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卒之前还有点顾虑,经昨天那么一闹,倒对温狸明目张胆地偏爱起来了,午饭又给她在饭里埋了一个大鸡腿。
温狸学聪明了,只安静地吃饭。没等鸡腿啃完,就有狱吏来提温狸,说知州大人通知升堂审案。
狱卒为了让她多吃两口,上去跟狱吏勾肩搭背说了几句好话。
温狸脑海里突然想起刘巡检昨天说的话“明天的公堂会审就是你逃跑的最佳时机”,临到了这时候,她还没想好待会要怎么收场。如果直接在大庭广众之下逃狱,以后会不会成为朝廷通缉犯?
想到这些,她没了胃口,有点心慌意乱的,心里一股邪火往上冲,却无处可发,只能怒气冲天地把碗一摔,一脚将那看似牢固的房门踹开,在众人惊恐和膜拜的目光中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出去。只有她自己知道,刚刚提气踹那一脚,屁股上的伤有多痛。
那狱吏以为她要逃狱,正准备大声呼叫同僚来帮忙,却见她安分地把手伸过来让自己铐上,心里百思莫解。
公堂之上。
洪海极度自负且昏庸无能的事实并没有在一夜之间改变,他眯着眼睛玩弄着他的八字胡。刘巡检则是端正地站在台下,面无表情,看上去倒比知州有些官态。
温狸决定改变作战计划,不等洪海说话,自己噗通一声趴在地上,五官极度扭曲,想让自己看上去有些哭态,道:“知州大人,冤枉啊大人,冤枉!”
洪海没想到她来这一出,一点都没了之前的气节,看上去活生生一个市井小民的样子,心里更是不屑,淡定拍了拍惊堂木:“肃静!肃静!本官还没有问话,公堂之上,岂容尔等大呼小叫?”说罢,一个眼神给到随从的侍卫。
侍卫正准备上前阻止她大喊大叫,好汉不吃眼前亏,屁股可是还疼着呢,温狸飞快地用手掩住了嘴巴,嘴里发出呜呜声,没再出声,朝那侍卫挤出一丝笑脸,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那侍卫见他神态滑稽,忍住想笑的冲动,带着似笑非笑的怪异表情退下了。
洪海传令带证人上堂:“来人,带人证。”
温狸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门口,看见那天救的小孩跟在那个摊贩身后上了堂。
万恶之源洪昇也跟在他们后面,与前面两位紧张兮兮的神态相比,后者一脸悠然自得,似乎上的不是公堂,是他家的客厅。
温狸暗自想着:半个牢房的人都是他弄进去的,上堂指认都是家常便饭了,难怪这般轻车熟路。
洪海让洪昇站出来,确认温狸是否就是当街行凶的罪犯。洪昇嬉皮笑脸地扫了她一眼,正好对上她澄澈的眼睛,不由心里打起了鼓,不敢再看,仰着头睁眼说瞎话道:“对对,就是他,就是这个人,爹......”
洪海板着脸,单手握拳放在嘴边轻咳一声,洪昇立马会意,赶快改口道:“洪大人,就是这个人仗着自己会点功夫,在街上欺凌那弱小的孩童,甚是可恶,我看不过去,与家丁们上前想与她理论一番,他便出手伤人。”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他猛地把衣服扯开,露出胸前还青紫一片的伤口。
不明所以的围观群众见这伤口确实骇人,全部惊诧地看向堂上看似柔弱的温狸。
温狸知道这两人是沆瀣一气,喊冤枉也只是白费嗓子,可能还要平白无故挨一顿毒打,只能恼怒地瞪了一眼洪昇,任他胡说。
洪海见了儿子的伤口,又是一阵心疼,摆手让他将衣服穿好,又指着那摊贩道:“听说你对此桩恶行是亲眼目睹?”
摊贩心虚地瞅一眼温狸,想起她腾空飞跃的飒爽英姿,不敢张口。可抬头,便看见洪大人威严地看着他。洪公子见他闭口缄默,与之前答应的不一样,嘴角冷笑地注视着他。
他成了夹心饼干,哪边都不敢得罪。可眼下更占优势的明显是这坐在公堂上的审判者洪大人,而不是在这堂下趴着的戴罪之身。于是心一横,跪下嚎道:“是的,大人,洪公子说的都是真的,当时小民的摊就摆在巷子前面,我看的是一清二楚。”
那摊贩跟她非亲非故,在洪家威逼利诱下为他们做伪证她可以理解。可是让她心里难受的是,不会连小孩都被策反了,要来反咬她一口吧。
洪勇接着发问:“堂下小儿,你可认清了,是不是这个人夺你钱财,将你殴打致伤?”
观众们见小孩身上的伤比洪昇看上去更严重,当即群情激愤,各个都摩拳擦掌的。洪昇这人人缘不好,大家对他挨不挨打是没什么感觉的。但在场的大部门都有儿女,最见不得小孩受罪。有些提着菜篮子来的,手已经伸向篮子里的鸡蛋和白菜,随时准备扔出去。
温狸见现场气氛不对,紧张地咽了下口水。
小孩垂着头,半晌不语。
洪昇在一旁催促道:“你快说呀。”
小孩被他一催,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一边抹眼泪一手指着洪昇哭道:“是他打我,是他!他还给我钱,让我说假话!是这位公子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他是冤枉的!”
温狸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欣慰地看着小孩,觉得自己受的那些委屈都是值得的。
供词前后不一,摊贩瞪大了眼,站在一旁尴尬到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摆,如芒在背。他自然知道温狸是冤枉的,可是他上有老,下有小,不敢为了一个外地人得罪本地的父母官。可眼下见一个小屁孩都敢在公堂之上揭露洪昇,相比之下,自己都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又回想起这些年云水城被剥削压榨的又何止他们几个,一时之间心里有了那么一股难得的男子气概,也豁出去了,激动道:“是的,我也是被洪昇以家人威胁,他还说,我不帮忙做指证就让我在云水城混不下去!”
本来很多人就吃过洪昇的亏,对此人的行事作风从来都是敢怒不敢言。眼下借着这个机会,法不责众,于是你一言我一语地对洪海父子口诛笔伐,连讽带刺,说知州大人糊涂,为了自己儿子冤枉别人,怎么能不让云水城的百姓心寒。
洪勇连拍几次惊堂木都不起作用,只能四处找刘巡检在何处,平常有事情,都是刘巡检挡在前面。可这回刘巡检早就闪到了内堂,日后若被问起来,就咬死一个不知者无罪。
大伙讨论得越来越热烈,洪昇以往的种种恶劣行径也被大家翻出来了,人群中突然飞过来一只拖鞋,方向跟力度都刚刚好,不偏不倚地砸在知州大人脸上,洪海一脸吃了屎的神色,勃然大怒叫道:“反了你们了!来人,给我把这群刁民拿下。”
见知州大人恼羞成怒,要收拾他们,现场又是乱成一锅粥,大家一边想着凑热闹,一边又不想惹祸上身,局面混乱起来,衙役们在群众之间如同鲶鱼钻来钻去,衙役就那几号人,哪里管得了几十号混乱的群众,再者他们本来也就是混口饭吃,也不会用心去干这吃力不讨好的破事,几十号人推推搡搡,公堂热闹得如集市一般。
温狸没想到会是这场面,东闪西闪,以免被暴乱的群众误伤。当她正在考虑要不要趁乱开溜事,一个温暖的手掌拉住她的手,轻声道:“跟我走!”
她转过头,看见一个手持紫金扇的公子正含笑看着她,他一袭青衫,温润如玉,淡淡一笑便给人如沐春风之感,让人从心里就觉得他不是坏人。温狸想,为什么要跟他走?可是脚步还是很诚实,等回过神来,已经被这个人拉着跑出了公堂。
两个人一口气跑了很久,正常来讲,这点路程对温狸来讲不算什么。只是昨天挨了30大板,伤口未愈,任何的牵扯都痛的不行。跑了一路,怕是伤上加伤了。而且她手上还带着手铐,真是负累。
温狸感觉腿有些发软,旁边那位及时地将手搭了过来。她定眼一瞧,眼前的人微微笑着,半张面掩于扇后,一双明眸笑意盈转。她思考良久,确定自己不认识来人。
那人笑道:“手抬起来。”
温狸听话地抬起双手。
他手起扇落,扇面竟锋利如刀刃一般,不知是何材料所制。只听哐当一声,手铐断成两截坠地。
她终于重获自由,身心舒展地弯了个懒腰,余光之中,看见之前救的那个小孩小跑着往他们这个方向而来,一边跑一边朝他们挥手。
终于到了他们眼前,小孩气喘吁吁地喘个不停,温狸狐疑地盯着他瞧:“小鬼,你是如何得知我们的行踪?”
小孩憨憨地指了一下旁边的人道:“是这位哥哥留下的标记,让我自己跟着标记寻来。”
“好吧,那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虎。”小孩笑道。
温狸将狐疑的目光移到青衫公子脸上,问道:“你是谁?为什么救我?”
“因为你是个好人,我岂能见死不救。”青衫公子眼神熠熠生辉,说来凑巧,昨天他在小巷附近的酒楼二层吃饭,正好看见这位小兄弟英勇救人的全部过程,那一手鞭法,点到即止,既起到教训的作用又不伤人性命,真是使得出神入化,非普通仙门弟子可比,不知道是出自哪家名门大户。可据他所知,是没有哪个玄门子弟是擅使这种藤鞭的,此物他也从未见过。结果不知后来的那位官差在他耳边说了什么,竟让他缴械投降了。他一是好奇,二也确实热心,决定救他出来。
温狸谦虚地拱手道:“修道之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应该的。”又问他,“你叫什么名字?我们好像没有见过。”
青衫公子嘴角扬起一抹笑意:“那你又姓甚名谁呢。”
温狸落落大方自我介绍道:“木子狸。”出门游历以来,她都是这样介绍自己,说的多了,快连自己的本名都忘记了。
这下,公子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嘴巴微张,眉毛挑得高高的,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坏笑道:“这么巧!我叫木子卿,家父是天师道木玥成,可我记得我爹可没有私生子呀。”
“木子卿”三个字如同惊雷一般炸在温狸心里,她花容失色道:“你当真是叫木子卿?你有没有去过落日谷?”
木子卿不假思索地回答:“去过。”当然他不好意思说自己无功而返,这太丢人了。
温狸脑子一充血,难道是他吗?她整理了一下额边的碎发,有点紧张地追问:“那你记不记得我?”
木子卿将脸凑近,将她看了个仔细,摇摇头,好奇她为何有此一问,追问道:“你真叫木子狸?”
温狸一顿,一股巨大的失落涌上心口,戴面具的木子卿是个哑巴啊!她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眼里全是疑惑,可是同叫木子卿又同样去过落日谷的人,世上真的有这样的巧合吗?他难道遇到了什么奇遇治好了哑症但是失忆了?不如找个好时机换回女装再跟他相认,慢慢帮他唤醒记忆?想到这里,她又看开了一些,强颜欢笑道:“我真叫木子狸,可能是我搞错了,木兄,你为何来此?”
“我与一个朋友相约在此议事。”
“相约在何处见面?”
“云溪村。”
闻言,小孩眼睛一亮,终于有了插嘴的机会,他大声答道:“我家就在云溪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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