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北风紧，醒来时窗户雪亮，屋外丛竹被压得吱吱作响。
苏茕院里的那只猫懒懒地窝在檐下，倚在烧水丫鬟脚边，借着水壶下噼啪作响的柴火取暖。
“这猫倒是惬意，”出门便看到那只肥猫的憨态，苏茕不禁笑了，伸手招它过来。那猫颇有灵性，咪乌咪乌地叫着，毛绒绒的大脑袋不住地蹭着苏茕的绣鞋，仿佛在讨食。她弯腰将这只大肥猫抱起，哎呦了一声，“天啊，怎么又沉了？好家伙，你小姐我可抱不动你。”
说着，那猫似乎知道自己被嫌弃了，委屈地喵喵叫，不住地用肉乎乎的肉垫轻轻拍着苏茕的胸脯，逗得后者哈哈大笑，“不重不重，云林，今天给它加几条小鱼干，省得它再委屈了。”
云林笑着应了声，接过肥猫，自去照顾它了。
平日里小姐出门，都是带兰泽，云林虽然也是一等大丫鬟，但一直都像兰泽的副手一般。
苏茕看着云林的背影，垂眸不知想些什么，只淡淡地唤了兰泽过来，“去老夫人那，你过来撑伞吧。”
她今日披着大红色的猞猁狲披风，倾髻上只插了那支红发簪，大红的衣，乌黑的发，猩红的簪，红配黑，异常夺目。此时大雪纷飞，披风上沾了不少的雪花，她不禁在门前跺了跺脚，“雪小些可好了。”
话音刚落，冬日特有的灰蒙蒙的晨光爬上伞面——天空竟忽然放晴了。
夫人住在出云堂，离她的知语筑并不远，不过走了半刻钟便到了。
此时正有三五个粗使婆子在院中扫雪，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冷得人一个哆嗦。檐下有几个服侍的小丫鬟在喂鹦鹉，那绿毛鹦鹉一见着苏茕，便扬声喊着，“小姐来了，小姐来了。”
苏茕闻言笑了，快走几步闪身进了屋，将怀里揣着的鎏金小手炉递给小丫鬟，拍了拍身上的残雪，“待会叫人也往我院里送一只鹦鹉，要聪明一点的。”
刚好和那只蠢猫凑一对。
“小姐今日怎么来了，风雪这样大。”老夫人陪嫁的老嬷嬷在外间正在给小辈打平安结，连忙站起来欠了欠身。
苏茕淡淡笑着，“天冷了，我也来讨杯茶喝。”
漫步前去，远远便听到一个温婉的声音，淡雅如兰，让人忍不住猜测，声音的主人是一位带着淡淡书卷气的江南少女。
苏茕摸了摸下巴，面上带着三分笑意，轻轻揭起了帘子。
只见她那二庶妹站在老夫人身旁，面上认真地听着老夫人讲话，时不时应和一声，手里捧着的那盏茶微微地升着水汽，想来刚到不久。
“祖母这里好热闹。”
苏茕笑着向前行了请安礼，老夫人瞧见她，忙招着手将她搂入怀中，握了握那双微冷的小手，“好孩子，这么冷的天气怎么就来了呢？”
说着，训斥服侍她的一众丫鬟，“你们也不长心，不知道拦着嫡小姐。”
话虽这样说，面上却带着几分笑意，一点也不恼，丫鬟们也笑着道，“小姐要来，作奴婢的也拦不住啊。可见小姐孝顺，天天惦记着老夫人。”
老夫人是当今圣上的姑母，年轻时便不喜热闹，如今老了更不喜欢别人打扰，所以府内并没有请安的规矩。
但是大小姐天天都会过来陪老夫人说说话，嗑嗑瓜子，本以为今天下这样大的雪，小姐不会来了，老夫人还沉闷了好一会儿呢。
主子们高兴，丫鬟们也松了一口气。
苏灵珊立在那，眼里幽光一闪，带起一抹冷色。
今日雪这般大，她早早就来了，本想过来刷一下好感的，谁知道半路杀出了个苏青茕，倒生生破坏了她的计划。心里虽然这么想着，苏灵珊面上却不显露半分，只是静静地在旁边看着，适时地抿嘴轻笑，面如桃瓣，眸若春水，带着江南美人特有的温婉气息，像极了她的生母。
她之前落了水，记性不好，只记得她的生母曾在老夫人身边服侍了几年，想来老夫人也会念着过去的旧情。
“本宫晓得了，你这丫头想出去玩，怕你娘不肯，故意来磨我呢。”老夫人点了点苏茕冻得微红的鼻子，“好好好，先用过早膳再说。”
听此，苏灵珊忙让人传饭，又柔声细语:“风雪这样大，只大姐姐敢出去，倒是要小心地滑，切莫像妹妹这样不小心，失足跌入湖里，平白遭罪呢。”
“二妹妹，”苏茕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般吃吃的笑着，“本小姐可不会像你这般没见过世面，巴巴地追着外男跑，眼里没个大小，掉湖里怪谁呢？”
苏灵珊一脸愕然，急得她身边的丫鬟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角，“小姐，别说了。”她连忙看向四周，果见周围的丫鬟婆子都露出不屑的神情，这才恍然，眼前忽然浮现当日的场景，那日的不堪瞬间回笼，她狠狠地咬紧唇瓣才堪堪站稳。
理清前因后果后，苏灵珊眼里掠过一丝阴郁，但终究是“她”自己做的蠢事，怨不得别人。她轻轻吸了一口气，想要揭过去，偏偏苏茕不打算放过她。
苏茕状似无意地扫了一眼，忽然微微惊讶地道：“娘亲前几日不是才给你送了几身合适的衣服么，怎么身上还套着你在庄子上穿的那件？就这般不舍得？”
苏灵珊一时不知如何应答，好半天才讪讪地道，“我这身衣裳也是新作的，扔了岂不可惜。”虽然是新作的，但是衣服用料一般，远比不得苏茕身上的料子娇贵；款式也老套得很，并不是京中流行的模样。
她面上滚烫一片，扭扭捏捏的，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
老夫人难得微微皱了皱眉，不凉不淡地讲了声，“什么样的身份穿什么样的衣裳，也没叫你扔，赏给下人不就行了！倒是小家子气的，让人很不喜！”
苏灵珊不敢置信地看了老夫人一样，又连忙低下头掩去眼中惊骇的神色：她记得，这位老夫人年轻是不受宠的公主，因为银子吃过不少的苦，嫁入怀远侯府后也是勤俭得很，不喜欢小辈太过浪费。她就是因为知道这一点，今天才专门挑了这套衣裙，怎么会和想象中的不一样？
她垂下眼睫，柔柔软软地应了声是，今日一连遇到太多波折，甚至让她打起了退堂鼓，想着待会寻个理由赶紧离去才是。她感觉老夫人这修炼成精的老狐狸，什么不说什么不做，却把什么都掌握在手中，有种看破人心的魔力。
苏茕玩味地看着她，露出了个赞叹的笑容，笑盈盈地道，“哎呀呀，可见二妹妹勤俭。前日娘亲还与我说，恐二妹妹回来衣裳不够，本想再叫人做几套，如今倒是用不着了。”说着，冲老夫人笑了笑，“祖母，青茕什么都不多，就是衣裳多，只是那些衣裳我穿过一次便不喜欢了，扔了可惜，倒不如送给二妹妹。”
苏灵珊猛地抬头，好半天才咬了咬唇瓣，低声道，“姐姐的衣裳，想来是极好的。那就谢谢姐姐了。”
她从小也是宝贝疙瘩般的长大，何时遇到过这种羞辱？只是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苏灵珊不停地劝服自己：侯府嫡小姐的衣裳，她不穿，拿出去卖了也值不少钱。
如今刚回府，上下打点都要花费不少，一想到院里那些凶奴恶仆贪婪的嘴脸，她就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出也出不得，咽又咽不下。
不生气不生气，她不和钱过不去。苏灵珊在心里念了好几次，才按耐住怒火。
苏茕噗嗤一声笑出来，“罢了罢了，虽说二妹妹只比我小一个月，身量相差无几，但是我的衣裳都是红色的，给你穿，只怕不合规矩。”
“姐姐这是何意！”苏灵珊眉间微蹙，眼圈泛红，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抽抽噎噎地道，“灵珊原知道，自己不是夫人肚子里爬出来的，可我们都是老爷的女儿，总该同气连枝才好，纵姐姐再看不上灵珊，这样的言论，传出去岂不叫人笑话！”
回府以来一直面对他人的冷言冷语，甚至有人说苏灵珊的庶娘不是病死的，而是下毒害了另一位姨娘，老爷清理门户，命人一碗毒药了事！她那恶毒的庶娘，作了鬼还不死心，饶得阖府不得安宁，这才让人接她回来，住在她娘原本的院子里——若是害人，便害她的女儿罢！
苏灵珊听了这些话，担心真有厉鬼来害怕，夜里睡不着，白天吃不好，如今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苏青茕一番讽刺，数日的委屈一同涌上心头，叫她呜呜呜地哭了出来，好似带雨梨花般让人不住怜惜，“姐姐觉得灵珊哪里不好，直说便是了，如今这般羞辱灵珊，哪里是长姐的做派？”
“既然你都这么直白了，我也不遮遮掩掩的。灵珊啊，我觉得你哪里都不好，还麻烦你一一都改掉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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