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京生明白他的意思，他们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找到一条有用的线索，一旦抓着了线头，只要顺着这根线向前捋，总会找到线的另一头。但要抓住这个线头，正确的判断是关键，他没有把握自己是否能下对注，他对表妹真正了解多少，以及传递在他们之间的那份神秘的默契，他开始有所所怀疑。然而，他没有后退的机会和可能，怀疑只会伤害这种默契。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只听陆正道说：“现在这条街叫桃园街，它是这一区域的中轴线，与这一条垂直的另一条中轴线叫百花巷，所以这一区域被称为桃花源。除此之外，这里面还纵横交错着十多条街巷，比较有名的如春华街、齐芳街、玫瑰巷、痴人巷。”
陆京生认真地听他介绍，他对这些街巷的名称颇为好奇，正要问些什么，突然眼前出现一个大型广场。广场中央，垒着一座假山，假山上装饰着灿烂的灯光，被外围喷泉腾起的雾气完全笼罩住。假山立在一个半径约五米的圆形水池里，池水清澈见底，里面养着各色鱼种，鱼儿也对生物钟完全错乱，像广场上的人群般激动而亢奋，不时跃出水面，发狂似地感受着一时的快感。
陆京生尽管对城市的景象毫无感觉，他认定那里只是生产做作、虚荣和假象的工厂，但面对眼前的景象，他禁不住赞叹，“真像是在梦里。”
陆正道淡淡地笑了笑，“城市就是一个梦。人的所有梦想、愿望以及预言终有一天都会在城市实现，所以对向往城市生活的人来说，他们把城市当成了他们的造梦空间，都大胆而无所顾忌地来城市闯荡。”
“即使损害了他人利益也无妨？”
“人类之间的交往讲求互利互惠，你以为自己的做法可能损害他人的利益，但那不过是一厢情愿，因为对方同样会衡量自己的得失，如果交易本身并不妨碍他个人利益的实现，或是得大于失，那么这种交易就合情合理，皆大欢喜。妙就妙在每个人所追求的目的不一样，所以总会有协商的空间。”
“但不能避免欺骗。如果一方判断失误，就会陷入对方的圈套。”
“当然，但这就是竞争和弱肉强食，只有足够聪明足够强大的人才能取得最后的胜利，愚蠢和软弱的人都将被淘汰。”
“这么说来，弱者就是文明的牺牲品。”
“应该这样理解，文明倡导竞争和自强，文明的进化都是优胜劣汰的结果。如果你不参与竞争，就不知道自己的价值和力量，也感受不到文明的存在。你在别人看来，就是故作清高，装腔作势。”
“但应该尊重每个人的追求，而不是被他人影响和绑架。”
“既然个人的追求至高无上，那我们又何必对他人评头论足？包括虚伪、欺骗以及不择手段的行为。而且，定义文明的标准并不是一成不变，谁能肯定地说文明就是什么样，就应该怎么做？”
“但总要区分善与恶，而不是默许纵容一切危险的行为。如果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变得胆战心惊，防不胜防，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岂不是很悲哀？”
“遗憾的是，生命本身就充满了残酷和竞争。你不愿面对这种环境，实际上就是在逃避，而逃避永远没有出路。所以，与其加入生命的屠杀，经历一个个惊心动魄的场面，也不能毫无作为，只守着自己的那块天地，那是对生命的不负责任。总有一天，你会意识到自己的无力，意识到这种深入骨髓的悲哀，那时你只能感叹自己虚度光阴。”
“我理解的遗憾，是对于做错了事或失去了的东西，并不是因为自己的侥幸、得意和一时之快，而不管给他人造成的伤害。”
“对于竞争双方来说，并不存在什么伤害，只有教训和经验。”
“那么，只有结果才是目的，无论使用什么手段都无所谓了？”
“可以这样说，手段只是为达到个人目的的一种方式。”
“为了目的，那些不道德的行为，是否会让自己良心不安？”
“哈哈。”陆正道轻蔑地笑了，“道德或不道德自有法律和社会规则来定，如果某种行为没有实现的可能，那它自始至终就不会发生，它既然能够发生，就必定有生长的土壤，那就不能肯定地说这是道德或不道德。而且，每个人的思想、观念和情感并不一样，你认为的道德别人并不一定认同，你认为的不道德可能正是别人骄傲的地方。”
陆京生继续反驳：“照你这么说，人与人之间的良好关系，只能依靠某种力量来制衡和规范，而这种力量本身无从捉摸，甚至不一定是普世的标准。”
“可以这样说，因为人类在发展，社会也在发展，继而规则也在不断变化，只有领会了这种变化，并引导了某种规则的人，才是文明的真正创造者，而对于道德或不道德，当前的人根本无法评价。”
陆正道的观点和咄咄逼人的气势使陆京生大为诧异，他不禁有了一点忌妒。几年的城市生活，陆正道确实变化太大，所以才有了这么多新奇的见解。这是城市对他的塑造，他显然也为此感到得意。
他反唇相讥：“随便评价他人当然不够明智，但每个人总要有自己的思想，并且坚持自己的原则。无论什么事，一旦失去标准，就会陷入混乱。然而，城里人一方面表示接纳他人的一切行为，但同时，对他人又总是不屑一顾，这只能说明城里人不够真诚，或者说他们的思想本身就充满混乱。”
“不管怎么说，”陆正道叹了口气，显然不愿再与他进行这场无谓的争辩，“总有一天，你会改变自己对城市的看法。”
“我想很难。”
他呵呵地笑起来，“这会是自然而然的改变，就像口渴了要喝水、肚子饿了要吃饭一样。”
陆京生明白他的意思，他的神态、语气以及那副骄傲的模样，已经在他们之间形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对于陆正道的变化，他虽然有点忌妒，但并不羡慕。他看不出这有什么好，甚至讨厌，尤其讨厌他那自以为是的说话方式。
他侥幸自己并不会在这里多待，只要找到表妹，他立刻就离开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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