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逃离苦海

心雨很害怕,手足无措。那个瘦小的男人一边挤兑着自己就范,一边骂骂咧咧,黑衣男人急匆匆地一闪而过,不知从包里掏出了很么,心雨就像僵尸一样,手脚和大脑不听使唤起来,好像是阿姆在唤她,又或是阿郎殷勤的面孔。

恍惚中,心雨隐隐约约记得,自己是放牦牛的子孙,好像做了对不起祖宗的事儿,自己是个忤逆的娃儿,可恶的野鬼,阻拦了女儿回家的路,血管里流着黑色的毒液。

阿姆的泪流干了,一半是为了不幸夭折的弟弟,埋怨自己的奶水不好,拴不住姐弟的魂,一半是为了姐姐,姐姐现在跟流浪狗似的,四处漂泊,在门口打着旋儿,再也没有脸进去了。阿鲁也想女儿了,一夜间愁白了头发,终于,他支派出门赶马去了。阿鲁躲了一辈子的抓兵,钻草楼,潜岩洞,他从来没有离开过家门。他一天不摸土坷垃,手心就会发痒。临走的时候,还在为见不到女儿叹着粗气,无可奈何啊无可奈何,于心不忍呀于心不忍。火塘边还落下一大块湿漉漉的泪痕和舅妈送来的钱袋。阿鲁又弓着腰,背着行装,那条安放在门口的红土小路,指引着他向外走去。

自己是放牦牛的子孙,摩梭,是勤劳、勇敢而又倔强的民族。大鹰在天涯的云端里盘窝,懒雀在山墙的缝隙里筑巢。古老的迁徙部落,在氏族首领的带领下,乘着南飞白云的翅膀,循着南飞大雁的留下的踪影,向南,向南。太阳送走了月亮,月亮又迎回了灿烂,跋山涉水,终于在大岩挽住白云的地方停了下来。岩下是汩汩的泉水,水是大地母亲的灵魂。

疲惫如沙漠里骆驼一样的迁徙队伍,眼睛里升起希望的火光,他们围着有灵的泉水,疯狂地跳着舞,然后顶礼膜拜。他们再也不想往前走了,放下行囊,搭建木楼,砌起方形的火塘,胜利的锅庄石被竖了起来。熊熊的胜利之火,慰藉着曾经的含辛茹苦、沧海桑田,虔诚的儿女们,在鲜红如鸡冠的火苗边繁衍生息。

牦牛,是摩梭人崇拜的图腾,仿佛一只古船,载着他们乘风破浪,托着他们出生、成长和死亡。白天,阿鲁会交给儿女一根牧鞭,他们追着太阳,高山牧场阳光铺地的时辰,太阳沐浴着草尖的露珠,一只只牦牛被牵引出来,擎天的牛角上托着子女的衣食,从火塘奔向牧场,尽情享用人间的美味;他们赶着月亮,夕阳西下的时候,儿女回家,马牛归厩。鸡羊入圈。怀古的歌谣再次响起,阿姆紧握打奶棒,玩魔术似的捏出了一饼又一饼的酥油。阿姆说,乳白的浆会变成金黄的酥油,是太阳的魂魄被捏进了油饼,阿姆生养儿女的时候,会拿酥油抹在儿女软软的、跳动不止的脑门上,期望孩子像牦牛、老虎一样壮实。

阿姆在唤着女儿,女儿是阿姆的女儿,有了女儿的存在,阿姆有了灵魂。

是谁躲在棘丛里虔诚地唱歌,听着让人感觉麻麻的,太阳依恋着蓝天,惆怅地向西山垭口滑落,他怎么还不回家?是谁紧握暖暖的鸡蛋,骑在村口的歪脖子棕树上一整天了,白白的鸡蛋,金黄的蛋黄,还有热乎乎的,让人看着眼睛发绿,嘴发馋?

才子扫眉阅春风,少女怀春总是湿, 既如鸡啄食的谨慎,又有猪拱厩的热火。阿郎,你现在躲在在哪里?

睡眼惺忪里,心雨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朦朦胧胧中,耳边传来火车的轰鸣声,又好像有好多人聚在一起聒噪。

夜色中,心雨在不停地奔跑,跨过高山,跨过丛林,却晕倒在路边。

一双大手把她扶起来,她害怕极了,像只受伤的鸟儿。

终于,一切恢复了平静。

“二丫,你嫂子醒了没有?”一个憨厚的声音传进来。

“大哥,不是我说你,你真是个活二球,那可是咱一辈子的积蓄,要是醒不过来,看你赔钱又赔人,到时候咋办?”另外一个男人埋怨的声音。

“我看不会,二娘不会坑咱们,你当时不是也去验了,也没有反对!”起初那个憨厚的声音传进来。

“我当时是看着她可怜,模样还不错,你看你,都那么大了,还没有个媳妇儿”另外一个男人的话音又一次传过来,他咳了几声,继续说:“哦,对了,大哥,我记得咱俩去车站的见二娘时候拿了两千,大头在我这儿,怕不够,又把另一部分缝在了你的衣服里,钱是我给二娘的,把你那部分拿出来,给二丫,给她买点儿东西补补,我估摸着她好久没有吃饭了,哦,对了,待会儿她醒了,没准会又哭又闹,咱得进去把她捆起来!”

悉悉索索的绳子穿梭声。

“捆个球,你看肚子那么大!”跑不了!

“白忘了你是在哪儿捡的她!”

此刻,心雨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在哪里。她抹掉眼角的泪水,望着依偎在身旁的小孩,只是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自己又活过来了……

天亮的时候,一碗热腾腾的饭端了过来,心雨的心里好像打翻了的五谷杂陈,记得自己来的时候,谷仓里还堆满了面,房子也是新盖的,现在还有了娃,终于结束漂泊的日子,安下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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