流水,越来越孱弱。舅妈送给她的冰糖,她又悄悄反塞到心雨的手里。
黑色,是魔鬼的世界,突然一天夜里,心雨听到魔鬼的叫声,摄人心魄的嚎哭,阿鲁举着火把,阿姆披头散发,扯着脖子哽咽,弟弟像一只被猪婆压死的猪娃,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
“莫哭了,都怪我,没有做好丈夫,叫你折累的天天喝白开水,还连累了娃儿!”阿鲁绝望地自责道。
其实,心雨知道,阿鲁的阿鲁是阿姆的舅,阿姆的阿姆,是心雨的姑,但心雨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弟弟从出生以来,一直都没有哭过,即便每次逗弟弟玩,弟弟也没有什么表情,要么傻傻地笑,要么木无表情,连哭一声都没有。
阿姆离不开娃儿,当太阳在山头忽闪一下,黄昏湿漉漉地落在坝子上时候,阿姆戚然捧着一只土碗,挤扁牛角鼓胀的奶子,满满的一碗。咯血似的递给心雨,“妮儿,把它段门外的弟弟,祈求你弟弟原谅妈,妈这辈子也还不完他的债,妈对不起他,叫他一辈子别饿着!”
妈请了老东巴,为弟弟念了三天三夜的经。老东巴念动咒语,哆嗦着手点燃安放着弟弟尸体的柴火架,还有阿姆亲手缝制的衣衫、裙子。火苗乘着大风的翅膀,疯狂卷扑,一缕缕的青烟,沉重地伸向雪山,潜入山谷。“娃儿,別惦记妈,去吧!”
后来好几个晚上,阿姆都在痴痴地跟弟弟对话。
阿姆摇晃着头走了。她自己也不清楚,心雨这样做到底对不对。但村寨里的规矩,历来是姑表婚配,约定成俗,牛马关一厩,火塘伙烧烟。
可今天心雨奇怪极了,过去只要有人一提到男人,心雨的脸就会发烫,眼下,阿姆一提到姑妈家的儿子强过阿郎,心雨不仅脸不会发烫,还会为他鸣不平,而且气走了阿姆。
心雨准备了情人糖和新衣衫,阿郎也悄悄送来了票子,依然是那座花山,又在那棵棕树下,心雨捧着鸡蛋,朝着阿郎晃。
“给!”阿郎高兴地伸出手,心雨又把鸡蛋藏在身后。
“你不亲我,就别想吃我煮的蛋!”
阿郎怯怯地伸过头,轻轻在她的脸上啃了一下。
“哎呀,你咬人,你咬人!”心雨撒娇道,顺手将鸡蛋塞进阿郎口中。
阿郎也拿出一个鸡蛋,剥开蛋白,取出黄闪闪的蛋黄,把黄闪闪的蛋黄喂到她嘴里。
“你的良心真好!”
“你的良心让我吃掉了,你比我好!”
俩人恋得如鱼得水,难舍难离了。
可恨姑妈,托人带来了话,心雨不从,说着疯话,我要嫁个挖金子的老板,嫁个挖玉石的矿主。爹劝她,她摇摇头,妈指路,她不理睬。
阿郎遭遇了同样的处境,突然有一日,阿郎找上门来,俩人坐在屋里密谋着,到了晚上,在自由爱神的引诱下,双双逃离了村子。
阿郎被追赶的人带走了,手执魔杖的东巴,念着咒语为她驱邪,一个女人,拗着他的心跟另外一个女人拜堂,摸了额头油,双双被关进了新房,而心雨,也被驱了情死鬼魂,村寨里的人绑着她,遣离了村子,逢桥钻洞,邂逅路人,呼喊着送你做媳妇。
阿鲁、阿姆率着村寨的人四处呼喊,终于找见女儿。阿鲁心痛又心恨,一巴掌扇过去,阿姆背过脸去,抹掉眼角的泪水。
心雨被关锁在屋里,甚至连她童年的衣服都被烧了,阿姆发誓要为她驱走令人害臊的情药,才避免了女儿被送人做媳妇的厄运。
村寨里的人,窃窃私语。阿姆的手被滚烫的热水烫伤了,额头也平添了许多风霜,阿鲁的腰弯得更像弓了,吧嗒吧嗒的水烟,呛得他不停地咳嗽。阿普三多,女儿没有吊脖子或是骑上桀骜不驯的江水。
爹妈重新张罗着让女儿早点嫁人,只是额头上的皱纹越来越多,头发越来越白。阿姆气病了。躺到板床上,几天没有起来。
舅妈家来人了,来的是一个远方亲戚,在山里的包谷地里,找见了心雨。
这个远房亲戚,是一个见过世面的人,她说:心雨,你一个人守在这里,不怕青毛公侯拉你做压寨夫人?
心雨神情木然,“吾娘,说谎话的人,没有灵魂、良心!”
吾娘迟疑了一下,说:“心雨,你看看这个家,要不,跟着我出去走走吧!现在外面跟咱这里不一样,你出去两年就知道了!”
心雨闪着眼睛,这么长时间来,第一次眼睛有了光亮,但还是在迟疑。
一晃几天过去了,阿姆的病还没有好,她总是嚷嚷着草皮树皮都被吃尽了,想吃点儿好吃的东西。心雨还在地里守着包谷,圆月如盘,蓦地从包谷地深处跳出一只青毛公猴,按翻了她。
阿郎来找她的时候,阿鲁心痛地说:“可怜的娃,被拉去当压寨夫人了,只留下一双鞋!”
阿姆忧心忡忡,阿鲁送过去的饭,她吃了,有呕吐出来,送过去的茶水,喝了,也呕吐了出来。她总是呼喊着心雨的名字。
终于,阿姆撑不下去了,临终的时候,村寨里好多人都来了,舅妈也来了。阿姆哆嗦着把鸡爪似的手举起来,紧紧抓住舅妈的手:“妹子,阿鲁交给你们了,心雨真的出去闯荡了么?”这声音孱弱的像小猫儿的叫声。舅妈含泪点点头。“这样也好,离开这里,见见外面的世界,孩子们的事儿,对不住你了!叫他们自由,休了吧!”这声音细如秋天的蚊子哼叫。
阿姆的手想再抓一下什么,悬在半空中,冷凝如冰的眼睛盯着,突然,眼睛里滚出一颗如雹粒的眼泪,冰冷地闭下了,
心雨没有被青毛公猴抓去做压寨夫人,也没有跟随舅妈去远方闯荡。其实呢,窝棚里来了个进山揽货的山货客,要求借宿,心雨答应了,出山的时候,心雨不由自主地随着他出山了,尽管她知道,山外地他还有老婆,她只是他的露水夫妻。出山的时候,路上路过舅妈的村寨,山寨客与舅妈言谈甚欢,发誓会喜欢这如花似玉的姑娘,一定会好好待她,让她过上城里人生活,吃好的,穿好的。舅妈心动了,心里盘算着:心雨到了出家的年龄,又做出那样的事情,让家族蒙羞,她留在家里,整天想着那些不着边的事情,心雨的阿姆还在生着病。
舅妈问心雨的意思,心雨点点头,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阿姆象征性用绳头绑着心雨的手,山货客还在搓着巴掌犹豫时候,舅妈如释负重,表面上装作像做了桩见不得人的丑事似的,山货客如梦初醒,连忙塞给舅妈一些钱,并松绑了心雨的手,就这样,心雨离开了自己的家。
心雨央求舅妈将那些钱转交给阿鲁。就这样,心雨跟循山货客算是嫁到了城里,还离开了云南,到了一个不知道名字的地方。
山货客又给了心雨一笔钱,心雨年纪轻轻却守着活寡,她膝下又无子嗣。直到有一天,心雨收到了山货客的来信,山货客要回来了。
心雨兴高采烈地穿着崭新的衣服来到车站,去的时候,山货客还没到,车站里来往的人不多,陆陆续续有几个女人和几个男人聚在一起看地图,聊着天。心雨就在车站的外面转悠。大约过了一会儿,心雨发现有个瘦瘦的穿黑衣服的男人一直在盯着自己,盯得让人发憷,那个陌生的男人在设法靠近自己。男人的手里还拎着一个黑色袋子,心雨试着躲开他。
不知从哪里又冒出一个陌生的男人,宽宽的肩膀,30多岁,身着一件灰色衣服,拎一个黑色长带子小皮包 。跳过栅栏靠近她。
瘦小的男人走向那个黑衣男人,他们稍做交流然后,一直靠近着心雨,他看心雨一直跟他保持距离,索性快速跑过来。转眼间,心雨已经跑到那几个聊天人的中间去了。
"喂,你去哪!" 我很吃惊,瘦小男人大声吼道。
心雨顿了一下,思忖着,并没理他。
“快跟我回家,你这个贱女人!”那个男人大声骂道。
心雨有点儿害怕 ,心里有点慌,心雨一遍加快脚步,一边说:“我不认识这个人,我真的不认识那个人!”
那几个人或许不清楚发生什么事情,开始还躲着他们。
那男人看见那几个人就更恶心的说:“ 她是我老婆,我是他男人,这个女人几天不回家了,背着我在外面偷男人!我要带他回家!他妈的,臭女人……”心雨开始吓得颤抖。
看到这种情形,那个男人更加放肆了,他一遍骂,一边恶狠狠地说:“这是我的老婆!我要把他带回去!”心雨吓坏了,哆嗦着说:“我不是你老婆,我不认识你!”
路人都像看戏一样看着,认为是一对夫妻在打情骂俏。
心雨被生生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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