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来,温狸不曾安心合过眼,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
村民终于都吃上了饭,也跟一些健康的村民交代了接下来要怎么做,剩下的粮食也可以保证大家十天半个月不会饿死,她紧绷的精神终于可以放松一下了。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屁股刚碰到床,就猛地从床上蹦了起来,疼得龇牙咧嘴。她这才想起来,自己仍是带伤之身。
疼痛难忍,无法入睡,躺着也是浪费时间,不如起床去外面查看一下是否有什么蛛丝马迹。
一圈闲逛下来,没什么收获,也没有找到动物腐尸之类的东西。又困又累的时候,正好看见一棵硕大的柳树,柳枝随风轻轻摆动,带着柳絮满天飞舞,这是她在这个村里第一次看到生机勃勃的场景。
树荫下凉风习习,舒适地轻抚着她的脸,树下的草坪比木板床睡起来舒服多了,她倚着柳树,倦意袭来,终于睡着了。
她刚睡着,就有一抹青黑色的身影也到了这里,正是出门找病源的忆湛。
他见她恬睡着,就没打扰她,自从见面以来,他还没见她的面容像此刻这般恬淡过。
下山之前,师傅告知他一个计划,便是与她家有关。他找了借口下山不参与,没想到却遇到了她。她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是不是温郁夫妇的安排?他默想,到底要如何才能护她周全?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温狸睡了一个难得的好觉,揉着惺忪的睡眼准备起来,却发觉身旁有人,她提裙轻轻跳开,保持距离,召出紫仙藤朝旁边击去。
待到看清那人的脸,她惊愕失色,情急之下竟忘了念咒,直接飞身拽住紫仙藤的尾巴,被紫仙藤拖着她往前带了一段,没刹住脚,直直地摔进忆湛怀里。
忆湛惊醒,睁开眼,就看见温狸被放大的脸,她瞪着浑圆的大眼睛,傻傻地看着自己,手还撑在他的胸口。他以为是什么重物砸下,没诚想是个活生生的人。
他直视她,良久,无语道:“你还想趴在我胸口趴多久?”
她羞红了脸,爬起来咋咋呼呼解释道:“刚刚那是意外!”
真是见了鬼了,哪怕是他又如何,为何要收手?她本就该向他讨一笔债!眼下不仅对他心软留情,还被他借机奚落一番,真是在他身上讨不到好!
见她似乎有点难堪,忆湛适时转移话题道:“你为何会在这里?我的意思是......为何会在云溪?”
无意的一句话,却唤醒了她一些很不开心的回忆,她皱起眉心,扭过头注视他,道:“那我应该在哪里?落日谷,断崖底吗?”
忆湛久久沉默,他已经知道她是安全的,却忘了她并不知道是被他所救,产生这样的误解是正常的,也是他早该料到的。
“你果然没心没肺!我没有死在落日谷底你是不是很失望?”她恨恨道。 她最恨他这副沉默寡言的样子,似乎什么都不值得他解释,似乎什么都对他不重要。
忆湛神情微妙地变化了一下,既然选择了隐瞒,那么这件事,他终究是撇不清的,于是,沉声道:“对不起。”说完垂下了眸,一双瞳孔似千尺深潭,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风又吹了起来,柳絮从树上飘落,从他们的头上落到肩上,再无声落到地上。
她伫在那里,见他抿着薄唇,孤傲寡言,仍是如初见时那般的清俊少年。他没有给自己找借口,可是他说对不起。如果他不道歉,她就可以继续恨着他,讨厌他,可是他说对不起,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心墙,骤然倒塌。
她鼻头一酸,情绪如洪水泄闸:“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我真的以为我会一个人孤独地死在那里。还好我遇到了一个好人,可是这个人,现在也忘记我了。”
明明这个人是她的头号敌人,可是在他面前,她经常忘记这点,总是无所顾忌地在他面前宣泄情绪,似乎在他面前,不用担心自己的失态被第三个人知道。也许得不到什么安慰,但是能跟他说一说话,也是好的。
忆湛不知所措,想借肩膀给她靠靠,却觉得怕她觉得太唐突,想安慰一下她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沉默地转过头去。
不远处的树后,木子卿怅然若失。他本是来寻他们的,见他们起了争执,就想听听他们说什么,再看看怎么办。然后就听见了一段虽然不完整但也能拼凑出来的过往。
他想起刚见面时,木子狸听见他名字时的异常反应,还问他有没有去过落日谷,又问他是不是失过忆,而且她说她叫木子狸。如今桩桩件件想起来都甚为可疑,她一定是误会了什么。
妖是风清门斩获的,忆湛身为那两兄妹的贴身保镖,对,他一直就觉得忆湛只是个保镖工具人,只有忆湛自己傻乎乎的觉得楚家对他有莫大的恩情,而且似乎对那楚小姐有点难以言喻的依恋之情。忆湛身为贴身保镖,杀妖这么危险的事,怎么可能不跟着同行呢?
她还为了救人坠崖了,他的心又隐隐一抽,她小小年纪,真是多灾多难。
忆湛只是外表冷酷,但是绝非心狠手辣,见死不救之人。事实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用自己的名字救人的还能有谁?他眺望了一眼远处的忆湛,为什么要做好事不留名?为什么被误解的时候不辩解?他想不明白。
但他清楚地感受到,木子狸在忆湛面前掉泪时,自己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竟然有一丝嫉妒和心痛。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他深呼吸了一下,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步态从容地出来,装作刚刚才到这里的样子,揶揄道
“找你们半天了,你们两个偷偷在这里干嘛?”
瞧见温狸泪痕犹在的脸,他横眉怒视一眼忆湛,道:“你欺负她了?”从怀里掏出方帕来要给温狸擦眼泪。
温狸慌乱地低下头,贝齿微咬着下唇,辩解道:“哪有,不要乱说!”
她躲开木子卿伸过来的手,从他手里抢过方帕,道:“我自己来。”还不忘瞪一下木子卿,“神出鬼没的,想吓死人啊。”
他用手指轻轻地敲了一下温狸的脑袋,无辜道:“姑奶奶,忆湛欺负你,你不骂他,却对我这么凶!”
他的到来使压抑的气氛缓解了不少,温狸也终于露出了笑颜。
他正色道:“不开玩笑了,我找你们有正事。一般瘟疫都是由于动物腐尸等通过空气或者接触传播,可是我刚刚在村子里巡视了一圈,都没有发现这些东西。应该是有些东西被我们忽略了。”
说着发现温狸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没忍住内心的欣喜,朝她眨了下眼,道:“木子狸,是不是发现本公子太帅气,把你给看呆了。”
温狸咬着牙怒骂:“你果真正经不过三秒钟!快讲正事!”
他吐了下舌,接着道:“送饭的时候,我了解了一下情况,这种病似乎并不是通过空气传播,所有感染的人除了第一批患者,其他都是跟患者有过接触才被感染的,真不知道是什么怪病。”说完,他望向另外两位,想看看他们有什么见解。
忆湛先看了一眼温狸,见她没打算开口,才补充道:“你说的都对,还有一点非常奇怪,被感染的患者腐烂的达到一定程度,才会痛苦地死掉,我刚刚仔细查验了一番患者的身上的伤口,十分怪异,像是......”他停顿了一下。
温狸接话道:“像腐烂的死人。”
其余二人皆望过来,一个是深以为然,一个是惊愕不已。
忆湛接着道:“没错,这绝不是普通的瘟疫症状,瘟疫都是高烧发热呕吐,却没听过令人腐烂致死的,我怀疑有邪祟作乱,这云溪村的病恐怕不是普通大夫能看好的。”
温狸轻皱眉头:“那照你的意思,还是要请厉害的大夫回来看病,才能知道病因,对症下药,可眼下,整个云水城的大夫都对这里唯恐避之不及,连普通大夫都请不到,就不要说厉害的大夫了。”语毕,又朝他们溜了一眼,道:“你们是不是有想法了?”
忆湛和木子卿相视一眼,道:“北邙山,冰氏。”
温狸不解:“什么意思?”
木子卿耐心解释道:“从这里再往北几百里,有座北邙山,北邙山有一个修医世家,冰氏,以医术见长,仙门世家的修医世家,当以他们为尊。冰氏的直系族人,可是各个门派都想笼络的人才,人人都说,冰氏一人,抵得上一个太医院。特别是冰氏现任家主冰玉柱,那医术可以说是华佗再世,据说能令枯骨生肉呢。”
见温狸听的津津有味,他好奇地问道:“木子狸,你不会真的没听过冰氏吧?”见她茫然摇头,嫌弃地瞥了她一眼。
修仙有千门万法,医道也是其中之一,仙界的医仙便是修医得道。这冰氏的先祖曾是御医,后受高人指点,悟道一人之力终究是有限的,辞官隐居创立冰氏,广开教学,使医术能够流传下来,造福更多黎民百姓。弟子以冰氏族人为主,也有一些外姓门生慕名而来,能够通过考验的便可留下。
温狸只知有这门道,可接触的少,外婆好像就是修医的,娘从小耳濡目染,十岁便开始学习,没学几年,遇到了外出游历的爹爹后,便跟随爹回到了灵虚山,生下了她。爹说修医者,大多是济世为怀之辈,修医需阅读大量的医学典籍,还要天天跟生老病死的人打交道。至于斩妖除魔之类,他们是心有余力不足,修医者在道界立足,完全凭一身过硬的医术,这可不是佩把剑到处收妖那么轻松和威风,因此不太受修仙者推崇,真正的修医道的世家宗派少而又少。
温狸拍手道:“既然这样,事不宜迟,赶紧出发吧。”到时候让神医给她开点治外伤的药,对他们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吧,真是想想都开心。
忆湛道:“几百里路程,得几天时间,御剑去怕是吃不消。”
木子卿哈哈笑道:“那还不简单,我去找几匹马来!”
闻言,温狸骤然失色道:“骑马去?”
木子卿一脸疑惑:“有何不妥?”
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内心愁肠百结,这要是坐在马背上颠簸几日,她的屁股怕是等不到神医赐药那天就得光荣报废。
忆湛见她面露难色,提议道:“不如你就在云溪村等我们的消息,顺便照顾一下村子里。”
粮食已经备足了十几天的,这病既不会通过空气传播,只要注意一下就行,等下跟小虎妈交代一下,大家可以应付得来的。这么好的见世面的机会,她可不想错过,摇头道:“我也要去!”
忆湛自上而下睥睨她一眼,语气淡然却不容置疑:“那就把你的难处说出来。”
温狸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我没事!就骑马吧!”
却见他的目光更冷了几分:“说实话。”
温狸一惊,想到他连人生死都可以不闻不问,更别说只是将人撂下了。
迫于忆湛的淫威,她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将自己在牢房里被杖责三十大板的遭遇和盘托出了。作为一名修士,竟被一群凡人把屁股打开花,真是想想都丢死人了。
她眼睛忽闪忽闪的,四处张望,脸上布满了红云,梗着脖子做好了被嘲笑的准备。
等了半天,竟没听见笑声,连木子卿都难得没挖苦人,只是紧抿着唇,表情臭的像想打人,忆湛则是目光阴沉,没什么特殊表情。
木子卿暗暗握紧了拳头,后悔当时没在公堂上那个昏官暴打一顿,只扔了他一个拖鞋真是便宜他了,就该让他也体验一下挨板子的滋味。这女人看着弱不禁风的,却什么都自己承受不吭声,这两天忙前忙后,什么脏活累活都跟大家一起做,也不知道她怎么挨过来的。要是忆湛不逼她,不知道还想瞒到什么时候。
忆湛召出彻云剑,足尖轻点,稳稳地跃到了剑上,道:“在这里等我。”
彻云载着他快速升至空中,很快变成了一个模糊的黑点,然后就看不见了。
温狸见他就这样走了,急得追出大叫:“喂,你去哪里呀?”
木子卿把脸凑过去:“木子狸大侠,还疼不疼啊,要不要我给你呼呼。”
温狸一把推开他的脸,倚着树干等忆湛回来,
没一会,就耐不住性子踱来踱去,视线一直没离开过马路,嘴里不停嘀咕着:“你说他干嘛去了,我可以将就骑马的。”
木子卿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独自闭目眼神,懒得搭理她。
温狸忐忑不安地又等了半个时辰。
听见马蹄声的那一刻,她雀跃地小跑到马路上,远远便看见忆湛驱着马车而来。
木子卿酸溜溜地说了句:“忆湛都会怜香惜玉了,真是难得,我要吃醋了。”
他一直都这样,说话不着调,二人皆以为他说的是吃忆湛的醋,只当成玩笑话听了。
“真厉害,门口有人把守,你怎么把车弄进来的?”她拍手称赞着,受宠若惊地钻进马车,看到座上有一个四四方方的,饱满柔和的棉花坐垫,嘴角不可抑制地上扬。
随即又骂自己,温狸你真是软骨头,你忘记他把你丢在落日谷了吗?这就好了伤疤忘了疼,给一巴掌,再给颗糖,还觉得他人真好。但是此刻确实是真心实意地感受到忆湛的好,再诋毁他又显得小肚鸡肠了。她坐在车里,心情矛盾。
木子卿跃上前室,跟忆湛并肩坐着,撇着嘴抱怨道:“有钱就是好,为所欲为啊。”
温狸听见了,探出来一个脑袋,问他:“木子卿,你是不是觉得不该为我花钱?”
木子卿回头灿烂一笑:“怎么会呢,这钱真是花在了刀刃上!”
温狸满意地点头:“乖了。”
忆湛大喝一声“驾”,马匹应声而行,三人向着北邙山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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