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和煦的午后,温狸在树下晒太阳,拿着蒲扇扇风驱虫,这崖底凄苦的生活有个人陪伴,竟也过得悠然自得,全然忘记了当初的绝望和孤独。
斜眼望过去,那人正躺在石块上小憩。她突然生了好奇之心,想看看他究竟长什么模样,是貌比潘安,还是奇丑无比,他为何要整日带着面具示人。
她蹑手蹑脚地到他身旁多,那面具盖住了他的全部面孔,此刻他双眼闭着,她只看到了细长绵密的睫毛。她抬手,一点一点地靠近他的面具,只差毫厘了,她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最后的一瞬间她犹豫了一下,如果他生气了怎么办?又想,生气了就哄哄吧,豁出去了。她下定决心去摘面具!
手腕却被猛地抓住了,随后将她推离身边。
她倒吸一口凉气,垂头望着地面,惴惴不安地等着他的反应。
良久没有听到他出声,久到她以为他睡着了,正准备抬头,却听见他不疾不徐道:“你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明日我们便出谷吧。”
温狸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张,心虚道:“可是......”果然生气了,可是要怎么哄人呢,她不太擅长,想说的话在嘴边打转了半天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打断她的话,道:“没有可是,你不想你的家人吗?还是你跟我一样,无父无母?”
这句话说的太狠,让温狸找不到理由回绝。她先是愣了愣,神色逐渐变得平静下来,强颜欢笑应道:“好,我也该回家了。”
这晚温狸心情不太好,晚上随便吃了点,早早就歇下了。
忆湛睡在洞外,睡前没有她在耳边絮絮叨叨,他倒有些不习惯了,睁着眼睛看着星光透过树叶洒下一地斑驳,不知为何,心底涌上无限惆怅。
突然,他听见有低低抽泣声。他自树上轻轻跃下,来到洞口朝里张望,却见温狸闭着眼睛睡得很香甜。
他立刻警惕地看向四周,听声音应该不远。他足尖轻点,于林间无声穿梭。
来到声音处,一个薄纱掩面的曼妙女子蹲在树下。见有人走近,带泪双眸微抬,面色微微一惊,大叫道:“有鬼啊!”想起身逃跑,却笨拙地被脚边的树枝绊倒在地,一双秋水剪瞳怯怯地盯着忆湛,唯唯诺诺地往后退,真是弱柳扶风,我见犹怜。
忆湛一动不动,立在原地冷冷地打量她。并非他铁石心肠,只是这荒郊野岭,这女子毫发无伤突然出现在这里,实在不能不令人起疑心。
片刻之后,那女子见他无动于衷,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眼里的胆怯一扫而空,换成了妩媚娇笑:“你这男人真是不懂怜香惜玉,见到有姑娘跌倒也不知道扶一把?”话刚说完,已欺身到他面前,伸出纤纤玉指轻挑他的下巴。
这女子看似手无缚鸡之力,但这两步轻若飞花风过随去,这绝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他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两步,冷冷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那女子轻笑,笑声如银铃般悦耳,她抬手拂去脸上面纱,露出一张惊世艳俗的脸孔,媚眼含羞合,丹唇逐笑开。容颜胜过他见过的所有女子,他不由微征了一下。
女子想,本以为这人会有点难对付,原来天下的男人还是一个样子,只要见到美人,就连道也走不动了,最终乖乖奉上自己的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
她媚眼如丝,朱唇榴齿缓缓地贴近忆湛,轻吐香气。突然一个身影从天而降,将忆湛拉至一旁,同时一股掌力重重击在她的心口,将她击飞几米远,她怨愤地抬眸,想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却见到一个明眸皓齿,此刻眼睛里闪着两簇小火花的小姑娘。
女子从地上一跃而起,轻飘飘地上了树,坐在树枝上,玉足前后晃荡着,轻浮地笑道:“小姑娘,你的小郎君刚刚可为我着了迷,要不是你突然冒出来,我跟他已经成了好事了......”
来的人正是温狸,她并没有真正睡着,忆湛进去的时候她也在假寐,听见门口有声响随后又没了动静,她便跟了出来,见忆湛不见了,便一路追来,刚追到这里,就看见一个女子正跟他交头接耳,不知道两人在干嘛,情急之下,便冲上前给了女子一掌,本来有点愧疚之意,见她开口取笑自己,可见那一掌并没有造成什么伤害,也就放心了。
可是转念一想,如果不是心甘情愿,别人当真能强迫他做什么吗?倒是她出现的不是时机了。当下便松开拽住忆湛的手,将他推至一旁,梗着脖子怒气冲天道:“你真是饥不择食,连个哑巴你也要,要就拿去吧。”
女子眼中清冷一闪而过,刚刚明明听见男人说话了,为何这小姑娘说他是哑巴?看来当中还有故事。她玩味一笑,手轻轻一抬,温狸腾空而起,转眼已经到了她的手中,被她拎着衣领悬在空中。温狸虽然身形娇小,可毕竟是个活生生的大人,被她像个婴儿一样拎着,毫无吃力的感觉。而且她仍然是坐在树枝上的姿势,笑意娇媚动人,看向树下的忆湛:“‘哑巴’小郎君,你说我是杀了她好还是留着她看我们恩爱好呢?”她刻意加重了‘哑巴’两字的声量。
忆湛暗暗握紧了拳头,刚刚就算温狸不出现,他也不会坐以待毙。他之所以没有闪开,是想看看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可眼下这女人似乎看透了一些什么,温狸在此,他也不便再开口暴露身份,认了是哑巴这个事实。他冷静下来,抬手在空气中写道:“不要伤害她。”
温狸被衣领勒得透不过气来,双手在女子手上抓挠,想让她把手松开,那手上已经出现了明显的抓痕,女子却像不知痛一般,仍是没有松手的打算。温狸渐渐不怎么挣扎了,那女子直接将温狸往下一丢,人是死是活她浑然不在意。
忆湛将温狸接在怀中,拍了拍她的脸,温狸才逐渐恢复了意识,睁眼见那青面獠牙的面具近在咫尺,不禁红了耳后根,摇晃着起了身。
那女子翩翩落地,立在他们面前,脸上娇媚隐去,如万年雪山一般冷漠,她一字一句道:“化蛇是谁杀的?”
“化蛇是谁?”温狸脱口问道,话一出口,才惊觉自己的喉咙疼痛难忍,声音也嘶哑低沉。
“少给我装模作样!你们是来这落日谷谈情说爱的不成?”她厉声斥道。
温狸就是蠢笨如猪也听明白了,这化蛇定是那惨死谷底的四足蛇无疑了。这四足蛇是跟她一起坠崖的,可以说是她杀的。只是真正致使四足蛇坠崖寻死的是楚沐妍偷袭的那一剑,直插心口,再无结丹可能。即使侥幸不死,也只能永远做一条面目可憎的爬蛇。可是这四足蛇是妖,这女子为何如此震怒,难道她也是妖?温狸垂首暗暗抬眸打量女子,她绰约多姿,容貌艳丽,跟四足蛇无半点相似之处,也跟她从前见过的妖有所不同。
女子见温狸神色微变,身影如风一般忽至她身前,手掐住她的喉咙,狠厉道:“是你?”
温狸艰难吐声道:“你......是人是妖,竟然要为妖杀人?”见她死到临头还不肯说实话,女子面露恼怒之色,慢慢加大力道,温狸呼吸愈发困难。
忆湛见温狸状况不妙,使出一招缠绕术,四周的藤蔓似有了意识一般,飞快向女子聚拢,缠住了她的脚腕,使她无法动弹。趁机飞身向前,意图从她手里夺回温狸。
女子见他之前一直没有动作,以为他要么就是修为低下不敢出头,要么就是为自己所迷,失了本心。见他出招,呵笑道:“我倒是小瞧你了,可你这是找死!”她将温狸丢在了一边,手掌轻轻摆动,身子未动,可那藤蔓却像被她驱策一般,松开了她,向忆湛缠去。
忆湛以灵力于掌中,左砍右劈,藤蔓被斩成数段。见那女子一手平放胸前,一手做拈花状,她的周遭突然花群围绕,细看,竟是一株株紫罗兰,花瓣如同一只只翩翩飞舞的蝴蝶一般,淡蓝色,浅色和白色交相辉映,花香浓郁。它们听从女子的指令,化成两条花藤,一左一右向忆湛袭去。忆湛左躲右闪,有样学样地去催动花藤,却是白费力气。女子媚眼轻挑,嘲笑道:“就凭你这小小修为,也想来使唤我的本命法器?”
温狸欲上前帮忙,花妖往她这边一指,一株藤蔓就将她捆了个严严实实。
忆湛知道自己的资质在同辈中是佼佼者,可在此妖面前,却只有左闪右躲的份,毫无还手之力。此妖必定是修炼了许久,可能只有像师傅那种级别的修士,才能与之一战。他不知,就算楚曜来了,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只少许功夫,他灵力有些不支了,招式漏洞百出,藤蔓趁虚而入,将他从脚到肩缠绕,眼见就要缠到头顶,温狸急得不行,集中精力唤了一声“炽羽”。
花妖只见一柄不知道从何处飞来的刀尖都已缺失的剑周身散发红色剑芒朝藤蔓刺去,以刃绕着藤蔓旋割着,藤蔓虽未断,但不胜其扰,暂时放过了忆湛,一股仍旧在忆湛身上缠着,另一股绷直如剑一般,与炽羽短兵相接,缠斗起来。炽羽哪是那藤蔓的对手,没几下,炽羽的红色剑芒渐渐微弱,花妖愉快地笑起来,得意而放肆:“一把破剑也敢在我紫仙藤面前卖弄!”被主人夸奖,藤蔓似乎心情也跟着畅快起来,热情又添了几分,如弦一般,猛地缠上炽羽,像一条蛇捕住猎物,看上去意图将炽羽绞成粉末。
温狸似乎听到炽羽感知将要陨毁而传来的哭啼,她感同身受,摇头哭喊道:“不要!炽羽!”
花妖纤纤玉指一收,哐当一声响,炽羽折成几段散落在地上,从此世上再也没有炽羽剑!温狸眼里噙着泪水瞠目怒视花妖:“我要杀了你!”炽羽剑是7岁开始习剑那年爹爹送给她的,她费尽心力才将它锻化到人剑合一,意念相通,却不想就这样消亡了。
花妖蹲下来,与她目光相对:“现在可以说了吧,化蛇到底是怎么死的。”
温狸抬眸瞪大眼睛望着她,晶亮的眸子里恨意浓烈:“是我杀的,有本事就杀了我!”
花妖轻笑:“不是你,凶器还插在化蛇的心口,而你的剑,刚才毁在我的手上。你想死可以,可是杀化蛇的人也必须死。”然后目光转向地上动弹不得的忆湛,眼中杀意浮现,“你宁愿自己死也要替凶手隐瞒,那就是他杀的。”手一挥,藤蔓又在空中跃跃欲试。
温狸心乱如麻,刚刚亲眼看见炽羽护主阵亡,知道这花妖绝对说得出做得到,眼见藤蔓就要缠上忆湛的脖颈,她的心理防线溃于一线,咬牙愤然道:“风清门楚沐妍!是她!是她杀的!”
忆湛张了张嘴,想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温狸继续道:“可是人家是楚仙尊的大女儿,可不像我们两个小辈这样好对付,你若是怕,便拿我凑数好了,反正也跟我沾上点关系,我差点跟你那四足蛇一起摔死,但是他是无辜的,跟他没有关系,你放了他。”她望向忆湛的目光,柔情而内疚。
花妖轻笑一声:“区区一个凡人,还不配我放在眼里。你对这个男人倒是情深意切,你说是风清门的楚沐妍杀的,有什么凭证?我怎知你不是为了活命诬陷她人?”
温狸气极反笑:“你是真的两耳不闻谷外事,你随便去打听打听,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事实,四足蛇心口的剑叫碧血剑,那是楚沐妍的法器。我总不可能抢了她的宝剑来杀妖吧,我要是有那么厉害,我还用得着被你威胁吗?”
花妖知道她说的是事实,神色缓和了许多,已不似刚刚逼供时面目可憎。她挥手召回了藤蔓,轻甩罗袖,欲飞身而去。
温狸想不明白她为何如此,刚刚如女鬼索命一般折了她的剑,又以木子卿的性命相逼,现下又轻易地放过二人,不禁放声喊道:“喂,你这妖倒是古怪,四足蛇跟你有何关联?你为何要为了他去送死?我劝你一句,不要再管此事,找个地方安生修炼去吧。”
忆湛也是一头雾水,这女子一会的功夫,媚态万千,活泼可爱,冷若冰霜全部演了个遍,现如今温婉端庄中又有点多愁善感,真是一只令人捉摸不透的妖。
花妖顿在空中,苦涩地回了问:“妖...?呵.........也罢,跟你们说道说道又何妨?”
罗裙一摆,她已端坐在树梢上,花容月貌,一如初见时。
“我跟四足蛇,三百多年就认识了。”花妖微笑着,似乎又回到了跟化蛇相逢时。
那时,她是一株天真烂漫的紫罗兰,而他还是一条单纯羸弱的四足蛇。有行人来此,见花漂亮欲采之,化蛇挺身而出,狠狠地往那采花人的脚踝上咬了一口救了她一命,自己却被人类用镰刀砍断了尾巴。从那以后,他们成了很好的朋友,一起修炼,跟对方分享喜怒哀乐,惺惺相惜。花妖仙缘极佳,百年以后,便已修得人形,三百年不到,就渡了天劫,随后修为地仙。而化蛇,三百年过去,却仍是一只半人半妖的精怪,连完整的人形都化不出来。
听到这里,温狸和忆湛均是一愣,眼前的人不是妖,竟是他们都向而往之的神仙。修真界天天喊着以修仙为毕生之目标,可是修仙谈何容易?且不说能不能放下俗世的牵绊,单说这说起来十分抽象的仙缘,就是难以逾越的障碍,很多世家里面有些几百岁的老人,也只能止步于元婴期,只有寥寥数位寿命过了500年的,都已经能成为仙翁了。有些人穷其一生,也无法向前跨越一步。
花仙接着说道,自从她修成仙果以后,化蛇的心理开始扭曲,它觉得自己半人半蛇相貌丑陋的自己配不上花仙,走正道修仙的过程漫长无期,可能还未修成仙身,寿元就已经尽了,它等不了,竟走了歪路。两个月前,有个樵夫进谷打猎,好巧不巧撞见花仙正在开解他,那樵夫以为这妖怪劫持了女子,让花仙跟他一起跑,还说要出去找修士来除妖。花仙正欲跟樵夫解释,化蛇却突然出手,要了樵夫的命,吸收了他的精元,他发现吸收凡人精元可以使功力提升很快。自此步入歧途,再也回不了头。她劝导无望,伤心离去。后来听说落日谷有妖作祟,修士们都欲除之而后快,她放心不下,回来只看见面目全非支离破碎的尸首。
说完,她长吁一口气,自树枝跃下,款款走到温狸面前,对她道:“我并不想伤害无辜,你的法器被我所毁,没有剑可以赔给你,现在我将这紫仙藤的一半赠给你。”说话间,她轻轻摆手,一节紫罗兰花藤现于她掌中,她口中轻念咒语,似在与花藤道别。几秒过后,花藤咻一下缠到了温狸手臂上,把温狸吓一跳,以为自己又被绑住了,花藤却自行松开,围着温狸打转,她才反应过来,现在这条花藤已经认自己为主,与自己心意相通了。
温狸将花藤交还到花仙手上:“不,这种大礼我怎么受得起呢,既然是误会一场,那我们就此冰释前嫌。”
花妖淡淡一笑,唇畔勾靥出遥遥不可及的飘忽,凤眼半弯藏琥珀,朱唇一颗点樱桃。她轻声道:“收着吧,我不喜欠人东西。现在,我要去替化蛇讨债了,祝你们早日修成正果。”
听了花仙跟化蛇的故事,温狸心里感慨万千。一方面觉得他们情投意合,同甘苦,共患难,花仙为好友报仇也是人之常情。可是另一方面这化蛇作恶多端,残害无辜百姓是事实,无论是人还是妖,总是要为自己做错的事付出代价。
她出声阻拦道:“花仙姐姐,能不能听我一句劝,不如放下仇恨,早日上天界做个不过问凡尘俗世的仙官,自由自在。”
花仙拧紧了眉头:“你说什么?”
温狸如实说出心中所想:“我苦练十几载,刚刚突破炼气,我爹修道一辈子也只到元婴,更有许多修士,练了一辈子,也不过学会些皮毛功夫,连那厉害点的武夫都打不过,你短短数百年便悟道成仙,这是何等的仙缘?我娘说过,有少部分人极赋仙缘,从前我还不信,现如今亲眼见到了,你就是那万里挑一的。这一次便是你的劫到了,你若执念复仇,就会堕入万劫不复的魔道。你真的愿意这坦荡的仙程毁于一旦吗?”
花仙抬眸看她一眼,小小筑基期的修士有此番见地,在仙人面前,不盲从,敢劝谏,倒是难得。她凝视了一瞬,颔首道:“我意已决。”最想相守之人已不在,空余这千岁寿元又有何意义?不过是空虚寂寥。
温狸实在不忍她堕入迷途,继续苦口婆心道:“花仙姐姐,虽然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但是化蛇确实做错了事,也可以说是受到了天谴,你怎知这对他不是一个解脱呢。”
花仙轻声道:“若不是当年为了救我,被人斩断了尾巴,凭它的悟性和勤奋,何至于到今天的地步。”
温狸摇头苦劝:“化蛇一念之差沦为妖,为天道所不容。你可知因它一时之错,有多少家庭为此家破人亡。如今它一死告慰亡灵,重新转世轮回,你们还有再相见的机会。”
见花仙依旧不语,但有一些动摇。温狸灵机一动,抓住花仙的手,拖着她走了两步,把忆湛的手也牵住,道:“劳花仙姐姐送我们一程,去落日村。”崖底距上面有几十米深,如今剑也没了,要是找路爬上去恐怕会累死,有个活神仙在此,不用白不用。
忆湛冷不防被她拽着,感受到她手心的温热,不由脸一红,幸好戴着面具,也没人察觉。
花仙不知道她意欲何为,但是对她来说易如反掌,所以满足了她。转了个身,三人便像使了光盾术一般,瞬间出现在了落日村。
温狸暗想一定要刻苦修炼,飞天遁地,上山下海,岂不快哉?她领着二人来到老奶奶家,见门敞开着,便径直走了进去,一盏煤油灯立在桌子边,亮光只能照亮小半个屋子,老奶奶正坐在桌旁发着呆。
“奶奶!还没有睡?”温狸蹦蹦跳跳地过去,跟奶奶打招呼,“我是温狸,十几天前来过的,你还记得吗?”
老奶奶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使,将脸凑近,将她看了个清楚,确定是那位姑娘,激动地拉住她的手,一颗颗浑浊的眼泪自眼眶盈出,被脸上如沟壑一般的皱纹所阻,蜿蜒地流下来,她声音颤抖着道:“奶奶白天在谷口等你,晚上为你留一盏灯,真怕你再也回不来了。”
温狸闻言感动地抱住她:“不会的,奶奶,我答应你了嘛,现在妖怪已经死了,以后你再也不用害怕了。”她以为无人挂怀自己,如今见这位仅有一面之缘的老奶奶竟时时盼着她平安归来,一股暖流穿过她的身体,热泪簌然而落,抬眸却见忆湛正盯着她看,四目相对,她慌乱地转头抹泪。
老奶奶脸上浮出些许欣慰之意,但难掩哀愁,苦涩道:“死了好,死了好,可我的儿子也回不来了!当日是我非赶着他去砍些柴回来,我悔啊,悔啊......”越说她越激动,捶胸顿足起来。
温狸偷偷打量花仙的神色,不知道她此时此刻作何感想。
老奶奶让温狸在这里歇一晚,天亮再走。温狸找借口拒绝了,待温狸告辞时,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子塞进她手里,温狸一惊,连连退后不肯接,老奶奶却执意给她,担心再推搡下去伤着她,便收下了,抱着奶奶撒娇道:“奶奶......”
奶奶拍着她的背道:“我们两口子老啦,花不了什么钱,儿子的仇已报,我在这世上没什么心愿了,说不定哪天腿一蹬就去见阎王咯,奶奶知道你是好心,这钱你拿回去,不然我花着也不安心。”
一番话别,温狸替老奶奶关好门,在窗外待老奶奶灯熄了,才安心离去。
离开老奶奶家,三个人相对无言。
见气氛实在太过沉寂,温狸忍不住率先开口:“花仙姐姐,这个老奶奶便是化蛇手下亡魂的家属之一,花甲之年,还要承受丧子之痛,这对于一个母亲而言,是多么的残忍和痛苦。而化蛇为了一己私欲,短短两个月,杀了十几个人,其他的,我想也不用再带你去探访了。”
花仙落下一行清泪,良久,缓缓道:“你说的对,万事皆有因,万般皆有果,一切因果,皆有定数。我不肯放过他人,其实是不肯放过自己。我恨别人杀了化蛇,其实是恨自己轻易地一走了之,没有再努力一把将他拉回正道。它与我相守百年,本性良善。它的孽障因我而起,我该再隐世修行,只盼如有再见那一天,能为他指点迷津。”
温狸见她终于想通,不禁喜笑颜开,为她开心。
忆湛则是庆幸楚家能免除一次大祸,而这多亏了温狸,算起来,温狸已经救了师姐两次,不知道师姐是否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忏悔。
花仙手掌轻拂,召唤出花藤,花藤幻化成一把藤椅,她轻点足尖,便已经斜倚在了那藤椅上,笑道:“此番游历,我已相中一块福地,灵气充沛,我会在那里潜心修炼,咱们有缘再见吧。”话音刚落,藤椅已载着她飞向高处。
温狸扯着嗓子问道:“花仙姐姐,敢问哪处福地啊?”
天空中隐隐飘来“绵竹山”三字,温狸平生第一次遇见的神仙就这样在她的眼前,隐进云雾,消失不见了。为了证明这不是梦,她凭意念召唤了一下紫仙藤,那浑身散发着仙气的紫仙藤听话地躺在她掌心,虽然是这紫仙藤干掉了自己的炽羽,可眼下它已经是自己的宝贝了,只能让它替代炽羽的位置,好好干活了。
忆湛在空中比划了几下,空中赫然几个大字:“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那我们就此别过。”
温狸笑意敛去,若不是出了花仙这档子事,此时她应该还在跟他生气呢。她气冲冲地质问道:“木子卿,你非得要离开我吗?你若无门无派,我灵虚山温氏虽非人强马壮,但总能容得下你。你若有门有派,就不该刻意隐瞒。”一朵花和一条蛇相处久了还能产生感情,怎么这木子卿就跟木头一样,没有心。
忆湛写道:“相逢何必曾相识。”转身,一袭白杉融入了黑夜中,渐行渐远,没有再回头。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对还是错,如果错,那一开始便错了,就只能错到底。如果此时知道他是忆湛,她是否能原谅他的欺骗?又能否面对自己错付的一腔心意呢?他不敢想,只能早点逃开。
温狸征征地站在月色里,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直到一丁点影子都看不见,他当真果决,这深更半夜的,一点也不担心她的安危,明明之前悉心照料自己的也是他,现在说走就走的也是他。难道是她不够好?还是见了花仙的花容月貌之后,觉得她姿色平平,入不了他的眼了?她郁闷地摇晃一下脑袋,憋屈地想着,我连你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你有什么可嫌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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