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方便游历,温狸一下山便到小镇的成衣铺里置办了几身男装。她换了一身新置办的行头,青白色绸缎衣裳,一头乌黑茂密的头发用一个黑色的发冠束着,又挑了一顶黑色帷帽戴上,看起来十分的清秀俊逸。要是不仔细打量,都会错认成一个翩翩公子。
她一路向北而行,时而步行,时而骑马,时而御藤飞行。途中经过不少地方,开始还有些心慌意乱,茶饭不思。
适应了一段时日,终究是小女孩贪新的心性,渐渐忘却了灵虚山的琐事,沉浸在游历的新奇里面了。
她帮忙抓过专门偷吃粮食的鼠精,魅惑男人吸精补阳的琵琶精,还有一只专门吃幼苗的虫精。
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在灵虚山,这些小妖精跟平常的小动物没有区别,只要不做害人之事,大家都睁只眼闭只眼了。
在这凡人聚集的地方,会些拳脚功夫的人不少,但是会法术却不常见,所以拿这些小妖精毫无办法。
她每收服一只妖精,人家问她的姓名,她都回答道:“木子狸。”一转眼,已经分别几个月了,分开的时间早已多过在一起的时间。她也只在不那么忙的时候,才会回忆起那段时光,不知道木子卿人在何处,是否安好。
一路走走停停,她来到了一个叫云水城的地方。
街上人来人往,摩肩接踵的,叫卖声不绝于耳,热闹得很,比她此前到过的任何一个城镇都繁荣。
她伫立在一个卖珠钗的摊前,细细挑选着。
摊贩见他穿着得体,唇红齿白的,估摸着他是送给自己中意的姑娘的,笑嘻嘻地把最新最贵的款式呈上,八卦道:“这位公子,送给哪位娘子的吧,那姑娘喜欢什么款式,我给您推荐推荐,我这里应有尽有,还有好多没摆出来呢。”
温狸抬眸一笑,起了戏弄之心,将样式最老气的一支在头上比划了一下,眨眼道:“怎么,男人就不可以戴珠钗吗?你看我戴起来好看吗?”
摊贩立时傻了眼,满脸鄙夷却又不好明说,像活生生吃了苍蝇一般。
温狸瞧见了他的神情,觉得好玩极了,继续调侃道:“老板,您看这么多珠钗,我都老花眼了,你帮我挑挑?”
摊贩本想眼不见为净,反正上门皆是客,只要给钱就行。他没料到这位客人不仅品味清奇,还如此不知羞耻,脸皮奇厚,也顾不上生意做不做得成了,翻着白眼没好气道:“这可是姑娘家的玩意,你一大老爷们,不适合!”
温狸掩着嘴轻笑,不置可否,也不生气,漫不经心地四处张望着。
这摊子正好摆在一个巷口,她看见后面的巷子里围了好多人,好不热闹。定睛一看,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带着一帮五大三粗的壮汉,围着一个乞丐模样的小孩拳打脚踢。
小孩子的眼睛被一拳揍得乌青,从地上爬起来,左冲右撞地想跑,力气太小冲不开人墙,反而被一个壮丁伸手一推,又倒在了地上。
温狸的眼中的笑意淡去,将钗子悉数放下,怒上心来:“真是岂有此理。”
摊贩以为是自己的话激怒了她,不由脖子往后一缩,怕他把摊子给掀了,认怂道:“大爷,我就是嘴巴贱,随口一说,你大人有大量。”
说完发觉温狸的注意力并不在他这里,跟着温狸的目光一看,脸色更白了几分,好心劝道:“这位公子,我劝你还是不要多管闲事。”
温狸挑眉道:“哦?”
摊贩神色得意起来,如数家珍似的跟温狸科普了一下公子哥的身份,这位聚众打人的公子哥,是知州大人洪海的儿子洪昇,是牛鬼蛇神中的“神”,排头号的人物。嚣张跋扈惯了,向来是看谁不爽打谁,从来不讲道理的,要是敢反抗,轻的就是揍你一顿,要是心情不好,随便找个罪名给你关牢里去,那是有冤无处诉,有苦没地吐。当地人早已见怪不怪,反正他爹是最大的父母官,你上哪里都没有地方说理。知州通过搜刮民脂民膏,再加收受贿赂,早已家财万贯,当真是有权有钱的写照了。虽然摆摊卖东西不是什么上的了台面的生计,但好歹是见多识广,这一片活跃的牛鬼蛇神那都是得认识的,不然万一哪天得罪了人家了还不自知,怎么了得?
温狸微眯着眼,盯着巷子里的动静,道:“那总有比他更大的官可以管他吧,你们可以上告啊。”
摊贩没见过这么单纯的人,嗤笑一声:“上告路途遥远,劳民伤财,一般人哪里负担得起。这知州大人虽然是个贪官,对儿子也是溺爱有加,但总算治理有方,咱们云水城发展得也还算不错。再说,官官相护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吧,大家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一看您就是外地来的,我好心劝您一句,不要自己招惹晦气。”
小孩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了,凄惨地躺在地上,目光正好跟她碰撞了一下,乌黑的瞳孔一片澄净,她感受到小孩眼里的绝望和不甘。
她回想起自己在落日谷崖底苦等救援的自己,那时候的她,是多么希望有个人能帮自己呀!
她心里有了决定:“今天这个晦气小爷我惹定了。”说完将一支通体墨绿钗身镶饰着云纹图案的玉钗收进怀里,放下一锭碎银,对摊贩道:“您瞧好了。”
小贩暗想道,这公子哥真有眼光,一下子就把他这里质量最上乘的一只挑走了。心里还没感叹完,他又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他眼睁睁看着温狸足尖轻点,整个身体竟如纸一般飘到空中,足有两人高,无声无息地到了巷子那边,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翩然落地。贩子暗想:“我的老天爷!这人会飞!怕不是个江湖游侠?”又后怕地想,刚刚幸好点到即止,没说太过分的话,不然摊砸了事小,万一被他一刀抹了脖子,想到这里,打了个寒战,不敢再想下去了。又耐不住心里的好奇,想看看他会怎么教育洪昇,摊也不看了,兴冲冲地挤在墙角看热闹。
那些打手见有人从天而降,心里有些恐惧,不知道对方底细,都直直地望向洪昇,听候他的指令。
洪昇上下左右来回打量了一下温狸,见是个江湖人士的打扮,决定先礼后兵:“这位少侠,我们正在处理逃犯,请您在旁观望,不要横加干涉。”
温狸冷笑一声,质问道:“逃犯?在哪里,我只看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子。”
洪昇平素很少与人客气,只是父亲再三跟他强调,平民百姓可以随意欺负,但是达官显贵或者是游侠修士,便一定要三思而后行,因为一个要你钱,另一个可能要你的命。
于是,他还是挤出一个微笑,解释道:“这个小孩是在一个正在闹瘟疫的村子逃出来的,这个村子已经明令禁止出行,以防传染其他人。他私自出逃,不是逃犯是什么?”
温狸蹲下身子问小孩:“他说的是真的吗?”
小孩鼻青脸肿的,而且浑身上下都脏兮兮的,眼泪从脏脸上落下,他呜咽着,断断续续道:“我饿,村子里,没有,没有粮食了,好多人,都要饿死了。”
温狸见他身体抖得厉害,把手覆上他的额头,滚烫不已,看来是发烧了。她柔声安慰道:“别怕,我会救你的。”起身怒火中烧地扫向洪昇,喝道:“你们封锁村子,却不供应粮食,这是什么道理?”
洪昇沉默不语,似乎是默认了这个事实。
温狸把小孩从地上扶起来,淡淡道:“如果你们识相,就让我带他走。”
洪昇见她是管定了这档子闲事,本就十分不爽,眼下耐性也到了极致。见这人身形单薄,看不出有什么本事,没准只是装腔作势。自己人多势众,怕他作甚?
他使了一个眼色,几个手下眼疾手快地围过来,都握紧了手里的拳头,有些还顺手操起了墙边的木棍。
温狸仰天大笑,修行十多年,收服大小妖怪无数。这群乌合之众,在她眼里就跟一群蚂蚁,哦不,也比蚂蚁强点,跟一群疯狗没甚么区别,也配跟她动手?
她低头跟小孩交代道:“你先走。”把一锭银子塞到小孩手里,用掌力将小孩送出人群。
小孩只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跟风筝一样,轻飘飘地就吹到了外面,正好撞在看热闹的小贩怀中,连忙说了句抱歉,小贩扶稳他,嘿嘿笑道:“不碍事,不碍事。”又聚精会神地观察起里面的动静。
那群人一窝蜂地围了上来,温狸淡淡扫一眼他们,那些人并未见她人动,却见她手中却突然多出来一条鞭子,又比鞭子粗不少,再仔细一看,原来是条树藤,他们都觉得奇怪,这三指粗的藤条她是怎么藏在了袖子里,而且看粗细连他们拿着都费劲,这看着单薄得很的小公子能挥得起来吗?不禁都暗笑了下。
可还没等他们笑出来,那藤条忽若有自己的生命一般飞舞起来,仿若一条紫色的蛇在空中猖狂地摆动身子。霎时间,众人只觉一股凌厉而霸道的气势排山倒海地压来,将他们圈住,使人无法动弹。他们不由自主地挣扎抵抗,可那藤条每摆动一下,气势便又增强一分,众人无不是咬紧牙关,死命支撑。
温狸怕伤了他们,只凝聚了一分灵力,连这紫仙藤的法力都没用上,权当它是一条普通的鞭子。藤条紫光荡漾,真是令人看花了眼。
藤条呼呼在众人面前甩过,面前的风就如剑刃一般。片刻功夫,十几个打手齐齐捂住胸口倒在了地方。温狸下手有轻重,不会伤人肺腑,这些人都只受了一些轻微的皮外伤,也算是给他们一点教训,休息几天就没事了。她将紫仙藤收回,斜眼一看洪昇,冷着脸向他逼近。
洪昇没成想,这歪打正着,真的遇上一个能要命的。心里暗叫糟糕,想退到另一侧的出口,悄无声息开溜。
温狸早已看穿他的意图,身影穿梭,闪到了洪昇的身后。洪昇一转身正好看见温狸的脸在眼前放大,他再也没办法强装镇定了,被这鬼魅一般的人吓得大叫。
手忙脚乱地伸手想推开温狸,温狸微微往左侧侧身,右手一掌击中他的胸前,将洪昇震开两米远,围观的人差点被洪昇砸到,立马跳开。洪昇眼冒金星,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上什么颜面了,心想既然好赖也跑不掉,劈头盖脸地就指着温狸的鼻子骂起来:“奶奶的,你是个什么玩意,也不去打听打听我洪昇是什么人,就敢替人出头。”然后又转向那群还躺在地上哀嚎的手下,怒不可遏地骂道:“你们都是死人吗?就看着老子被人欺负,养你们不如养条狗!”
那群人本就受了伤,当下只觉得胸闷气短,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哪里还听他的话,一个个在地上哼哧哼哧地喊痛,没有一个人起身。
洪昇骂完人,眼睛偷偷瞟了一下温狸,叫她静静地站在那里,以为震慑住她了。于是尾巴又不免翘了起来,招呼地上的手下爬起来,大摇大摆地准备离开这里。
温狸冷笑一声,轻轻说了句:“站住!”
洪昇苦着脸回头问道:“人给你留下了,你还想怎么着?”
温狸被他这变脸的速度逗笑了:“刚刚是准备这样的,只是你没有接受。现在我的条件变了,留下给闹瘟疫的村子买粮食草药,给那个小孩看大夫的钱,你就可以走。”
洪昇一时语塞,手慢悠悠地往怀里掏,反正他有的是钱,花钱消灾好了。
就在此时,一大队穿公服佩长刀的官差正好巡视到附近,看这里这么多人,过来看看是不是有人聚众闹事。
领队的公差看见知州大人的公子也在,恭恭敬敬地给洪昇行了一个礼,问道:“洪公子,发生了什么事?”
洪昇见来了这么多官差,顿时又神气活现起来,全然忘了刚刚认怂时说的话,指着温狸嚷嚷道:“这个人无缘无故打伤我十几个手下,刘大人,你可要给我做主呀。”话里话外却没有求人帮忙的谦卑,只有高人一等的自负,可见压根没把这个巡检官放在眼里。也对,他爹可是知州,一个小小的巡检算什么。
刘巡检应和着“一定一定”,围着温狸转了一圈,突然对她出拳,这么一个重拳打下来,温狸下意识地用了术法,使他的拳无法碰到自己。
刘巡检微眯双眼看着温狸,他幼时练过几年拳脚功夫,曾经也投身修仙门派想修道成仙,可无奈空有一身力气,对修道却是热情有余,资质不足。耗了几年时间,也突破不了炼气7层,眼见老大不小了,同他一起入门的师兄弟都已是到了筑基期,他也不好意思再呆下去,自此下山还俗。他一靠近温狸,就能感受到她身上有修仙之人的灵气,刚刚出手一试,心里已经了然。他与洪昇交头接耳了解了一下来龙去脉,心里有了分晓。
他望着温狸,笑里藏刀道:“这位公子好本事,但是你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如果不想让整个村子的人因为你白白送命,就束手就擒吧。”他把脸凑到温狸耳旁,低声道:“修道之人不可恃强凌弱,欺压普通百姓,若因你一人给无辜百姓带来杀身之祸,天道不容。我们是官府的人,代表的是朝廷的立场,杀了我们事小,可若是朝廷追究下去,是没那么好收场的。”
温狸是个直脾气的,哪里遇到过这样刁钻油滑的对手,是个凡人就算了,还是个官场的老油痞。她就像条蛇,被人拿捏住了七寸,被气的浑身发抖,心里无数句问候对方祖宗的话奔腾而过,最厚还是咬紧了牙关,闭上眼睛深深地一口气,告诉自己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面无表情道:“你赢了,我跟你们走。”
刘巡检满意地点头,说了一句:“且慢!”然后从官差手里拿过一副镣铐走到温狸身边。
温狸警惕地往后一退:“干什么?”
刘巡检:“少侠请勿见怪,在下也是按流程办事。”
温狸听明白了,不情不愿地伸出双手。
手铐刚一合上,洪昇就幸灾乐祸地跑过来,一手摘她的帷帽,另一手迫不及待扬手给了她重重的一巴掌,一道鲜明的指印立刻浮现在温狸的脸上。
没想到她帷帽之下的脸眉如新月,面若桃花,竟比姑娘家还要秀美几分。她挺直腰板,双眼喷着怒火炯炯看着洪昇,洪昇一时看的有些呆愣。
他这一巴掌来的实在突然,刘巡检一时也没拦住,但他知这样不妥,光天化日之下,万一把这人惹怒了,得不偿失,只能劝道:“洪公子不急在这一时,大庭广众之下,难免落人口实,还是带回去给知州大人处置。知州大人定会给你个公道。”心里默道:当初一心想着修仙能长生不死,神功盖世,后面发现修仙也不过那么回事,有太多的规矩要守,有太多的禁忌不能碰。而许多人终其一生,也没求得个结果。
洪昇心道,早知道是个这么俊秀的小公子,他哪里舍得下手呢?也罢,让他去牢狱里受几天苦,到时候一定会哭着求他,他再发发好心,放他一马。他想得十分美好,好像这已经成了既定事实一般,心情大好,抓小孩的事也抛之脑后了,带着一帮家丁潇洒离去。
温狸这就样被押走了。
小摊贩咂舌,没想到一出好戏高开低走,看来洪公子确实是神,连这种杀人不眨眼的游侠都拿他没办法,以后见着他还是得绕着走。他锄强扶弱的梦想一下子被打回现实,神思恍惚地回到了摊位上继续卖珠钗。
人群散去,最后只剩下小孩蹲在墙角,他知道自己连累了他人落狱,心中十分难过,但是还有很多人等着他带粮食回去救命,想来想去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无助地埋头抽泣。
突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惊恐地回头,以为洪昇一行人回来了。
来人是一个手摇紫金扇的俊秀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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