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中午寻到傍晚,忆湛都没有看到温狸的影子。眼见天就快黑了,他随手拦了一个挑着冰糖葫芦走街串巷的摊贩,问是否见过一位身着翠绿衣衫,鹅蛋脸,手上戴个手镯的姑娘。本没抱多大希望,可是摊贩居然一拍脑门,嘿嘿笑道:“我还真见过!这位姑娘有趣的很,十分喜爱吃冰糖葫芦,一个人买了五大串,好像是往那边走去了。”然后指了一个方向。
摊贩指的方向,是万鬼山。她出门寻乐子,难道是奔着万鬼山去的?那是个妖魔鬼怪聚集之地,十分险恶。鬼怪数量多就算了,重要的是有一只千年鬼王盘踞在那里,一直守着万鬼山寸步不离,虽很少作恶,但若是有人敢侵犯她的领地,那决计无法活着出来的,千年修为,若非心中仍有执念,恐怕都飞升成仙了。此妖纵然是楚矅也难以匹敌,这也是为什么风清门一直没有清缴万鬼山的原因。
越往万鬼山走,路上行人越稀少,偶尔遇到一些,都是三五成群的修士,过来夜猎的。到了万鬼山入口,也没有看见温狸的踪迹,他想可能是摊贩记错了也不无可能,正准备往回走,看到旁边的树枝上挂了一方丝巾,他抬手对着方巾,掌心聚力,那丝巾便轻飘飘从树上飘落至他手中。一方粉白的简约绢布上绣着一只狐狸,旁边还有两个歪歪扭扭的字,隐约能看出来是温狸二字。
他眉头轻皱,犹豫了一下,还是进了山。
随着天色渐黑,万鬼山的气息逐渐阴沉起来,各路牛鬼蛇神开始出来寻欢作乐了。有一些山精野怪路过他身旁,也懒得招惹他,打量一下就走了。也有一些脾气暴躁一点的,嫌他碍了路,非得跟他干上一架。他一边走一边唤温狸的名字,都走了一两里路了,还是没人回应。再往里走,就没那么容易应付了。
这位大小姐真是会给人添麻烦,素未谋面,就给他这么大的惊喜!走着走着,他发现自己似乎原地踏步,无论往哪个方向走,最后又回到了原点。他在一颗树上做了记号,绝不会搞错。没想到这里面居然还有迷雾阵!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纸,心里默念“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急急如律令,破障”,然后用剑划破手指,滴血在符咒上,将符咒推了出去,符咒凌空静止,片刻后发出刺目的红光,冒出青烟燃了起来,待符咒燃成灰烬,顿觉眼前清明了很多,果然是暗藏玄机。
突然他感觉地好像在颤动,刚开始以为又是幻觉,直到树叶乱飞,落了他一身,他才确定大地的确在抖。凝神一听,一前一后两个脚步声,显然是有人在被追赶。他暗想不妙,可能出事了,赶紧往声音的方向寻去。
他看见不远处一个女子被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着,正在极速奔跑。眼看就要被追上,那女子正欲回来看看什么情况。忆湛大喊一声“别回头”,默念咒法,身体迅速化作一道流光到女子面前,单手环住她的腰,往林子里一扑,只听一道掌风擦身而过,旁边一颗拳头粗的树应声断成两截。
忆湛定睛一看,那只庞然大物是一只巨熊,足有一丈之高,张着血盆大口,似乎要把人活生生给吞下去。刚刚呼啸而来的,就是它的熊掌!要是被这熊掌上的尖甲一挠,搞不好肠子都会被掏出来!
被他救下的女子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道:“多谢救命之恩!”
他斜眼一瞧,想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居然不怕死孤生一人入万鬼山。一看,愣了一下。青绿色的衣衫,系了一根白色发带,再往她手腕上一扫,果真有个镯子,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他正欲介绍一下身份,余光看到巨熊调整方向朝他们奔袭而来,巨熊身形壮硕可是行动却十分灵活,片刻又到了他们跟前,刚刚差点到手的猎物又被人所救,愈发狂躁,熊掌用足力气挥舞,速度比刚刚还快上几分。
忆湛按住温狸的肩膀往边上一闪,温狸又侥幸逃过一劫,可忆湛却闪避不及,让巨熊狠狠地抓了一下。他受痛“哧”了一声,用没受伤的手,提起温狸狠狠地往远处的灌木丛一丢,自己则跃到了树上。
温狸刚刚站稳,又猝不及防地被丢到地上,手里的炽羽剑也脱了手,顾不上捡,抬头看忆湛的情况。忆湛的伤口很深,涓涓流着鲜血,顺着枝干流下,巨熊闻到血腥味在树下咆哮着。
温狸见血冒个不停,用手指指自己的手臂,问他伤势如何。忆湛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示意她不要出声,然后用没受伤手扯下衣裙一角,简单地包扎了一下。
这个包扎根本止不了血,很快布就被染红了。巨熊发狂地摇着树干,再这么摇下去,百年大树都不够它折腾的。忆湛失血过多,灵力溃散,使不出法术,强撑着没吭声。他目测此熊起码有百年修为,又体格庞大,他跟温狸两个人加一块都不够它吃的。身上倒是带了信号弹,可是此刻几乎有头有脸的修士都在风清门,如果放出求救信号吸引过来的都是附近的初级修士,岂不连累他人白白送命吗?他斟酌着可行性。
温狸见那边情况不妙,此熊是她引来的,不能让无辜之人牺牲。她咬咬牙,捡起几块碎石,注入灵力,掷向巨熊。巨熊受到攻击,张牙舞爪地朝温狸扑过来。温狸撒开脚丫子边逃边扯着嗓子大喊:“我引开它,你赶紧逃命吧,记得我叫温狸,灵虚山温郁是我爹,请少侠帮忙转告我爹一声,让他记得替我念安魂咒。”
忆湛只当她是个爱调皮捣蛋的大小姐,没想到她在生死关头竟然能够舍生取义,心里不免对她有些改观。而且此番奉师命前来护她周全,如果她出事,他回去也没法交代。他强忍着疼痛,快步跟在后面。
温狸在这之前已经跑了好一会了,现在实在跑不动了,两条腿的哪里跑的过四条腿的。她嘴里碎碎念道:“爹娘,对不起,女儿不能给你们尽孝了,来生一定好好报答你们。只是没想到死的这么惨,居然是被熊填了肚子,希望你能不要太过难过。”
平日里没有听爹爹的话练好逃遁术法,此刻她的肠子都要悔青了。熊口在她面前大张,口水直流三千尺。她眼睛一闭,双手交叉挡在身前,本想死的壮烈一点,临到死亡边缘,却还是没忍住怂了,大叫道:“救命啊!”
忆湛刚赶到,就看到巨熊扑向温狸,受了伤的右手无法使剑,他左手用尽所有的灵力掷出了剑鞘,剑鞘狠狠地撞向巨熊的雄壮的后背,他也气血不足,头脑有些晕眩,往后倒了几步。
一声闷响,忆湛睁眼一看,巨熊仰翻在地,在地上扑腾了几下笨拙地爬起来,钻进林子里消失不见了。
温狸眉头紧锁,闭着眼睛等死中。等了半天,近在咫尺的熊掌还没呼到脸上,遂睁开一只眼观察情况,居然看到巨熊灰溜溜逃跑的背影。
她开心地蹦起来,又想起还有一个重伤的伤患等着疗伤。她小跑着到忆湛面前,关切道:“不要紧吧,我送你去风清门,我娘会一些医术,你不会有事的。”
她端详了一下眼前的男子,又高又瘦,剑眉星眸,肤色很白,但眼珠却黑的很纯净,像两颗黑宝石浸在清水里。她多看了两眼,就移不开目光。
忆湛也不明白为什么巨熊突然之间如临大敌,灰溜溜地跑了。他刚刚掷那一下,没有那么强的震慑力,对于皮糙肉厚的巨熊来说,就跟挠痒痒一般。他不解道:“你把它打跑了?”
温狸刚开始没反应过来“它”指的是谁,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你是不是失血过多,脑子有点迷糊呀,是你救了我呀。我马上送你去疗伤,来,我扶你起来。”刚刚明明是他不顾生死替她挡了巨熊的熊掌,又拼死用剑赶走了巨熊,怎么问她是不是她打赢的,她要是有那本事,也不至于喊的那么难看了。
忆湛心里仍然存在疑虑,可是看她确实不像说谎的样子,而且没必要能自救还硬给自己认一个救命恩人。眼下伤势确实严重,不及时医治胳膊可能就废了,便任她扶起来。
温狸是个路痴,再加上刚刚一通乱跑,早已分不清东南西北,站起来转了一圈,指着一个方向道:“应该是这边?”
忆湛翻了个白眼,朝另一个方向点了点头,道:“这边。”
温狸架着他边走边问道:“这位少侠也是进山夜猎的吗?”忆湛比她高了一个头,她架不到他的胳膊,只能半搂着他的腰,怕他再一个神志不清栽在地上。默默感叹道:“这腰真细!”
忆湛被这样架着有点别扭,她那手心贴着他的腰侧,隔着衣物他都能感受手心的温热,他挣脱开来,淡淡道:“我自己能走。”
然后回答她道:“这附近的人没人敢独自一人进山夜猎!我是风清门的人,名讳忆湛,师傅担心你的安全,吩咐我出来寻你,你胆子倒是不小。”
温狸没想到他居然是风清门的人,看来风清门也并不都是沽名钓誉之辈。只是她并没有跟爹爹透露自己的行踪,也没有跟他介绍过身份。万鬼山离金庭山还是有一段脚程的。
“忆公子,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呢?又怎么认出我?”
忆湛道:“边走边说。”
“运气好,碰到一个摊贩,正好是你光顾过的。然后一路到了万鬼山,在入口那里,捡到了你的丝帕。”他从怀里掏出丝帕递给她,“物归原主。”
温狸觉得他真是聪明,就这么一点线索,他就可以抽丝剥茧。她抬起他受伤的手看伤势,血终于止住了,血迹凝成了深褐色,衣料紧紧地贴在皮肤上。
忆湛看她眉头禁蹙,将手收回去,宽慰她:“只是皮外伤,休养几天就好了。”然后想起进来时的情景,问她:“我刚刚进来的时候,发现有迷雾阵,你是怎么进来的?”破障术虽然不是什么很高级的术法,却是风清门的独家秘术,其他门派的年轻修士,会的人还是很少的。
“迷雾阵?我没有遇到。或许是我不认路,误打误撞就进来了。”温狸摇头表示毫不知情。她顺着路往里走,也斩杀了不少邪祟,后面天愈来愈黑,她也有点乏了,就停下来歇了会。结果刚睁开眼,就看见了巨熊张牙舞爪的惊悚一幕,再然后就碰见他了,并没有遇到什么迷雾阵。
忆湛见她不像说谎,但没有道理他遇到了迷雾阵,温狸却能避开。他揣着心思,走到有迷雾阵的地方,刻意放缓了脚步,两人看似并肩而行,实则一前一后。
温狸并未察觉他的异常举动,因为担心忆湛伤口恶化,越走越快,还催促忆湛也快点走。
忆湛见她果然未受迷雾阵影响,两人安然无恙地出了万鬼山,难道不识路也能破这迷雾阵?他心里满是问号,可这温狸一问三不知,他也实在没辙。
温狸在山脚小镇挑马,考虑到忆湛手不方便,提议道:“不然就骑一匹吧,你在我身后,我来驭马。”
忆湛的伤势很重,确实不方便骑马,可男女授受不亲,共骑一骑,于理不合,为难道:“不如租个马车?我带了银子。”
温狸放眼四周,摇头道:“你就将就一下吧,这里哪有马车,有马就不错了,你现在受伤了。也不能御剑,总不能走回去吧。”还好他现在不能御剑,否则她都不好意思告诉他,她御剑也飞不了太远。
温狸跨上马,把手伸给他。忆湛虽满脸写着不情愿,也知眼下不是矫情的时候,将手递了过去。
温狸快马加鞭,两人终于在天黑前赶回了风清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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