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从楚家回来,温狸就没出过家门,天天在家里练功,每天卯时至日中,风雨无阻地练习剑术,都在后院不停地舞剑,未时至戌时就苦背咒法练习法术。一个月时间,进步飞快,竟比从前提升了两个境界。就连她从前颇为不屑的逃遁技能也勤学苦练起来。从前贪玩的她,就像突然之间长大了。
丫头小鹿来报,说尊主和夫人有请。
“爹娘,找我何事?”温狸一进门便端起桌上的茶壶咕咚咕咚灌了一大口,舞了一上午剑,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
温郁见她这样喝茶,心里怪心疼,上好的茶叶,真是浪费了,下次叫她过来,直接准备一壶白开水就行了。温夫人则是嗔怪道:“你慢点喝,能不能有点女孩子的样子?”
“这段时间听说你很勤快练剑,修道者多偏爱法术灵器,却不知,剑术乃万术之宗,剑修往往能出奇制胜,你能不忘本,为父很欣慰。”温郁一脸慈笑,温家世代以剑修为主,可是现在的道界已经不待见剑修了,认为他们跟俗世的武夫没有区别,只会动刀动枪。真是见识浅薄,贻笑大方。
温夫人朝丈夫翻了一个白眼,嗔怒道:“修炼重要,身体更重要。阿狸,你是女孩子,不用这么拼命。”
温狸听了,立马驳道:“娘,怎么女孩子就不用拼命,难道这世道对女子会更加宽容?我看不见得,大部分女子只能依附自己的丈夫,一辈子伏低做小,我看我要更努力才行。”
温夫人惊讶她竟有如此见解,她一时竟不知作何解释。这才惊觉女儿早已不是那个围绕在她跟丈夫身边的小孩子了。
温郁不赞同夫人的说法,又不想在女儿面前驳了她的面子,便含糊其辞道:“狸儿,你娘是担心你太累,伤了身子,得不偿失。”
温狸笑道:“女儿谢谢母亲的关心,只是因为很羡慕那些得道成仙之人从此可以远离凡尘苦恼,也想像他们一样,但是女儿资质愚钝,也许一辈子也做不到。”
温夫人见她虽然在笑,可是眉心却紧皱,似在强颜欢笑,关心道:“狸儿,你是不是遇到不开心的事了?自金庭山回来以后,你就变化很大。”
温狸垂眸,她确实不开心,可是她也不知道原因,她只是看见了忆湛跟他师姐其乐融融,她不知道自己的情绪是不是就叫吃醋?可是她跟忆湛也不过萍水相逢而已。
温郁是男人家,不如夫人细心,直言道:“资质确实一般,但自古得道者莫不大智若愚,你只要肯用心,万事皆有可能。”
温夫人见温狸眸光一暗,急忙安慰道:“什么资质愚钝,你可是温家的后人,你的曾祖父温郢,离得道升仙只差一步,你的资质怎么会差呢,只要你有心,一定可以的。”
温郁轻咳两声,示意夫人不要再说了。那些被尘封的往事,他想带进棺材里,永远不要告诉女儿,如果她能悟道,固然圆满,即便不成,只盼她一生平安顺遂即可。
温夫人自知失言,悻悻地住了口。
温狸只知道曾祖父温郢在古稀之年寿终正寝了,为何娘会说他差一点得道成仙?她心里很是好奇,可是她再问,温夫人却不肯再说了,只好做罢。
“离灵虚山不远,有个地方,名唤落日谷,最近落日谷有个妖邪作祟,听说本事不小且颇为凶残,短短半月,竟已杀害十几条认人命。去了不少修士,其中不乏一些世家公子,居然都无功而返,连这妖的底细都没人弄清楚。”温郁想起弟子近日上报的信息,摸着胡子,缓缓道,“既然这阵子你这么刻苦修炼,不如去试一试,看能不能拔得头筹,挣下这个脸面。”
温狸一听眼睛都亮了,没想到闭关个把月,居然就有大妖怪出来作乱了。道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越是难以降服的妖怪,谁要是降服了,在道界积攒的声望就越高,很多有名的修士,都是靠收服大妖怪一战成名的,比如风清门楚矅,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年轻时四处游猎,用尽一切办法崭露头角,积累了不少声望,开宗立派之后,很多人慕名而来。
十几年来,她也收了不少小妖精,可都是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喽啰,根本上不了台面,随便换个人也能搞定。现在上天给一个好机会,她怎么会放过,当下便决定了要去落日谷闯一闯。
温郁点点头,把收集到的信息告知她:“这妖怪很聪明,不与人正面交锋,这也是为什么大家无功而返的原因。所以它的修为我倒不是很担心,你可以多从这方面思考一下对策。”语毕,还是语重心长地提醒道:“退一万步讲,如果不敌,就走,千万不要逞强。”
在他们眼里,温狸还是小孩子,现在突然要独挡一面了,有点不习惯,总怕她吃亏。再加上之前万鬼山前车之鉴,他们心里是七上八下的。
温狸与父母想法背道而驰,她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作为一个玄门世家的独女,捉妖除祟为民除害就是她的使命,她还有一个梦想:她希望有一天人们提到温家想起来的是她温狸,而不是已经故去几十年的曾祖父。
“爹娘请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安全,我明天一早便出发,就不来向你们辞行了。”温狸给爹娘行了个礼,跟爹娘告别,回房间收拾东西了。
等温狸出了门,温夫人才想起手镯忘记给她戴上了,正想追出去,却被温郁拦下了,温郁沉声道:“这东西不是什么好东西,能不用就不用吧。”温夫人长叹一声,点了点头。
天刚蒙蒙亮,温狸便背着包袱出发了,包袱里装了身衣裳,其他都是些符咒啥的。落日谷离灵虚山不远,快马加鞭也就一日脚程,因此傍晚她就到达了落日谷附近的村落。
妖怪都是入夜后出来害人,大家一入夜便都早早地关门休息了,整个村落死气沉沉的,与灵虚山脚下那种家家户户搬个板凳出来纳凉的情景相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温狸发誓一定要把妖怪收服,还他们正常的生活。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温狸找了一户人家敲门,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爷爷开了门,身形佝偻,双目浑浊,声音沙哑:“姑娘,有什么事吗?”
温狸行了个礼,十分有礼貌地说明来意:“老爷爷,我是一名修士,晚上要进落日谷去收妖,想向你们了解一下情况。”
老爷爷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往后让了一下,让她进了门。屋里只点了一盏蜡烛,显得十分的昏暗。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奶奶端坐在桌边,面前是一碗白粥和一碟咸菜。她抬头看了一眼温狸,又面无表情地挪开了目光,吃起了粥。她的牙齿都掉光了,吃的很慢,含在嘴里,慢慢地吞咽着。
“小姑娘,你想了解些什么?”老爷爷问道。
“我是想打听一下,你们有没有见过妖怪的真实面貌?”在这幽暗的环境下,温狸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
一直默不作声的老奶奶把碗重重地放下,愤怒显而易见:“你们这些捉妖师有什么用?来了一批又一批,我们这遇难的人没有停过,不劳你们大驾了,让我们都死了算了!”
温狸被劈头盖脸一顿指责,觉得脸都火辣辣的,她偷偷咽了下口水,支吾道:“对不起,温狸在这里发誓,一定会除去那个妖怪,还大家一个太平。”
老奶奶质疑道:“你姓温?灵虚山温氏?”
温狸“嗯”一声,以为温家起了震慑作用,正准备接受恭维。
老奶奶冷笑一声,不屑道:“灵虚山温氏是一代不如一代,从前温大道长多么威风,什么妖魔鬼怪都是手到擒来。”
温狸脸上的笑有点僵硬,心里跟打翻了五味瓶似的。曾祖父家喻户晓,妇孺皆知,而他的曾孙女,却被人指着鼻子骂没有本事。她觉得惭愧,又觉得委屈,一时不语。
老爷爷觉得老太婆说的有点过分了,毕竟人家是分文不取来收妖,成不成功是能力问题,但至少还是有这个心的,他解释道:“姑娘你别介意,自从我那可怜的儿子遇害以后,老太婆伤心过度,对谁都没有好脸色。”
老奶奶仍旧是板着一张老脸,可是听见儿子这两字,身子不可控制地颤栗了一下,浑浊的眼眶里眼泪在打转。
温狸心里的一点扭捏立即释怀了,她走上前,将她布满老茧的手握在手里摩挲着,轻轻道:“爷爷奶奶,我一定会帮你们报仇的。”
门外又响起敲门声。
老爷爷道:“今儿个是什么日子啊,这么多人。”
温狸知道他行动不便,于是快步走向门口,一边走一边说:“我来开吧。”门一开,她跟门外的人均是一愣。
门外赫然站着的,正是忆湛,楚沐妍和楚沐熙三人。温狸下意识地瞄了一眼忆湛的右手,看样子已经康复了。忆湛感受到她的目光,不自然地将手背到身后。
楚沐妍先开口问道:“温姑娘怎么在这里?”
温狸微微一笑:“应该跟你们来此的目的一致。”她让开身子,打开房门,让他们进了屋。
老奶奶见又来几个唇红齿白,年纪轻轻的修士,认定了他们不成气候,嘴里骂骂咧咧地进了里屋,老爷爷给他们斟了茶水也进去了。
赶了几天路,把楚沐熙这个公子哥累坏了,虽然一路上都是坐着马车,并没有让他御剑或者步行。他一口气把一碗水都喝了个干净,大呼痛快。他打量着温狸,坏笑道:“温姑娘是否有线索共享一下,落日谷离灵虚山这么近,你对这妖怪多多少少总会有点了解吧。”
温狸摇头:“我也是刚听说,这才赶过来看看情况。”
楚沐熙半信半疑,以为温狸是存心避讳他们,还想追问一下,忆湛适时开口阻拦了他:“温姑娘打算何时进谷?要与我们一起吗?”
温狸思忖片刻,拒绝了,怕又看见让自己难过的情景,怕自己演技不够,表露不合时宜的情绪。
楚沐熙呵呵笑道:“既然温姑娘看不上我们,我们就不要勉强了,只是怕温姑娘来的迟了,就见不到怪物了。”他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仿佛那妖怪的喉咙已经被他捏在手里,只等他用一下力,妖怪就死路一条。
要是换了旁人被挑衅,估计就要跳脚跟楚沐熙好好理论一番了。可温狸家风良好,她虽然看不惯楚沐熙这副目中无人的样子,也不至于恼羞成怒,只轻笑道:“如此甚好,那就祝楚公子大捷了。”
楚沐妍在一旁暗自观察,她敏锐地察觉到温狸态度转变很大,之前在楚家时,她性子活泼,对谁都很热情,热情地像有意讨好。现在却淡漠了许多。
忆湛也感受到了她的刻意疏远,知道两个门派并不融洽,也不再强求。于是跟温狸告辞,三人先行进谷了。
温狸决定子时再入谷。
老奶奶从里屋出来,见温狸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双目犹似一泓清水,灵动中又带点难以言喻的哀愁,怪惹人怜爱。想起刚刚自己气上心头,倚老卖老骂了她,她非但没有恼怒,还安慰自己,其他被她骂过的修士多斥她不识抬举。想到此,她叫了句:“小姑娘......”
温狸收回泛滥的思绪,回头笑着答道:“奶奶!”
老奶奶在她对面对下,慢慢说道:“你既然有心除妖,有些事情我便与你说道说道,不一定有用。”
温狸本已经不抱指望了,现在老人自己主动开口,令她惊喜万分,可她不想在老人家心口上撒盐,犹豫道:“如果奶奶不想说,就不必去想那些伤心事了。”
“无妨,我也早日替我那枉死的儿子报仇。”说起伤心事,她不禁长叹一口气,“前不久,隔壁村子有一个人死里逃生,妖怪是在他的院子里袭击了他,当时他昏昏沉沉,本以为必死无疑了,院里鸡笼的门突然坏了,关着的鸡扑腾着跑出来,一时之间,鸡声齐鸣,妖怪居然放了他,转眼之间就不见了。他吓得要死,在床上躺了半个月才好转。这人平时不务正业,喜欢侃大山,那么多人遇害就他一个人没死,因此大家对他的话也是半信半疑,不知道是不是编纂的,不知道能不能帮到你,你就当个故事听吧。”
她迅速整理思绪。这可能是只精怪,精怪都是鸟兽草木修炼而成,无论修为有多高深,还是摆脱不了自然界相生相克的法则。遇到自己的天敌,都会心生怯意,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与其争斗。如果能知道精怪的真身,攻其弱点,就能事半功倍。
她握住奶奶的手,一脸认真地保证道:“奶奶,谢谢你,我一定不让你失望。”
老奶奶一行清泪滑落,哽咽道:“好孩子,奶奶相信你。”
子时,老奶奶和老爷爷已经入睡,温狸临走之前,把身上剩余的银钱放在了桌子上。
今夜月色很美,繁星闪烁,好不热闹,她一个人走在路上,银白的月光照在她身上,在地上映出长长的孤独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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