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谷森木郁郁葱葱,根本无路可寻,再加上现在是夜半时分,黑灯瞎火的,忆湛行动非常迟缓,等到天大亮才到了崖底。崖底比上面的环境差远了,蛇蚁蚊虫多的不得了,他被叮咬得不厌其烦,摸出了怀里一个青面獠牙面具戴上。
他记得爹娘说,这个面具是自他降生起就出现在枕旁的。面具看上去有些凶神恶煞,旁人都觉得不详,可是他却一点不害怕,爱不释手,终日把玩。
他四处搜寻,估算着温狸可能掉下来的地点,崖底是无人之境,处处乌烟瘴气,若无灵力护体,可能早已中了瘴气之毒。
又找了一整个白天,直到天黑的时候,终于在一处发现了已经粉身碎骨的四足蛇尸身,距离坠崖过了一天一夜,暴晒一日,尸体有点腐烂,散发出一股恶臭味。楚沐妍的碧血还插在他的身上。连妖都摔得如此惨烈,他有点不敢往旁边看。
他提着一口气环视一周,还好目光所及之处,只有四足蛇的尸身,再无其他,他松了一口气。但是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情况不容乐观,肯定走不远。他犹豫着要不要把碧血拔下来,给楚沐妍带回去,不过她最爱干净,这沾了污秽的东西,不要也罢吧。
温狸此刻正缩在不远处的山洞里委屈地嚎啕大哭。反应过来正在高速坠落的她,凭着一股不想死的信念,用炽羽一阵乱划,一路剐蹭着树木石壁,缓冲摔下来的速度,终于在坠地前摆脱了四足蛇的魔爪,虽然改变不了摔下来的结局,但保住了一条命。她是在一阵剧痛中醒来的,醒来时,发现自己正在趴在四足蛇皮开肉绽的尸体上,腥臭的气息充斥着她整个鼻腔。她连滚带爬地从尸体上爬下来,胳膊和腿上全是剐蹭的擦伤,左腿也不知道是折了还是断了,总之很疼。四足蛇的死状实在太过血腥,才让她忍着常人难以忍受的剧痛拖着一条残腿,克服对这阴气重重的崖底的恐惧,找到一个暂时可以藏身的山洞。
她当时只能一心盼望着天亮,再过几个时辰天就亮了。忆湛他们天亮后便会找到她,这样就可以获救了。现在的她,毫无战斗力可言,不要说妖怪了,就算是没成精的山林猛兽,她也只能做一只待宰的羔羊。
她抱着伤腿,蜷缩在山洞里,睁着眼睛等了一夜,时间一点点流逝,天亮了。山洞里阴暗潮湿,她那受了伤的腿,因之前强行移动,现下又被寒气侵袭,又恶化了几分。深入骨髓的痛感袭来,她痛的在地上翻滚,双臂抱紧了身子,恨不得把自己拧碎。直到正午,温度升高,山东的寒气散了点,她方才能偷得片刻安宁。一双眼死死地盯着洞口,既希望听到动静,又害怕听到动静。她盼望着有人能快点找到她,又害怕先找到她的不是人,而是妖精和野兽。
直到又一轮夜幕降临,除了几只飞鸟落在山洞前的树枝上叫了几声又很快飞走之外,别的一点动静都没有。心也慢慢被山谷夜间彻骨的冷风吹冷。
她又困又饿又冷,脚也动弹不得,强撑着的意念轰然倒塌,酸楚涌上鼻尖,豆大的泪珠成串掉落。刚开始是无声落泪,后来声嘶力竭地哭起来,想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
温狸哭累了,本就虚弱的身体更加没了力气,散落的发丝被泪痕粘在脸上怪不舒适,可是她都懒得伸手捋一捋,在饥肠辘辘中昏睡过去。她做了梦,她梦见了爹娘,爹娘在前面手里拿着糖葫芦串,逗得她在后面追,他们在前面笑着说,狸儿再跑快点,再快点,咱们回家了,可她怎么跑,都追不上爹娘。爹娘的面容越来越模糊,最终消失不见。另一张清冷俊秀的容颜乱入,嘴角带着一抹轻蔑,冷笑道,温狸,你这傻瓜。
她大汗淋漓从梦中惊醒。爹娘在唤她回家,她还不能死!至少不能不明不白地死在这荒无人烟的鬼地方!想起梦里的情景,一股强烈的求生欲望在心里迸发。她还没做好好地跟爹娘道别,还没有好好地孝顺他们,她还没有问过那个人,他心里可否有一丝一毫的愧疚!
她正想着该如何自救时,洞外响起了脚步声,同时一阵烤肉的香味随着脚步声走近扑鼻而来。她的肚子不争气地响了起来。她克制住对食物的渴望,从地上捡起剑尖已经被石壁折断的炽羽,警惕地问道:“谁?”
一个青面獠牙,白衣黑发的身影出现在洞口,衣和发都飘飘逸逸,不扎不束,微微飘拂。一时之间,温狸居然难以分辨他是人还是鬼,是仙还是妖,目光再往下,就看见了他手里用树枝串着的香味扑鼻的烤鸡。鬼是不用吃东西的,神仙和妖怪虽然吃东西,但用不着这么麻烦,于是她愣愣地问道:“你是人吧?”
来人巨高而下斜了一眼温狸,没有回答,向她展示了一下手里的东西,除了烤鸡,还有水壶和一些草药,示意他并没有恶意。他把水壶和草药放在一旁,把烤鸡递给温狸。温狸犹豫了一下,把剑放下,把烤鸡接了过来的时候假装不经意地触了一下来人的手掌,是温热的。
烤鸡的外皮看上去十分酥脆,她想,如果这个人要杀她,直接动手就可以了,又何必这么弯弯绕绕,在食物里下毒呢。她狠狠地咬了一口,紧致扎实的肉质嫩得不像话,吃起来一点也不腻,不干不柴,鲜嫩多汁。她囫囵吞枣似的吃了几口,吃的太急太快,觉得有点胸闷气短,她停了口,把剩下的烤鸡小心翼翼地放在一块姑且还算干净的石头上,侧目看一直不出声的人在干嘛。因为挨得近,她这会才看出那个恐怖骇人的脸孔是张面具,那并不是他本来的面目。不知道这飘逸脱俗的身形是一张怎样的面孔呢?
那人感受到她的视线,回头一望,见她吃好了,拧开水壶,递给她,温狸轻轻地说了一句谢谢,他却似没听见似的,低头闷声研磨着草药,温狸不禁想难道是个哑巴?边喝水边看他做事。
草药磨好了,那人做了一个用手挽裤脚的动作,示意温狸把裤脚挽上去。温狸十七年来,从未在陌生男子面前如此失礼过,虽然特殊情况,不可同日而语,可是受过的教育让她做不出这样的举动,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那人以灵力为笔,在空中写道:“你的腿还想不想要?”白色的字迹在空中浮现,片刻之后,由清晰变模糊,再一点痕迹不见。温狸暗自惋惜着还真是个哑巴呀,还好会写字。然后又惊觉这不是她现在该关注的重点。
来人见她软硬不吃,径自过来,一手抓住她的脚踝,另一只手将她的裤腿褪到膝盖上方。本来又白又直的腿上多了许多大大小小的擦伤,这些还不打紧,最严重的是膝盖处,一片淤青,青紫青紫的,肿得老高,有一处破口已有发脓的迹象,乍一看真是触目惊心。
那人尽量轻柔地给她揉了一下患处,看一下骨骼折损情况。她勃然变色,额上青筋暴起,银牙紧咬着下唇一声不吭,只是放在地上的手已经不自觉地弯曲成抓地状。只听见一声骨头移位的闷响,她没忍住痛喊出声。再然后发现痛感减轻了一些,她想抬脚轻轻活动一下,却被那人按住,又给那发脓的地上敷上刚刚磨好的药包,仔细地包扎好。伤口在草药的作用下,有点清清凉凉的,温狸的表情终于舒缓了一点,开口道:“谢谢你,我叫温狸,不知道公子高姓大名?”
那人又是一阵沉默,起身往门外走。温狸以为他这就要走了,急忙问道:“你去哪里?”
他没回头,写道:“我就在外面,有需要叫我。”
温狸的心放了下来,两天没有好好休息,现下伤口好了一些,一阵倦意袭来,朝他虚弱地笑了笑:“我有点困了,想睡一会。”
不知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不见面具人的身影,她朝洞外喊道:“喂......”没有人回应。
她再加大点声量:“喂!”仍旧是没有人回应。
她慌了,准备出去找一找,刚拖着伤腿走到门口,就看见面具人抱着柴火站在不远处看着她,还拎了两只野兔。他站在那里,写道:“回去躺着,不要乱动。”
温狸之前还有点害怕他那骇人的面具,此刻竟觉得格外的亲切,她扶着石壁,羽睫微润,低头轻轻拭了一下眼角的湿润,抬眸时,眸光欣然喜悦,笑容似一朵娇艳的玫瑰绽放在双颊,柔声道:“你回来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温狸对面具人越来越熟悉。他不爱说话,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在沉默,只有不得不说的时候,才对着空气写上几句。他白天出去捡柴,还能顺便把食物给解决了,每天变着花样给她整吃的,兔子,鸡,鸟,还有各式各样的野果,色彩缤纷,她开玩笑说担心有毒,不敢吃,他竟然一本正经地告诉她,他都尝过了,可以放心吃。他知道温狸不爱吃鸡胸肉,每次都把鸡腿给她。
温狸脚伤稍微好转的时候,想洗浴一下。
他带她到了小溪边。温狸把鞋子脱了,正准备踏进溪里,又被他拉住。写道:“溪水太凉,脚伤会复发的。”他前后看看,发现前面溪旁正好有块石板,扶她过去,让温狸头朝小溪仰面躺在石板上。温狸头往下垂,将头发浸在溪水里。他弯腰掬起两捧溪水润湿她的头发,将不知道哪里得来的猪苓抹在温狸的发上,双手了指腹轻轻地摩挲她的头发。
这种待遇,只有小时候享受过,没想到成人后,居然在一个陌生人这里得到了。温狸舒服地闭上了眼睛。冲洗干净之后,温狸将头发拧得半干,披在肩上,待它被太阳和风晒干。
她本来还想沐洗一下全身,可眼下人家为了不让她的脚沾水才伺候她沐了发,她转眼就下水似乎有些不识好歹了,便作罢了。
他去捡柴的时候,她说活动一下筋骨有助于恢复非要跟着。
见他聚精会神蹲守小白兔,跟平时不苟言笑的他截然不同,她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将小白兔惊跑了。他侧目瞪她一眼,她耸肩装无辜:“今天我们吃素吧,小兔子太可爱了。”他快速写道:“平时吃肉的时候可没见你少吃!”她轻轻地吐舌,平时送到她面前的时候,已经是喷香可口的烤肉了,怎么能跟眼前憨态可掬的小可爱相提并论呢?
“喂!你叫什么名字?”她突然问道。先前他不愿意说,现在两人已经相处了十来天,可以说是相识一场了,总这么喂喂的叫太生分了,也不太尊重。
他犹豫了一下,写道:“这重要吗?”
她感受到了他的犹疑,一脸认真道:“这对我很重要,你不仅是我的朋友,还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想对你一无所知。”其实最重要的是,他与一个人在一些方面真的太像,她想证实一下自己的猜想。
他暗想,一无所知有什么不好?这样就不用报答谁,也不用对谁歉疚。可她执意要问,他思索了片刻,一笔一划写道:“木子卿。”
温狸呆呆地注视着他的脸,果真不是他,怎么可能会是他,人家那时候不过是师命难违才救你一命。现在,安慰他的师姐都来不及,怎么会陪你在这危机四伏的山谷疗伤。况且,之前见他也没有戴面具的习惯。
忆湛那晚正好到了山洞附近,他听见女孩的哭声,寻着声音寻过来。他听见里面痛彻心扉的哭声,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都是因为他,她才遭此一劫,似乎每次遇见他,她都没有好事。他想了想,将外衣褪去,将彻云剑和外衣收回随身携带的乾坤袋中,取下束发的白玉发冠,一头乌发倾泻而下,似墨染过一般。这样,便认不出是忆湛。这样,就不会欠忆湛什么。跟忆湛,也不会再有交集了。
清城山木家跟灵虚山温家天南地北,两家素无往来,她永远都不会知道真相。他见她神色落寞,却不知为何,问道:“你不开心了?”
温狸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不合时宜,抬眸嬉笑道:“哪有?木子卿,幸会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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