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子爹下地回来，又坐在柴房的屋顶上，抽起了旱烟。
青色的烟雾，在即将落山的夕阳里，泛起阵阵呛人的味道。
阳光照在豹子爹的脸上，他的脸是古铜色的，额头上已有了皱纹。
这时，外面的小院门被推开了，一个少年走了进来。
他的手里提着大包小包，有老李杂用铺里买来的盐和醋，有张老铁家买来的一把耙犁铁口，青黑色的，死沉死沉。
还有一大块刘二姐家买的豆腐，还冒着热气。刘二姐长得有些五大三粗，嗓门也跟她的身材一样粗，村里人总爱开她的玩笑，也总是想吃她的豆腐。
但刘二姐总是一本正经，对谁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也许是受了旁人的影响，只有十几岁的少年居然在心中也产生了顽世不恭的想法，想要和刘二姐开开玩笑，也想吃吃她的豆腐。
今天，他就在牛大力的怂恿下，准备把心中的想法付诸行动。
但是非常不幸得很，少年平时那张能说会道的嘴，却偏偏在关键时刻掉了链子，当他嘻嘻地笑着，正准备把自己的手伸到刘二姐胸前的时候，他的脸突然就红了，红得像树上已经熟透的柿子。
“你个天杀的－－”
刘二姐瞪着眼，看着眼前这个一脸通红的少年，毫不客气地骂了起来：“毛都没长齐，也敢来对老娘动手动脚？”
话音还示落，少年就听到啪地一声响，有东西砸到了他的脑门上面
少年甩了一下头，顿时落了一地的豆腐渣子，他一把抢过案板上那块刚包好的新鲜豆腐，仓徨而逃。
牛大力站在远处，已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刘二姐的骂声，在村里久久回荡着。
少年糗的事儿，也很快就传遍的全村儿。
少年十八岁，名叫凌云飞。
哐当一声，耙犁铁口被丢在了地上，他擦擦脸上的汗水，然后小跑着来到了柴房那边，有些笨手笨脚地爬上那架吱呀作响的木梯。
他的胸前，还挂着两个灰色的瓦罐儿，左边是酱油，右边是醋。
他有些讨好地笑着，头顶上还残留着几块豆腐碴儿。
“爹，你能不能少抽些烟！”
豹子的脸上充满了尊敬和关怀，然后又从怀里取出了一大摞烟叶，递到了豹子爹面前。
豹子爹突然一挥手里的烟竿儿，重重地落在了少年的头顶上。
少年脸上顿时就没了笑容，他摸着被滚烫的铁烟锅敲得嗡嗡作响的脑袋，不知所措地望着豹子爹。
“没用的东西！”
豹子爹狠狠地骂道。
少年再次落荒而逃。
啪地一声，醋罐子磕在了房沿上，碎了。
“没用的东西！”
豹子爹又骂了一句。
豹子做好了晚饭，又怯怯地来到了柴房下面，小心地叫了一句：“爹，吃饭了。”
豹子爹还在抽烟。
这时，天已经黑尽了，只能看到那黑暗的房顶上有一点腥红的火光，在一闪一闪的。
正在这时，豹子又看到院门口站着一个黑影。
“是谁？”
豹子冲门口喊了一句。
“嘻嘻……”
门口的黑影在窃笑。
“是你！”
豹子气冲冲地跑了过去，朝着黑影一脚踹出，结果却落了空。
牛大力一下就跑得没了踪影。
豹子狠狠地关上院门，发出咣地一声，连门头上的土灰都被震落一地。
“干什么呢！”
豹子爹坐在屋里，一甩筷子，大骂道：“你给老子轻点儿，自已没本事，拿门头出什么鸟气？没用的东西！”
豹子垂着头，进了屋，只顾低头扒饭，屋里只剩下一阵碗筷碰撞声和略显粗俗的咀嚼声。
这时，豹子爹却突然开口了，声音也很大：“没用的东西！”
正在低头扒饭的豹子，被吓得一个激灵。
豹子爹又扒了口饭，一边嚼着一边道：“老子种了二十年的田，怎么就养出你这么个玩意儿！”
豹子知道老爹还在气头上，只得把头埋得更低，然后低声道：“爹，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你看看你，你看看你这怂样儿！”
豹子爹的筷子头，几乎抵上了少年的脑门：“让你读书，你不会；让你种田，你也不会；跟人不学好，游手好闲，偷鸡摸狗的下三滥你倒是一样没落下，老子……”
豹子爹一边数落，一边又来了气头，手里筷子头朝着少年的头顶又要敲下去。
但豹子却突然抬起头道：“爹，你别冤枉我，我可没去偷！”
豹子爹的声音却更大：“就你这怂样儿，还不如去偷呢！”
少年的脸，一下又涨得通红。
豹子爹继续大声数落：“你看看你，老子才说你两句，你那脸就红得跟个大姑娘似的，你什么时候才能有点儿出息？”
少年刷地站起身来，瞪着豹子爹道：“爹，你别说了，从明儿开始，我就跟着你去种田！”
豹子爹却道：“你想得美！”
少年顿时又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门突然被推开了，牛大力又笑嘻嘻地站在了门口。
豹子看到他，又是气不打一处来，冲上前去想踹一脚，但这一次，牛大力却没有往外逃，而是一个闪身到了桌子跟前。
少年指着牛大力对豹子爹道：“爹，今天就是他……”
“你闭嘴，给老子滚一边儿去！”
豹子爹狠狠地瞪了少年一眼，然后又脸上又堆起了笑，对牛大力道：“大力老弟，吃过了吗，来来来，坐下喝一口。”
说着就把手边的酒碗往前一推。
牛大力也不客气，真就一屁股坐了下来，端起酒碗来咕咚一口将酒喝得一滴不剩，完了他还咂了两下嘴，对豹子爹道：“嘿，豹子他爹，你这酒是刚从赵老头家买的吧，啧啧，又苦又辣，得放上几天才好喝。”
“你要觉得不好喝，就别喝！”
豹子站在一旁没好气道。
但没人答他的茬。
豹子爹又将酒碗满上，然后自己先干了一大口，才把酒碗推到牛大力面前道：“你今天来得正好，有件事儿得跟你商量一下。”
牛大力一把将酒碗抢了起来，咕噜一口，碗里又见了底。
豹子看得直咬牙：“像是醉死鬼投胎似的……”
豹子爹一拍桌子，对少年骂道：“你个小兔崽子，你骂谁呢？”
少年连忙道：“爹，我骂的不是你……”
牛大力却一点也不生气，而是笑嘻嘻地转过身，望着豹子道：“豹侄儿，来来来，坐下来喝一口，这酒肯定是你买回来的，你要再不喝啊，就没啦。”
豹子爹却朝少年吼道：“你要听呢，就坐在一边好好听，不想听就给老子滚出去。”
少年一扭头，就出了门。
他才没兴趣听牛大力喷着酒气讲的那些浑段子。
临行前却对牛大力骂了一句：“你个老酒鬼，我现在就去告诉你媳妇儿，昨天你鬼鬼祟祟，摸到了张寡妇家里，我呸！”
“哈哈哈……”
牛大力笑得肆无忌惮。
牛大力本名牛喜，三十六岁，种田为生，人虽长得又高又瘦，但力气却不小，能用肩头扛起一头耕牛，所以他叫牛大力。
牛大力虽然已经有了老婆，却一点也不像个成年人的样子，他总是一副嘻皮笑脸，没心没肺。
豹子讨厌牛大力，是从今天下午开始的。
一想起今天下午出的糗事儿，豹子就狠不得马上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他想不明白，自己当时究竟是搭错了哪根儿筋，居然能受了牛大力的蛊惑，连刘二姐那样的老女人也敢去动手！
反正这事儿，已让豹子后悔不矢。
当然，豹子害怕的，并不是别人嘲笑，他甚至也不怕豹子爹的责骂。
这事儿，他只害怕被一个人知道。
这人叫林月。
林木匠的女儿，林月。
但林月多半已经知道了这事儿。
这才是豹子生闷气的真正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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