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温狸下山

温狸回到家中,温郁发觉她的境界竟飞升至筑基大后期,结丹指日可待。炽羽剑不知去向,却收了根仙藤做法器。桩桩件件,都令他百思不得其解。可是每当他问起落日谷之行有何奇遇,都被温狸三言两语敷衍过去了。

她不敢告诉爹自己差点死在外面,不然以后也别想再单独出门了。此次际遇唯一的人证木子卿,门派长相一无所知,连名字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又何必说他呢?至于花仙,人家是神仙,若是被爹爹知道她堂堂一个神仙还为情所困,还得靠凡人开解,岂不是折了人家的面子?这样看来,真是没甚么能跟爹爹说了。只好浓墨重彩把老奶奶那一段着重讲了讲。

温夫人倒没有追问太多,女儿平安回来就是她最大的心愿。她亲自下厨烧了一桌温狸爱吃的小菜。

温狸已经许久没有尝过家常菜的滋味,被红烧排骨的香味馋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不等入座,就先用手抓了一块放进嘴里,温郁侧目瞪了她一眼,她才安分地去洗了手,坐下吃饭。

当她大快朵颐,赞不绝口时,温郁重重地拍了下桌子,板着一张脸说道:“你这丫头,去了十几日音讯全无,要是再不回来,就要派弟子出去寻人了,你去落日谷没有碰到楚沐熙兄妹吗?”还以为此次温狸能捷足先登,没想到还是被楚家捡了个便宜。就在她出门不久,突然传出楚家兄妹二人收服四足蛇,二人一战成名,也成了同辈修士之中效仿的典范。

温狸竖起耳朵听着,手上动作却没停,夹了一块红润的红烧肉放在一张青菜上面,将青菜卷起来,将菜包肉一整个塞进嘴里,满足地咀嚼着。等嘴里的肉完全咽下去,才再包下一个的空挡,抽空回道:“爹,人家有本事,我也羡慕不来啊,我去了一下没有找到那个妖怪就如旁边游山玩水了一番,没有碰到他们,不过我懒人有懒福啊,这不,收了紫仙藤做法器,不比他们得个虚名强?”

温郁见她之前并不是这样的性格,疑惑道:“你当真这样想?”

得到温狸肯定的答复后,温郁长叹一声,闷闷地喝着夫人酿制的果酒,不再提此事了。

温狸心道,这样也好,知道那人并非良人,以后无需挂念了。

她的修为在紫仙藤的助力之下,得到了很大提升,还需要一点机缘便能很快突破到结丹期,那时候她便是一个真正的修仙人了。她每天早出晚归去附近巡视,看最近是否有妖怪作祟,日子倒是过得十分充实,也无暇多想其他。

一个多月后,一直门可罗雀不喜设宴的温家,突然来了很多客人,每天都有人登门拜访,爹爹完全不让她掺和。

来访的人多了,不免总有人往后院走动,温狸不知这些人来所为何事,她不想在练功的时候被打扰,闲着无事就下山走了一遭。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茶肆永远是最佳场所。

她静静的在茶馆待了一天,茶喝了好几壶,零嘴吃了好几碟,还趴在桌子上睡了个午觉,听到的都是一些家长里短。

直到傍晚天快黑的时候,一群统一穿青色布衣的修士进了茶馆,这群人她白天下山前在家里见过,这会肯定是刚从温家下来的。她来了精神,正了正身子,暗暗听着那边的动静。

带头的那个年纪二十七八的样子,好像看上去不开心,把随身佩剑重重往桌上一放,满脸忿忿不平,心里好像憋着一口气。

旁边的人开口道:“大师兄,也不必如此生气,这流言本就无凭无据的,说不定就是无中生有呢。那温郁估计是一天到晚接待烦了,才没给你好脸色。”

大师兄哼道:“可是师傅说这是非常可靠的消息来源。”

另一人发出噗噗的笑声:“温郢都死了三十多年了,这摇铃要是真传给了温郁,哪还有楚矅什么事啊。”

“就是,温家不是说了摇铃是邪物吗,你看温淳中年暴毙,这等邪物谁敢私藏。”

“算了算了,喝酒喝酒,咱们也就是奉师命前来打听一番,回去复命便算交了差,这邪不邪物的,跟咱又有啥关系......”

.........

摇铃?温狸不解。摇铃已经销声匿迹几十年,怎么现在这道界又来找温家的麻烦?她接话道:“道友说的有道理,这样的邪物人家留着干什么,你们说这到底是谁放出的消息,让我们这样跑,啥消息也问不出。”说罢还重重叹口气,颇有点抱怨的模样。

那桌人往这边看过来,带头地问道:“姑娘是何门何派?好像没有见过。”

她端起茶杯,站起身走到他们桌前:“我是一名村野散修,无名无派,自然是鲜少见到各位道兄。”

见是个机灵可爱的丫头,大家心里的警惕也就散了个七七八八。

带头的苦着一张脸道:“有没有门派又有什么要紧呢,有门派的还得被各种规矩束缚着,光是门派的规矩就够烦人了,现在还多了个大仙尊,还让大家每个月都要派人去金庭山汇报情况,没门派的才是真正自由自在呢。”

温狸听他这话里话外都是不满,试探道:“那道友的意思,这消息是大仙尊放出来的?”

带头的左探右探,生怕茶楼有风清门的人,如果他这话被传到大仙尊那里,恐怕是从此与仙途绝缘了。确认周围没人注意这里,才压低声音道:“没人这么说,但是用脚趾头也能想出来,能给我师傅那辈消息,还让他们深信不疑照办不误的,除了大仙尊还能有谁。”

她赶紧摆出来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嘴巴张得可以塞鸡蛋,对着带头的比了一个大拇指,拍着马屁道:“道友真是一语中的,让小妹我豁然开朗,来,敬你一杯。”

眼睛往桌上一扫,见他们光喝酒不点菜,而且点的都是最便宜的烧酒,猜想他们囊中羞涩,连忙唤来小二,让他切两斤好肉,送几盘下酒的小菜过来。

见他们面面相觑,露出为难之色。她心里了然,拍胸脯保证道:“今天我与众位一见如故,这桌酒菜就当我送给各位道友的见面礼。等家里的老人百年之后,我想找个门派好好发展,到时候还望各位多帮我美言几句。”

大家一听这顿有人请客,不禁喜上眉梢。只有那带头的觉得不妥,拱手道:“姑娘何须客气,我昆峒派只要姑娘想来,随时欢迎。只是师门教诲我们无功不受禄,这一桌酒菜恐无福消受了。”

众人听大师兄这一席话,也觉得受之有愧,各个不舍地放下了筷子。温狸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大声地叹了口气,摆手道:“哎,看来是妹妹我面子不够,大家不愿意赏脸,一一桌子酒菜我也吃不完,只能浪费了。”说罢,观察了一下大家的神色,又是你看我,我看你,拿不准主意,最后全部巴巴地看着大师兄。

大师兄知道大家都饿了,这段日子风尘仆仆,肚子里没有一点油水。再说菜都上了,人家一个姑娘家确实吃不完,犹豫半晌,才松口道:“那好吧,盛情难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是昆峒派的冯和,这位是我二师弟赖标,三师弟苗贯......”他每一位介绍了一下,最后端起酒杯道:“大家一起敬这姑娘一杯!”

温狸与他们碰杯道:“很高兴认识你们,我叫木子狸。”

大家举杯同祝,推杯换盏间,倒是别有一番江湖豪情。

温狸暗自思量,楚矅现在已经是大仙尊了,地位尊崇,所有门派都听他的。温家虽有往日的尊荣,都是过去式了,难道还能对他造成什么威胁吗?他放出这样的消息意欲何为?爹娘行事一向小心谨慎,应该没有得罪他。她纠结着要不要把探听到的消息告诉爹娘,又怕消息不准,反而徒增爹娘的烦恼。

没想到没过几日,楚矅自己就上门来了。这日,她在荷塘边给鱼投食,将面包捏碎了丢入水中,看大小不一,五颜六色的鲤鱼闻食而动,有趣得很。她正笑得开心,远远看见楚矅带着一众人等进门来了,好像除了风清门的弟子,还有几个别的门派的人。她下意识低头躲避,楚矅已经看见了她,还对她微微笑了一下,并没有露出任何惊讶的神色,看来并不知道自己坠谷的事情。

忆湛和楚沐熙兄妹俩并没有随行,她点了点头表示回应。

一行人浩浩荡荡跟着楚曜进了会客厅。

她隐隐觉得有些不安,特意喂了好久的鱼,直到她倦了回房,这场会客都没有结束。

小憩了一会儿,醒来发现爹娘都在屋中,睁眼的一瞬间明明看见他们满脸愁云,特别是娘,似乎说不出来的难过。一见她醒了,就立刻换了神色。

温夫人坐在床畔抚了抚温狸的脸,轻声道:“狸儿,你醒了。”

温狸起身,觉得口干舌燥,心里莫名地躁郁,总感觉有什么要发生一样。她给自己斟了杯冷茶,一饮而尽,冰冷的茶水稍微缓解了一下心口的炙热,她不安地问道:“爹,客人都走了吗?”

温郁脸上没甚么表情,只点了下头,然后看向温夫人,眼神似乎在授意什么。温夫人感受到丈夫的视线,但她觉得自己更难开口,撇过头不再看他。

温狸心里的不安加倍,她受不了这份压抑,直接点破:“爹娘,有事你们就直说,我能承受得住,爹,你来说。”

温郁一直都是严父的形象,对孩子一向比较严厉,可是心里也是真心疼爱着这唯一的女儿,如今他做出这个决定,也是迫于无奈。他轻咳一声,摆手道:“也罢,我来说,我跟你娘思虑良久,你也这么大年纪了,该出门好好历练一下。两年后再回来,到时候让爹娘也看看你长了多少本事。”

温狸原本设想了很多可能,以为爹娘要向她解释一下摇铃的谣言,或者说明一下楚矅的来意,可是这种时候让她出门游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她满眼都是疑惑不解:“爹娘,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赶我出门?”

难过在温夫人脸上一闪而过,她温柔地解释着:“傻孩子,不是赶你出门,你是修道之人,需得经历世间百态,才能修成正果。你就出去转一转,当开阔眼界,过两年再回来吧。”

温狸眉毛皱成一团,不高兴道:“那我什么时候出发呢?”

温郁和温夫人异口同声道:“就明天吧!”

温狸目瞪口呆:“不用这么急吧,我还没有想好路线呢。”

平时老是想着出门游历,爹娘越是阻拦就越是兴致盎然。没想到爹娘主动把她扫地出门,她却没有想象中获得自由的感觉,像失去了依靠,而且心里有一种莫名的焦虑。

“灵虚山地处极南,你就一直向北走吧,去见识一些不曾见过的事物和风土人情。”温郁早就想过了,越往北走,认识温狸的人就会越少,她就越安全。即便东窗事发,两年之后也已尘埃落定了,到时候她或许另有奇遇,再不济,心性也比现在成熟稳重,很多事情可以坦然面对了。

他认真端详了一下豆蔻年华的女儿,出落得真是亭亭玉立,眉目清秀,真是随了她的母亲,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不忍再看,别过头说道:“就这样说定了,明天就出发,对了,清幽,把手镯子给她戴上吧。”

温夫人将手上的手镯褪下来,郑重其事地给温狸戴上,然后默念了一下咒语,镯子明明在手上戴着,温狸都能感受到镯子的重量,却凭空隐形了。

她愕然:“娘,手镯呢?”

温夫人又默念两句咒语,手镯又出现了,道:“阿狸,这手镯高人开过光,能驱邪,关键时刻它会保护你,一些小的妖邪伤不了你。娘用隐术戴于你手上,无论何时你都不要离身。”然后又补充一句:“也不要跟任何人提起这个手镯的事情,知道了吗?”说完,手在镯子上一抚,镯子又不见了。

温狸听话地点头,想到这一趟出门,就要很久再见到爹娘,心里的疑问终于憋不住了,脱口问道:“爹娘,楚尊主今天前来所为何事,我近日听说了一些摇铃的事情,不知道是否属实......”

“闭嘴!”还没等她说完,温郁便沉着脸打断了她,表情严肃得有点可怕,他炯炯地盯着温狸,一字一句强调道:“摇铃已经被你曾祖父销毁了,世上再无摇铃,不要道听途说,那不是什么好东西。”

温狸被这样的父亲吓一跳,呆呆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温夫人嗔怒地瞪了一眼温郁,心疼地安慰女儿:“阿狸,你爹说的都是真的。现在是有人在造谣生事,只要没有证据,他们不能拿我们怎么样。”

温狸一头扎进娘怀中,久久不愿松开。还未离别,就已经开始思念。她隐约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可是不想让爹娘因为她而分心,所以选择听话。

她这时尚且稚嫩,以为凭借温家曾经的荣光和爹娘的薄面,他们就算遇到一些麻烦也是可以解决的。可是她低估了人性的恶,如果知道这一走,几乎是永别,她宁愿跟爹娘死在一起,也要陪他们一起经受苦难,一起度过最后的时光。

温夫人悄悄拭了拭湿润的眼角,只要能够护女儿周全,不要说受一点相思之苦,哪怕是让她上刀山下油锅,又有何难?

温郁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里又何尝不心酸。他自问正直一生,从未心生歪念,没成想到了这个年纪,反到栽了跟头,这才明白,恶人是不会跟你讲道理的。他只求这唯一的骨血一辈子都无病无灾,哪怕一生碌碌无为,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就让他们夫妻二人承担吧。

他走至门口,复又回头,语重心长叮嘱道:“狸儿,无论何时何地,一定要记得不能伤害无辜,恃强凌弱,方能行正途,悟大道。”

温狸含泪默默点头。

谁又能知道,这一别,竟再也没有合家团圆之时。那些明面修仙崇道实则自私自利无视苍生的黑暗势力已经渐渐逼近,露出了骇人的獠牙了。

第二天,温狸起了个大早,简单收拾了几件衣裳,悄悄地去了爹娘的房间。她没有敲门,站在窗户旁,看了一眼还在安睡的爹娘,在心里道别道:“爹,娘,保重。”

说完便下了山,她怕进去看见娘,听见娘的声音,就舍不得走了。

树枝上的露珠不经意沿着叶片滑落了下来,轻轻浅浅地沾湿了她的衣裳,在湿气中带着晶莹的绿意与香气,她不忍拂去。即将离别之际,灵虚山的一切都显得这么可爱。

平时觉得这灵虚山的石梯漫长到看不到头,每次爬上来都要费她好多时间体力,让她苦不堪言,巴不得拆了这石梯,或者早日习得术法,便不用再被这石梯难住了。

今天她一阶阶往下走,每一步都如灌了铅一样,沉重缓慢。走到半山腰的亭子里,她惊叹着怎么这么快就过去了一半?直到下了最后一层阶梯,她回头一望,满目只有十几米石梯两旁郁郁葱葱的草木,再往前就是一个弯道,再看不见其它了。一路都强忍着,这会她突然难过起来,蹲在路边,眼泪簌簌地往下落。

“哟,小姑娘,你蹲在这哭什么?”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还伴随着一些哄笑声。

温狸抬头一看,又是一群不同门派结伴同行的道友。看这架势,指定奔着自己家去的。她懒得应付他们,随便撒了个谎道:“我刚刚上温家,被轰出来了,觉得心里难过。”

众人一听,哈哈哈大笑起来,也没追问什么。转身走了,一边走一边谈着话,说的还十分大声,温狸真是不想听都听到了。

“所以说咱们这结伴同行还是有作用的,人多势众,温家总不敢轰出来了吧,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温家还真会挑软柿子捏啊,这些年他们藏的也真是够深的啊。”

“就是,听我师傅说啊,这温郁从小就资质一般,你看这灵虚山,多好的一块灵气宝地,他们门子弟子却只有五百余人,还没有风清门一半。”

“行了,赶紧上山吧,这上去还要一个时辰呢。”

他们一言我一语的,讨论的不亦乐乎。

温狸扶额懊悔不已,本来想告诉他们温家的门不好进,让他们知难而退,没成想又给爹娘添上莫须有的罪名。她握着佩剑的手愈发用力,用锐利的眼神扫视着这群说长道短的长舌男,如果眼神能杀人,这群人的后背恐怕早就全部都是窟窿了。

她本想冲上去跟他们争辩一番,让他们不要再以讹传讹。她甚至想说,就算摇铃还在,那也是温家的东西,跟你们这些人有什么关系呢?你们这么在意无非有二,一是害怕;二是觊觎。如果温家真有利用摇铃为祸道界的的意图,又何必等到今天?如果觊觎的话,凭你们,也配吗?

最后她还是按耐住了心底的愤怒,看着他们渐行渐远。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种无名之辈这个月也来了不少了,爹娘应该可以应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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