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为每一位求美者，都制定了独一无二的方案。”
大理石地板，反射着刀刃般锃亮的光泽。
“确保和您的审美诉求达到基本吻合。”
尹恩惠跟在咨询师身后，拘谨地向长廊两侧张望。墙上挂着所有手术前后对比的案例图片，巨大的反差足以说服任何来这里之前惴惴不安的咨询者。
“其实我们的预约应该是排到明年了的。”咨询师转身对她笑笑，头发上喷了发胶之类的东西，乌黑油亮。
“但是梁医生对您的面孔似乎青睐有加。”
“她认为在您的脸上，可以最大化地体现整形给人带来的改变。如果手术成功，将会有十分良好的宣传效果。”
他把手覆在门把手，向下一转，随着“吱呀”声门徐徐打开。他微微附身：“请。”
尹恩惠走进面诊室。门“咚”地合上，走廊的光在瞬间被收敛。重新打到脸上的，是白炽灯清冷的光。
“您好……”
看到梁医生的那一刻，尹恩惠忽然想起走廊悬挂的案例图片。
整齐地排列在墙上，延伸在路的两侧。从他们的主人的角度来揣测，简直就像在……向外人展览她引以为傲的艺术品。
尹恩惠喉头干咽了下。走向办公桌。
梁医生微笑点头，示意她坐在对面。
黑色真皮沙发软得像陷进一大团羽毛，尹恩惠略微后仰，调整好姿势。
柔软的坐垫，消解了些许紧张感。
梁医生：“不用紧张，我们今天主要是来聊一聊你对手术的诉求并且解答你的疑惑。”
尹恩惠伸出手，对着自己的脸比比划划：“嗯……我想把脸的两边削小点，不用太夸张太网红的那种，轮廓比较顺畅就行了。”
“啊、就像这样。”她把手机划开，从相册调出提前准备好的照片。
“我差不多了解了。”梁医生举着蓝色的垫色的垫纸板，在纸上记录下几个关键词。
尹恩惠在不自觉地时候站了起来。双手搭在前方，姿态有些忸怩。
梁医生抬眼看了看她，语气轻松地提起：“通常很少见有女孩拿男明星的照片给我参考。”
尹恩惠肩膀僵了僵，言语间不可遏制地惊喜：“你知道他？”
“崇圣娱乐公司的程……程什么来着？”
“程绕寒！”
“对，程绕寒。”梁医生点点头，眼里含着笑意。
尹恩惠这才意识到，她在刻意引自己的话，想让她尽量自然轻松点。
气氛真是很奇妙的东西。只是一小个话题点，就能让尹恩惠感觉到面诊室与她的领域有了交错。她把手搭在两侧，肩胛骨都舒展了些。
“好了，那我们继续聊手术的事情。”梁医生端坐起来，十指交叉放在桌前：“削骨手术给你带来的变化很大。但是后遗症是不可避免的。我们只能通过专业的技术手段减少手术风险和失误，但是过两三年以后，脸垮或者下垂都是不可抗力因素，这点ok吗？”
“……没问题。我也查过一些资料了。”
“好。”梁医生把垫纸板推向前：“你的面部脂肪较多。想达到图片上那种效果的话我比较建议你配合去除颊脂垫。”
尹恩惠：“我准备的钱不是很充裕……”
梁医生：“没关系。这点我们也有考虑到。你能力范围之外的项目我是不会推荐的。”
尹恩惠：“好吧。”
“那如果没问题的话……麻烦在这里签个字。”
来之前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在这种节骨眼犹豫也没什么意义。尹恩惠摘开笔帽“刷刷”地签了字。
“梁医生。”
“嗯？”
“您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
从尹恩惠进门开始，她就感到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令她格外拘谨。现在她发现是为什么了，是因为梁医生看她的眼神，那种眼神像见到一位不愿提起的熟人。
礼貌之中带着刻意的打量。
梁医生像被点醒了般，目光晃动了下，但在瞬间的动摇后，又浮现施施然的笑容：“啊……我是在观察你的脸。”
“我的脸？”
“是啊。”她点点头：“就像一块未经打磨的璞玉。”
尹恩惠：“这是在说我五官平？”
梁医生：“……不，这是说你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她接过尹恩惠递来的钢笔。把笔帽夹在垫纸板上。
纤细修长的手指，青筋隐隐的手背，长期使用高级护肤品的白皙。
想象着这双手拿起手术刀的样子。
尹恩惠又感觉脑子在“嗡嗡”作响。心里没来由地一阵慌乱，眼前朦胧昏曳，像在催促她，推开某扇记忆的门。
她扶着额头，揉了揉太阳穴。抬起手胳膊肘碰到了桌角的水晶奖杯。
“咔”的一声，奖杯应声而倒。
“对不起！”她手忙脚乱去扶。这个奖杯像是常常有人擦拭， 崭新如初。但是右上角有一块磕破的痕迹，引起她的注意。
“没关系，那本身就是缺的。”
似乎能看出她的焦灼，梁医生及时安慰她，再次示意她放轻松。
饮水机倒水的声音传来。“需要喝水吗？”梁医生把杯子往她面前送了送。
“啊，谢谢。”她尹恩惠回过神，埋下头去喝杯子里的水。“咕嘟咕嘟”连灌几口，鼻尖触到杯壁挂上水珠。
梁医生：“说起来，我高中时候和程绕寒貌似是同班同学。”
“噗——”尹恩惠用手捂住嘴。勉强控制着没让水乱喷。险些呛进气管，咽下之后咳嗽了好几声。
尹恩惠：“这、这么巧吗？”
梁医生：“是啊，真的很巧。”
“他高中时候，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现在还和他有联系吗？”“介绍我们认识认识？”虽然很想这样一鼓作气全部说出来。但是又觉得在外人面前这么寻更究底查户口不太合适。
“你挺喜欢他，是他粉丝？”
“嗯……”尹恩惠闷闷地点点头。
她现在已经不太听的进去梁医生在讲什么了。她心跳的声音吵得惊人。好像浑身的气血都在往脑袋上窜。
梁医生：“呵，那我估计还能给你搞个签名什么的。”
“哦，说不定他没换号码的话，我还能让你俩认识认识。”
“这、这个可以吗？”她实在没办法压下去自己的心情，激动地站起身。
她今天出门的时候从来没想会收获这样的意外之喜。
“嗯，只是试试而已。虽然是同班同学，但我们交流也不多，并不是很熟。等你术后几个月吧。”梁医生拍拍她的肩，似乎觉得她激动的样子过于滑稽，憋笑道：“给他留个好印象。”
“好！谢谢您！”
梁医生：“术前十二小时，禁食禁水记住了吗？”
“记住了。”
“嗯，回去调整调整心态，清淡饮食，我们三天后再见。路上小心。”
“谢谢梁医生！”她满心雀跃地跑出去，半路又折返回来。
“可以加您的微信吗？”
“可以，加吧。”梁医生划开手机，亮起二维码。“嘀”的一声，添加好友成功。
尹恩惠想起自己的空间大部分都跟程绕寒有关，现在人家的高中同学就在面前。这感觉颇有些尴尬。
她点开对方的主页。昵称是梁医生本名：梁辰。空间里面大多是很有氛围感的艺术照和走在各国街头的相片。
网上一直传闻程绕寒虽是内娱新人，但家境殷实，不缺人捧。能和他是同班同学，梁辰的家底想必也不会差。
如她所见。与尹恩惠这种outsider不同，梁辰的动态下评论很多。大多数都是夸赞。她似乎还是个小有人气的博主。
走在回家的路上，尹恩惠认认真真看完了她的历史动态。最早的一条，来自2017年。是张拍摄构图和光线不那么专业的图片。挂在书包链条上的，一只手工缝纫的小熊。
配字：带着它走出海关。心里安心了很多。
这是梁辰刚开始赴美留学的时候。
留学。
尹恩惠隐隐约约记得，自己也曾有段时间怀揣过留学梦。因为她英语成绩格外突出优异。但是出于家庭条件的考虑不了了之。
她不确定这是不是自己自信消磨的开端。但是后来，她越发觉得自己像块被流水湮没的石砾，没有棱角，没有弧度。
这样十几年浑浑噩噩。也算是耗过来了。
路灯亮了。她拿着手机，有感而发地编辑了一条微博：
今天遇到了程绕寒的高中同学。真心觉得，他们都是很优秀的人。
夏夜，晚风吹散脸上黏腻的发丝。格外畅爽。顺着小道走，屏幕的光映照在脸上。
城市在夜幕下施以路人柔软的面貌。
这是温和的欺骗。
“叮咚，叮咚。”
消息提示来的很快，评论点赞数忽然暴涨。
：慕了慕了。
：可以报料吗博主？
：坐等吃瓜。
楼主：现在人在外边，不太方便。回去再回复评论。
“咻——”有辆车从面前驶过，尹恩惠站在斑马线前。
：博主人美心善！
：啊啊啊程绕寒程绕寒。我也想认识小寒的高中同学，我有好多好多问题想问。
她踏上斑马线。
“叮咚，叮咚”消息不断：
：蹲。
：有消息了踹我。
人气，成就感，归属感。
评论持续增多，令人目不暇接。
她抬起头，感到有束刺眼的光。
“滴滴嘟嘟！”
一辆失控的汽车疾驰而来。
其实，她原本是想跑的。但是在面诊室的那种眩晕感，再次笼罩了她的感官。
她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金属刮擦声，刹车声，还有巨大的心跳声。她被撞的在马路上“哧”了一段距离，曳出长长的血痕。
腥热的气息蒸腾而上。
渐渐听不见声音。眼皮越来越钝重。
很难受，很难受。
但是又都归于静寂。世界层层剥落为斑白。
远处，皲裂手机屏幕显示，点赞数仍在持续上涨。评论楼盖了很多层。
在这寻常的夜晚，寻常到任何苦难都显得模糊的夜晚。像一场浩大的，群众的声讨。
如果尹恩惠过段时间再横穿马路。
就会看到新添加好友梁辰给她发的讯息
：其实我觉得你没必要太多了解他的过去。
说不定褪去光环，消除陌生感。你也会觉得他是普通人。
小慧，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这个。
【人生交换企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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