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夜游天墟城

在天快黑的时候,终于到了距离北邙山最近的天墟城内,这儿跟云水城一样热闹,街上到处灯火通明,有很多小贩在走街串巷地叫卖东西,放眼一瞧,酒馆饭馆茶肆客栈一应俱全,不必再露宿荒野,也不用担心食不果腹,此等繁荣景象,想必这边的百姓都很幸福吧。

温狸早就将头探出车窗,打量着外边繁华的景象,“糖葫芦,卖糖葫芦咯”的叫卖声一声不漏地传进她的耳朵,她忍不住吞咽起了口水。

找了家客栈安顿好以后,温狸提议,既然来到陌生的小城,自然是要好好地闲逛一番,感受一下当地的风土人情,别辜负了车马劳顿。

见温狸兴致盎然的,另外两人也不好意思扫她的兴。木子卿紧随其后,跟她有说有笑的。

忆湛则双手抱拳,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要不是看他相貌堂堂,神情冷酷,估计会被路人当成尾随的色狼。

温狸在糖葫芦摊前迈不动脚,可怜兮兮地看着不远处的忆湛几秒,无果。

正准备自己掏钱买的时候,一个铜板从天而降,看似随意其实精准无比地落在摊贩的眼前,摊贩手疾眼快地将铜板抓在手里。

她斜瞟过去,他还是冷酷地站在那里,她叹口气,觉得这人性格实在过于孤僻,每次都能把好事做成坏人。

不过不管怎么样,总算是如愿以偿买到了糖葫芦。每一颗小果子都裹满了糖浆,红得晶莹剔透。她一口咬下去,闭上眼睛感受着,那糖衣在嘴里化开,然后是酸涩的果肉混合着甜蜜的糖浆,酸酸甜甜的滋味在口腔蔓延,真是美味极了。她嘴角轻扬,眉眼也弯成了一弯月。

木子卿见她吃个冰糖葫芦吃出了鲍参翅肚的滋味,不禁怀疑自己吃过的糖葫芦跟她在吃的不是同一品种,大步流星上前,一把抢过她手里的糖葫芦,低头咬了一颗,细细咀嚼,哪里有什么不同?里面的山楂真是把他的牙都要酸掉了!

他大失所望,把糖葫芦还给温狸。

温狸见他一顿操作行云流水,根本来不及阻止,顿时涨红了脸,不接,扭过头去气鼓鼓道:“你这人!懂不懂礼数,再去给我买串新的去!”

这人怎得这么不避嫌,这过嘴的东西能你一口我一口吗,让别人看见会怎么想。

木子卿却不依,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硬是把糖葫芦塞回她手里,笑道:“晚上吃太多甜食会蛀牙,还剩4颗,刚刚好,赶紧吃了,别浪费。”说罢,看见她怒火中烧的表情,怕被她打,跳着跑开了。

温狸知道追不上他,也懒得去追,悻悻地瞥了一眼默默不语的忆湛,见他神色一如既往,似乎并没有关注这边发生的事情。

她压下心里的不适,将糖葫芦咬下一颗,还是刚刚的糖葫芦,可是吃在嘴里,已经没有刚刚那般香甜了。

其实忆湛冷眼旁观二人嬉笑打闹许久,根本插不上话,见她当真吃了木子卿吃过的糖葫芦,脸上的表情更冷了几分。

突然前方围了一大群人,温狸以为是有人在街头耍把戏,生了看热闹的心思,好不容易挤进去一看,哪有什么把戏?只有一个姑娘和一个老妪。那姑娘半蹲在那,身旁有个竹箱。

即便只看见一个蹲着的背影,仍能感觉到这是一个美人。

温狸拍拍旁人的肩,问道:“兄台,你们这么多人在看什么呀?”

那人见她手上还拿着糖葫芦,立即离她远了一些,怕被化掉的糖稀弄脏了衣裳,确定距离安全以后,才回答道:“这老妪刚刚在这摆摊,突然之间晕倒,幸好碰到这位小娘子,会医术,正在施针呢。”

温狸道:“原来如此。”挨着北邙山就是不一样,随便在街上都能见到貌美如花的女医馆。她把最后一粒糖葫芦塞进嘴里,也静静地观望着。

过了片刻,女医倌将扎在老妪身上的银针取回,将老妪扶起来,道:“老人家,可好些了?”音若天籁,却如同飘在云端,空灵而飘渺。她转过身来,一袭白色云棉裙裳,为免素净过了头,腰上又缝制了一圈银色钉珠流苏做装饰,白色布鞋。明眸皓齿,如人间仙子一般,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美。不要说男子,便是连同为女人的温狸,也有些看呆了。

老妪心智清明了许多,拉着女医倌的手道:“谢谢你姑娘,你可真是菩萨心肠。”

女医倌弯唇,浅笑了一下,对这赞美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只交代道:“您这身子切不可再操劳过度,这样兴许还能再延几年寿命。”

她学医十几年,行医救人于她而言是家常便饭,也经常有患者对她感激涕零,早已见惯不怪了。而且这菩萨心肠四字,她担待不起,也不愿意担待,一旦担待了,救死扶伤,就变成了她的职责和使命。救与不救,应该全凭医者自愿。所谓的对待病人该一视同仁,这本就是对医者的道德绑架。她只愿意凭心意救人。坏人,敌人,与她何干?

老妪已经是花甲之年,一头斑白的头发,何尝不知自己的身子已经不再硬朗了,只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一家人还需要她养活。道了谢,便推着小摊车离开了。

她微叹口气,也准备收拾东西离开。

就在这时,人群中冲出几个身着麻布粗衣头戴圆帽,看似家丁模样打扮的人,将她团团围了起来。

然后一个唇红齿白,衣着华贵的男子踱步过来,绕着她走了几圈,最后拍手叹道:“我看这位女神医玉骨仙姿,定是隐世高人,这回爹爹有救了。就劳烦神医你,跟我回府一趟,替家父诊断一番吧。”说罢,还鞠躬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女医倌见眼前阵仗,已经心有不快,闻言,眉间春水不在,微蹩柳眉,道:“你爹是何人?我为何要救他?”

男子为了让她同意前往,昂头挺胸神气十足道:“我爹是天墟城最大的绸缎商,锦云绸缎庄可曾听闻,我家可是皇家御用绸缎商之一。只要能医好我爹爹,要多少银子随你开价。”

温狸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暗暗想着:“这世上的洪昇之流真是层出不穷。”她看这女医倌不像媚俗之人,肯定不会为了银子出手,且再往下看一看她会如何应对。

女医馆斜眼扫了一眼面前的公子哥,没什么耐性再陪他纠缠下去,伸手去推家丁,冷声道:“都给我让开,你这人真是好笑,你爹爹是生是死,与我何干?”

男子没想到医者仁心,居然也能说出这样冷血无情的话,被气得脸色煞白,语气僵硬道:“就连普通人都知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身为一个医师,你居然视生命为草芥,我看你也没甚么本事,不过是这里装腔作势罢了,既然你怕献丑露怯,我也不留你。放她走!”

女医倌莞尔,迈着细碎小步行至男子面前,腰上流苏发出细微的碰撞之声,清脆而优雅。她拢了拢一头青丝,嘴角含着丝丝笑意,眼神却略带清冷:“你还是早点给你爹爹备一副棺材吧,我是没什么本事,不过我冰柠救不活的人,北邙山便无人可以救活。”

男子听到前半句已经双拳紧握,青筋暴起,愤怒难忍,听到后半句又硬生生地压下了内心的怒火,惊道:“你姓冰?北邙山冰玉柱是你什么人?”

女医倌眉毛轻挑,呵笑道:“噢,你认识家父?”

男子勃然变色,换了一副面孔,赔着笑脸,抱拳道:“冰姑娘,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因家父病重在榻,我一时心急。我正准备过两天去北邙山请令尊大人出山呢,既然有缘在此遇见了,就烦请冰姑娘移步寒舍瞧上一瞧。”

冰柠自幼便我行我素惯了,第一眼看不顺眼的人,便不愿再搭理,哪怕此刻男子已经放低了身份,她仍旧道:“不用再多说,你也不必再去北邙山了,家父两日前外出,不知归期,告辞。”

男子垂眸道:“你要怎么样才肯救我爹?”

冰柠抬头,冷冰冰地与他对视,一字一句道:“我不愿意,我乐意救便救,不乐意救便不救,你还能强迫我不成?”

“如果你是因为我冲撞了你,我可以向你道歉,你想我怎样赔罪,我便怎样赔罪。”男子声音更低了些,“只要你能消气,我爹爹命悬一线,我没有别的办法了,求求你。”

“哦?我让你下跪,你也愿意吗?”冰柠嗤笑道。

“这......”男子犹豫了一下,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一阵红一阵白,可以看出其内心的波荡。北邙山冰氏医术高超是世人公认,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冰氏的后人却是极其刻薄之人,不仅软硬不吃,话里行间尽是棺材和死活之词,句句带刺,令人无从招架。他有甩手走开的冲动,可一想到还躺在榻上受苦的父亲,他又做不到这么洒脱,这样做无异于将父亲的痊愈的希望亲手推开了。

思量半晌,他下定决心,咬牙道:“行,我跪。”说罢,撩袍就要往地上跪。

一道白影跃过人群,来到男子面前,将他扶住,温狸还以为是何人,定睛一看,竟是木子卿!他难得严肃起来,厉声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你怎能给女人当街下跪?难不成女人刁蛮任性你还要千依百顺吗?”

冰柠一个眼神看过来,眼神里似乎在质问,说谁刁蛮任性?

男子无奈道:“这位兄台有所不知,家父不知道得了什么怪病,神智愈发不清楚,这段时间身体也越来越虚弱,请了很多大夫,都是治标不治本,吃了药精神好一些,过几天,则更加严重,眼下这北邙山冰氏,就是最后的指望。兄台的好意,我心领了。”他将木子卿推至一旁,转瞬间,已经双膝着地,倒是真的跪下了。

木子卿暗惊:北邙山冰氏?

温狸暗叹:“这厮虽然有些纨绔,但却是个孝子贤孙。”她朝忆湛那边一望,他仍旧淡漠地在人群中看戏,她挪过去,低声道:“这位姑娘可能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忆湛淡道:“我知道,别着急。”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温狸便安下一颗心来,继续看下去。

一个粉衫女子从人群中冲出来,冲到跪着的男子面前,扶着他的肩哭喊道:“表哥,你不要这样,你快起来,舅舅知道你为了他这样也不会开心的。”她想将男子扶起来,可男子已经铁了心要请冰柠出马,愣是一动不动,眼睛直直地盯着冰柠。

此时此刻,热闹非凡的天墟城大街上,时间仿佛凝滞了一般,所有人都等着冰柠的决定。

冰柠没想到这个男人会真的当街给她下跪,只为给自己的父亲求一线生机。

片刻之后,她微叹口气,皱眉道:“起来吧,你刚刚说,给我多少银子?”

人群一片哗然,在他们的认知里,神医就应该无私奉献,不该贪图这些身外之物。他们神情愤懑,已经忘记了,刚刚分文不取救老妪的又是何人。

男子摆手道:“但凭冰小姐开价。”

冰柠莞尔:“好,一口价1000两纹银。”

人群又是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大家心里腹诽道,这女医馆真是趁火打劫之辈,真是半分医德也没有。

男子却没有露出任何为难的神色,应允道:“好,我答应。请随我来吧。”说完,便在前面引路,回头见冰柠拎着体积不小的大药箱,给了家丁一个眼神,家丁会意,走到冰柠身边,将药箱接过来。

木子卿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自己倒枉做了一回小人。他可没有忘了这一路风餐露宿而来的目的,要找的人就在眼前,岂能轻易放弃?他快步跑到他们前面,嘿嘿一笑,拱手道:“这位兄台,在下也想见识一下神医的本事,不如让我也一同前往,我保证,只观望,绝不打扰。”

当得知这就是冰氏后人的时候他大吃一惊,却没想到这女子竟是个性格怪异之人,与道界流传的冰氏济世为怀的说法实在是大相径庭。

男子迟疑道:“这.........”

冰柠对这莫名其妙给自己冠罪名的男人心里实在是厌恶,可是她这个人好胜心强,别人越质疑她,她便越要证明自己。她昂头道:“无所谓,要跟就让他跟着吧。”

木子卿连声道谢,屁颠颠地跟在身后。眼下最要紧的是先搞清楚这个冰柠到底有没有继承到她爹的真本事,如果没有,那还是要找机会摸清她爹的去向。如果确实有实力,那便要想办法冰释前嫌,请她去一趟云溪村了。至于木子狸跟忆湛,等晚一点再找机会跟他们汇合解释吧。

温狸看着人群散去,木子卿也跟着那群人走了。

她想悄悄跟在后面,却被人猛地揪了一下衣领,回头便看见忆湛冷冰冰的脸,一字一句道:“我们先回客栈,让他去探一探虚实。”

温狸不解:“探什么虚实啊,冰氏的传人肯定很厉害啊。”

忆湛翻了一个白眼道:“她说你就信?你还说你是木子狸呢,你是吗?”

温狸心虚地小声辩解道:“我.........我这是......我不一样......”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憋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忆湛见她涨红了脸,不忍心再为难她,便主动丢了个台阶道:“这冰柠性情古怪,阴晴不定。刚刚木子卿已经得罪了她,我们若一下子全部露面,岂不是让她连带着对我们印象不好了。如果他搞不定,我们再想办法。”

温狸一副若有所悟的模样,那现在不是就没什么事可做了,那应该就可以继续逛街了吧?

她晶亮的眸子闪闪发光,笑道:“我们还没有吃晚饭呢,你饿了没有?我看这街上很多地方甜品,我们边逛边吃点?”

忆湛无语:“你不是刚吃了一串糖葫芦吗?”

糖葫芦......?那也算饭吗?那顶多是个餐前甜点。温狸心里暗暗吐槽,可是嘴上却不敢直言,毕竟现在吃人家的,住人家的。

她冲他甜甜一笑,善解人意道:“我是吃了糖葫芦了,但是你不是什么都没吃吗?我怕你饿坏了......”

却见忆湛摇头道:“我不是很饿,等下回客栈随便吃点就行了。”说罢,抬脚就往回走。走了几步,见温狸没有跟上来。

回头一看,她根本没有回客栈的打算,已经在一个卖冰凉粉的小摊上坐了下来。他无奈地叹口气,又怕她一个人惹出什么事端来,只能跟在她旁边坐下。

身旁突然多一个人,温狸吓一大跳,发现是一脸黑云的忆湛,心里嘀咕道:怎么又生气了,他可以自己先回去的嘛,虽然没钱,但是几碗小吃她还是吃的起。

嘀咕间,她要的凉粉已经上来了。冰莹剔透的豌豆凉粉上浇了一层冰镇过的红糖水,再洒了些花生碎,葡萄干,核桃仁,和一些果脯干,真是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这炎热的天气来上一碗,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她正准备开吃,心思一动,对摊主道:“老板,再来一碗。”

“好嘞。”

.........

虽然脸色不怎么好看,可是凉粉摆在眼前时,他还是端起来吃了。

温狸满意一笑,也低头吃起来,果然是好吃,凉粉入口即化,红糖水醇厚甘甜,再加上酸酸甜甜脆脆的果干,口感丰富得不得了。

她正细细品味着,突然听见一声:“老板,再来一碗。”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一瞧,忆湛那碗已经空了底。

见温狸盯着自己看,忆湛微微红了脸。这小吃甚合他的口味,酸甜清爽又不甜腻。等他一碗又入了肚,温狸那一碗也刚好吃完。他将几个铜板放在桌上。

温狸不好意思道:“本来我想请客的呢.........”

说完,眼睛又巴巴地望向了另一个飘香的小摊.........

“今天真是谢谢你,请我吃那么多好吃的。”温狸边说边打了个饱嗝。

忆湛顿了一下:“没甚么,我也吃了。”

话虽如此,心里却暗想,看着那么瘦小的身躯,怎么那么能吃。什么碳火烤肉肠,蜜汁烤鸡腿,鸡蛋灌饼,铁板豆腐........

他除了对冰镇凉粉情有独钟之外,其他的都是浅尝即止,大部分都入了她的肚子。等到回客栈的时候,她肚皮都圆滚滚的,犹如三月孕肚,他不由嘴角轻扬,露出一个宠溺的笑容。

温狸被这难得的笑容击中,呆呆地望着他,只一刹那他便收回了笑容,重新变回了那万年冰山脸。她揉了揉眼睛,心中暗想,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没想到我这人未老,眼先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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