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他处来,云母自成山

竹林小道旁,草棚上的雨水似乎刚刚被阳光烘得微热,下面一张茶桌,桌上一个粗瓷茶壶,两枚茶盏相对而放。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谈笑风生,“云生,我看世间流传占卜之术,有些人使那大衍法,可是出自《周易》?”,身着布袍的少年望着茶案对面的同样朴素装扮的另一人,他甚至面带灰尘,头发有些杂乱。

“道法自然,蓍草天赋神通,用作世人大衍法,倘若心诚,自然占得一二。”陈云生开口便是随和之气,好似空中流云自然,“《周易》经传大多我已说与你听,道法在天地间弥散,你若喜欢,自去寻吧······三钱,我决定即刻便要走了。”

“且慢······且告诉我要去何处?为何······”陈三钱似乎不想让这相伴一月左右的同伴离去,“至少告诉我为何?这游山玩水有何不可?”云生笑着,依旧那么随意,“不必,有缘自会再见。”语罢,足下生风,使出神行法术离去。三钱结了茶钱,也使出神行法术,可毕竟才学会不久,怎可能追得上那城府颇深的奇怪少年郎?只好作罢。

于是乎,陈三钱又开始了从前一样的浪迹生活。有什么办法呢?世人都像这样,来了便又离去。三钱心里嘀咕······

为期五年之后。

全是灰色的阴沉,天上空中无一点蓝色,水面的浮沫有意遮掩水底的鳞光,除了云,透出一点点光辉,什么也没有。

“云掩日来。”一声底气十足的沉稳,自万里阴沉下的一方尘土处传来,只怪这原野太过空旷,回声也无法归还,哪里来的声音呢。

远方的云要白一些,背后的晃出墨绿层峦,山上漫着一大片云,但和天空中的不一样,这一大片正欲滑至山脚的皎白流云,似乎云气中裹着一座山,涌动着浩瀚的真气。

“云行山下,”方才的尘土处原来是位坐地观云的游人,“龙入人间。”语罢,游人直身站起,身后弯曲的草叶弹直身躯,他掸掸身上着的青衫,转向一条玉带行去。近看方知,玉逐渐流淌起来,化成了水光,映着周围的野草和阴沉的天空,这条溪水流的很缓,水中晃动着浮出一个人影,俊俏的脸,少年的青衫上,晨露才被掸去的痕迹,青山中赫然露出少年白而紧实的肌肤。望着自己的脸颊,陈三钱释然地轻叹:“年少无为,倒不如这流云自在。”远方山边的流云,及那似云似山之处,缓缓聚拢真气。

捧了一把水,压在脸上,浸得本来就睁大的瞳孔又散了神,“云从龙,风从虎。”他将水往脸上轻轻挤开,缓缓又抬头望了望山脚流云,“这似云似山,又该如何?”少年独自朝着天空翻了白眼,“且当我胡言一气吧。”说着又打了个哈哈,向那团山边的流云行去,一摇一摆,毫不拘谨。远处的流云中透出青色的微光,回应着少年所谓的“胡言”。

似乎是走了很久了,山还是那么远,脚步轻盈的少年游子依旧从容,不着急。他要去这流云里?远处天边似乎云层轰动,青衫可是遮不住雨水,管它绵密或瓢泼,可他走得无忧,不担心。去流云里干嘛?他心下询问自己。怀中揣着的某物清脆作响。

寂静,却并无死气,少年走过,身旁野草闻风不动。

“算了,不重要吧。”望了望头顶,“反正最近也无事。”笑着收了收下巴,看似步子快了些,足迹中的草从黄泥中慢慢立起,风平浪静之后,总有波涛汹涌,少年只道不重要,却浑然不知······

原野里漾开一阵漫不经心的笑,什么都不在乎。(陈三钱,你真的什么都不在乎吗?)

只有风在认真地吹拂,快慢有致,吹散了少年留在原野中的随意。

云母石,称为白云之母,云生之处,而此刻,云母山下,一个生人靠近了。

陈三钱自打从娘胎里出来,便没见过这么浓厚的云气。山腰间,千丝万缕的云气,浅处似纱,深处如匹,垂条婵媛地将这座山裹着。“方才似云似山,原来是山存云中。”三钱没有作出任何的决定,但他决定上去看看,就像之前他之所以来这里一样。毅然决定向山上去了。

山上松树多,几乎没有其它树木,就连土壤中,也不生任何花草,山上所有的生灵,好像······只有松树。最让人惊讶的便是这地上松针,根根米粒粗细,更有甚者已然快赶上幼儿小指粗,显示是吸足了水分,根本不像松树。“坎为水,成云气,自然水分充足,何必惊讶?”陈三钱对自己说。他向上行着,踏过这些松针,也不知道是没看清,还是压根儿不在意,只因为这云气太过浓,站直了身躯或许还看不及脚底。少年脚下的松针被压出了青翠的汁液,松香跟着足迹一路跟随,代替这奇异的松树,穷追不舍地询问着少年来访的缘由。显然的,陈三钱不会予以理睬。

奇怪了,他明明闻到了这怡人浓烈的松香,但他一点惊讶的神色也没有,还是那么满不在乎,只是这松香,勾起少年的些许回忆————是什么呢?他怀中的东西又响了些,响的如此清脆,该是铜板云云吧。也不知道少年行了多少路程,回头望去,他本来以为自己冲开云气之后,多少要停一会儿,这云气才会恢复原状,可是他却看到了这云气,立马填补了他身躯冲出的通道。他确实是有些惊讶于这云气的奇特之处,这云······可真厚实啊。

此时已然午时左右,能看透的地界不过三尺来处,这云气跟活物一样,将这个突然来访的“客人”死死围住。但是显而易见的,它们不想让陈三钱死,总是有那么三尺地界让陈三钱自由运动、呼吸。少年也好生勇敢,只是接着向上行去。

陈三钱心里琢磨:也是奇怪,平日里这云气自天上而来,怎么现在这里的云远比天上的厚重?他接着赶路,似乎是想去到更高点。但他并没有发现,这云气是从泥沙之中沁透出来的。“这算什么?不重要吧”他自言。他明明知道,自己天生行走便要快于常人,曾经还向一个朋友学习过神行步法,虽然现在并没有用这法术,但是一定的,现在走的一定不算慢。一来,这些云更加快了;二来,似乎他的周围空间小了些。呵,到山腰上了吧,少年有些得意,浅浅地笑了。

三钱相貌不差,此刻浅笑尽显俊俏,不死方才哈哈时的狂放,虽说也不拘谨,但有些收敛。两颗虎牙自口中轻轻显出,眉峰半展,发丝垂在脸颊两侧,下巴略窄些,睫毛微颤······美中不足的,这尴尬的发量。

这半月以来,他很少笑,这么得意地笑,细数已有些月日了,想到当初的钱财贯贯缠腰,他心中念着“钱币如坤,内含不应外显。”,可是才买的青衫都快兜不住了,就是为了看着低调点,才买的青衫啊······他那得意一笑倒不是因为小有财富,他知道,这点财富算不了什么,他也是当真不太喜欢拥有太多财富,虽然从未感受过,但这一定不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不同于同龄人,也不同于世人,他啊,自幼便无父母抚养,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有善义人士救济他,他甚至怀疑过自己是否真的有亲人。所以后来的那么多年,他只有自己心疼自己,无论是帮别人做事,还是吆喝着借钱谋生,这些他都干过。他如今已是十九岁了,帮人养过牲畜,同渔夫打过鱼,在酒楼打过杂,帮百姓熬药······很长一段时间里,白日里有事时便换些钱财,无事时便游玩山野,借宿过许许多多的人家,他要求不高,有个能遮雨的地方就好冷时便用钱财借他人棉被过上一宿。他虽然借过钱财,却从没有欠过,总是及时还清。他在一个地方生了十九年,遇到过各种人,他觉得,世人本来便都要分离。有天他突然想,为什么不好好挣一段时间的钱,然后远游一次呢?自己从来没有离开过,何妨呢?他自由身体资质不差,加上本来有些机灵,只是一两个月,干过各种事,攒够了寻常人家半年的开支,于是他寻思着:可以上路了,钱不够了的话······边走变挣?管他呢!于是幼稚的少年啊,上了路。半月左右,钱财花费了三成左右,这天他到了一处陌生地方,清晨从客栈里出来便望见一片原野,于是漫无目的,他去了,仅仅想去坐地观云。

这天天阴,陈三钱虽然喜欢云,但不喜欢阴云,看到远方的白云,好似藏着秘密,他起了《周易》中的云气随龙,便有些好奇,这里会有什么秘密?他动身了······

得意莞尔的少年有些为难,还寻龙?现在这山里他见过的唯一的活物便是那怪异的松树。还要行吗?他问自己。

当然!废话嘛!他陈三钱什么时候服气过。但他不知道,此时天已放晴,空中已然不是阴云了,反倒是这山上,云气浓密太多,完全看不见外面。

山顶山,浓密的云气像是留足了空间,成了一个圆盘一样的地界,圆盘中心,生着一棵松树,宛如翠玉勾勒,泛出青色光泽,树干上有些纹路,但比较山中而言,规整了太多,光滑紧致,仿佛都有些通透了。这山顶山仿佛根本不是一棵松树,倒像一块蜜蜡,上面生出了根根翡翠,人间至宝?无风吹过,但这翠玉一般的松针似乎在摇曳,却一根也不掉,好像在等待着一位故人。

陈三钱仍然在向上行着,有些吃力了,倒不是因为体力不济,而是因为这云气似乎已开始碍事了。一开始留出三尺地界,而现在,自从他过了半山腰以后,便开始缩小,直至现在百般阻挠,让这少年知道他此行已深。渐渐的,午时早过去了,陈三钱发现周围的松树稀少了许多,大概十方土才生出一棵,地上积累的松针自然少了,尘土似乎也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白色泛出紫色光晕的沙粒。但少年没有发现,云气从这些沙粒中散出,又在别处凝成沙粒。

“感觉快到山顶了呀。”他心下说到。可是这云气,已然从轻轻拂过到握住了他的衣角。少年脸上毫无惧色,他反而有些兴奋,停在了远处,他好像在准备着迎接什么。大腿绷紧,脚尖向上踢开厚重的云气。可下一霎那,云气便缠住了他的腰,裹住了他的腿,一点一点,将他的面容吞噬,又很快吞没了他的整个身姿。

山顶的松树似乎有些躁动,开始变化,松针开始变得细长,颜色一点一石加深,有些弧度的树枝一条条伸直,似乎变短了些。

神行法的奇妙之处便在于,让那施法者如有风助,更有神通者,据说可以借风而行。此刻的陈三钱,如同有风盈股,他心中默默念:股动身行,如风四起。(股即为巽,风动而万物出。)

猛虎一般的少年飞速地向山顶驶去,龙腾似的云气在他身后拼命地聚拢,可是,再也赶不上少年的后背。“小爷哪里这么容易便被拦下来······”陈三钱心中傲然轻笑,“今天这怪山山顶,小爷去定了。”

青绿色的光芒在山顶一点点变暗,同时,云气也被一个闯入者化成两半,一道直线停在了山顶的圆盘边上。陈三钱收起神行法术,不再向前。收敛了气息,向那圆盘中正在消失的青色光芒走去。

突然间,云气飞速向那圆盘中间靠拢,整座山一半的云气都汇向了这个点,剩下一半的云气继续均匀地覆盖着这座山,紧密地,外界依然看不到。陈三钱被这突然聚拢地云气惊了一惊,他下意识抬起手臂想要躲开云气,可是他马上发现,是这云气自己避开了他云气似乎汇聚成了一个人形。哦不,是覆盖在了一个人形身上,可是,这怎么看都有点像······一棵正在变化的······松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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