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藏室内，小惠正在搬运画架，这些画架已经放得很久了，积了厚厚一层灰，在地上拖动时会扬起灰尘。
她尽量屏住呼吸，还是被呛到了。她费力地把画架抬到门口，弯下腰歇了会，在继续搬。
“恩惠。”路上偶遇了熟人：“是要搬去画室吗？”
小惠：“嗯。”
“我现在得去社团那边帮忙登记，你自己加油哦。”
“嗯，拜拜。”
越是浑浑噩噩的日子，度过的就越快。晚上回家的时候，小惠在老旧楼道上跺了跺脚，声控灯没亮，看来是坏了。
“唉，这么老的楼又不拆又不修，真遭罪。”她低着头，小心翼翼看着楼梯向上走。
钥匙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在锁孔转了几下打开门，家里乌漆嘛黑，没有人。
她打开冰箱后面的灯，走进客厅。爸妈都不在家。木桌上的饭菜也没放进冰箱，有股酸味漫过来。
地上狼藉的箱子，椅子，衣服。像游过戈壁一样从客厅抵达卧室，跨过重重障碍，险些被柜子磕到。
她打开房门，这是一个不算大的空间，墙上贴的画五颜六色，有的画技拙劣，有的已初见风格。是她从小到大，不同时期，不同阶段的创作。是这个家里最鲜明的色彩。
她坐到书桌前，桌子旁的书柜摆着很多书，但是比较凌乱。桌子下也垒着书，乱七八糟的，什么书都有。在不喜欢的书看来，这大概是片沼泽。书都像巨木向上生长，遮蔽阳光，让人透不过来气。
但在喜欢书的人看来，这大概是壁垒。可以隔离出一个独属于读书人的精神世界。
她打开台灯。台灯是小狐狸的，扭下狐狸头就可以打开，还可以调节光线，有点怪诞又有点可爱，光线是暖黄色的，不刺激眼睛。
她打开某个粉色封面的手账本，清了清嗓子。
“大家好，我是高二（22）班的尹恩惠。”
掌声响起。
“这次能得到这个奖，我很开心也很意外，这其实是我课余时间赶工出来的一幅画，后期上色还是我半夜在被窝打手电完成的。”
“哈哈哈”台下有笑声。
“我其实是个不太擅长与人交流的人，呃……诚如大家所见，我更多时候喜欢在课桌上趴着神游天外。因为在我看来。有很多语言无法表达的东西。
怎么说呢，语言有时候是掷地有声的，但有时候是无力的。我的抒发不足以阐释我的感想。所以我更多时候，喜欢把它们画在纸上。这是我灵感的来源。”
“鲁迅有句话这么说：‘当我闭嘴时，我感到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说的大概就是我这种心理。”
“嗯，鲁迅说的话真的很有道理。哪怕隔了这么多年拿出来，还能有所共鸣。某种程度上来说，绘画和写作或许真的有共通之处。”
“我日常还很喜欢和自己说话，因为和自己说话不但可以理清思绪，还能缓解尴尬和打发时间。所以可能会有人见到我在路上走着，嘀嘀咕咕地在嘟囔什么，不要害怕。我绝对没什么精神问题。”
“哈哈哈”又有笑声。
“我觉得内敛有时候未必是件坏事，哪怕是沉默，也有沉默的快乐。但是这次得这个奖，是我对外的一次发言。我在试图出声，像更多传达我的所想所志。”
“怎么说呢，有时候沉默久了回过头，真的会发现周遭一个人也没有。我的笑声轻飘飘的，像是别人笑声之后附和的笑声。我的快乐肤浅，我的笑容也是模糊的。我找不到自己在这个团体中的定位。所以，我等这个机会很久了。”
“真的，我等了太久了。一个能让我这样站在台上，每个人都在听我讲话，我不用刻意迎合谁，只要专心讲好我想讲的就好了。”
“我等着这个可以长舒一口气，缓一缓的日子太久了。我有时候真的在想，好难啊，有些事情好难我做不到。但是我逼着自己去尝试，然后失败了。长久地收不到回报和反馈，让我觉得疲乏又厌倦。”
（她触景生情地哭了，有人上来递纸。）
“我喜欢画画，但我不只是想画画而已，我想靠它吃饭，靠它赚钱，我想名正言顺地在自己擅长喜爱的领域，将我的可能性最大化地发挥出来。
可是眼前有一条道路，大部分都走过了，他们告诉我是对的，你不需要选择。所以我被迫走上了不曾期许的道路。我越来越迷失，渐渐地丢失初心了。所以今天拿到这个奖，我是于心有愧的。我没有以更完整，单纯的热爱，捧上这个奖杯。”
“但是我还是很开心。在我坚持下来之后，我发现我是可以做到的。有人渐渐与我同路，选择支持我，鼓励我，一些人改变了看法我想，如果这些反馈来的再晚一些，我可能就放弃了。”
“时至今日，我仍然期待着，这样平凡渺小的我，还能拥有什么样的可能性和闪光时刻。未来是什么样的，我不知道。但我相信，一切都会更好的。”
“我真心期望着，谢谢你们听我说了那么多废话——
我的发言，到此结束。”
小惠趴在书桌上，书桌旁散乱的纸团，洇着泪水，咸腥的泪水落下来，都是梦想的失重状态。
“我的发言，到此结束。”
狭**仄的房间里，没有观众，没有掌声。墙上的画都好像在跟她一起悲哀一样，他们深深地，深深地感到自己被局限在这个狭小的房间里，蒙上了灰蒙蒙的颜色。
风扇运作的声音“吱吱呀呀”。无休止的聒噪。飞虫在灯光中跌跌撞撞，迷失了方向。
她慢吞吞地把本子收下去。从书包里掏出教科书和复习资料。擦了擦眼泪，不想让它们把纸弄花。
【她在这个属于自己的戏剧世界，编排了真正的人间喜剧】
这是她设想中的未来。这是本该抵达的未来。
她看着书架上端正摆着的水晶奖杯。掐着手掌，终于暗下了决心。
她拿出手机，再次打开了那个网站。点开联系人的头像，她鼓起勇气，给对方发了一条消息：
“5月19日，×××路××号咖啡馆，我们见一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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