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一个半时辰之后,浩浩荡荡的队伍终于到了护国寺。

主持亲自到山门口迎接。

拜了佛爷,宋国公站起身,大手一挥,舍了八千两的香油钱,又另给了主持两千两,要了两百炷塔香,请人专门看着,一炷接一炷的点,直到他打完仗为止。

顾氏跟着舍了三千两,又帮着陆易敬给了一千两。

到了一干姨娘庶子这儿,除了徐姨娘一家四口舍了五百两之外,剩下的都是几十两上百两不等。

安泽一脸无奈。

他一个上神,如今倒是拜起佛来了。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他现在要用人家的风水宝地呢。

这么想着,他从乳娘何氏手里接过一个鼓鼓的荷包,扔进供桌旁边的功德箱里。

做完这些,宋国公父子被主持请到禅房喝茶去了,众人见状,也都散了。

“夫人,听寺里的僧人说,寺院后山的桂花开了,要不咱们也去看看?”秦嬷嬷一边扶着顾氏向外走去,一边说道。

顾氏伸手摸了摸左眼眼皮,眉头微皱:“秦嬷嬷,打从进了护国寺,我这眼皮就一直跳个不停,你说这是怎么了?”

秦嬷嬷抬头看她,一脸惊喜:“夫人,这是好事啊,民间不是常说,左眼跳吉,右眼跳凶吗,说不定这就是老天爷的提示,咱们国公爷和世子爷一定会大胜而归的。”

“这是肯定的。”顾氏当即说道。

只是嘴上虽是这么说,顾氏捂着发闷的胸口,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看得出顾氏不在状态,秦嬷嬷眼角余光扫过不远处的签摊,眼前一亮:“夫人,要不咱们去求一只签吧。”

“也好。”顾氏点了点头。

两人当即向签摊前走去。

“阿弥陀佛。”签摊前的老僧人躬身喊了一声佛号。

“大师。”顾氏双手合十还礼。

“施主请。”

顾氏当下拿起签筒,摇了几下之后,掉出来一根竹签。

只看见竹签上写着‘上上,八’的字样。

顾氏面上一松,捡起竹签来递给老僧人。

老僧人也没问顾氏求的什么,直接根据竹签上的编号,从身后的柜子里找出一张签文来递给顾氏。

顾氏接过一看:“劳心费力欲成功,待到花开一阵风;只得西君轻借力,望东别有一枝红。”

签文的意思是劳而无功,祸患将至,好在有贵人相助,尚有一线生机。

顾氏又默念了一遍签文,心惊之余,面上难掩疑惑,这样的签怎么会是上上签,她抬头看向老僧人,却在对上老僧人双眼的一瞬间,顿时天旋地转——

“娘,虎毒不食子,就算你再不喜欢晓雯,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是您的亲孙子啊,为什么你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害她……”

好不容易缓过神来的顾氏,一睁眼就看见她的宝贝儿子泪流满面,两只眼睛瞪得老大,整个脸庞涨成紫红色。

顾氏直接就懵了,下一刻,记忆如同潮水一般的涌入她的识海。

“世子,你胡说什么?”秦嬷嬷横眉怒目,陆易敬不由分说就认定了是她家夫人害了赵晓雯的态度实在是让人心寒。

“夫人昨晚一夜未睡,天亮的时候才睡下,老奴不忍心吵醒她,所以才没有通告。老奴也将实情告知了世子夫人,更是几次三番劝她回去,是她自己执意留在院子里等夫人醒来,还嘱咐我们千万不要吵醒夫人。现在她出了事,却要怪罪到夫人头上来……”

话未说完,陆易敬一巴掌将秦嬷嬷扇倒在地,他怒睁着眼,指着秦嬷嬷:“可晓雯的原话分明是你去通报了之后,说是请她稍等片刻,夫人正在洗漱。结果她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时辰,你们就这么由着她站在冰天雪地里,不管不顾!最后,一句轻飘飘的夫人又睡下了,就把她给打发了!”

“她胡说!”秦嬷嬷捂着脸,一脸气急,而后恍然大悟的说道:“一定是她想报复夫人,所以故意栽赃,毒妇,毒妇……”

陆易敬气笑了:“你的意思是,就为了以前那点芝麻蒜皮的小事,晓雯不惜搭上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也要报复母亲,这话说出来,你信吗?”

秦嬷嬷犹豫了片刻,而后一脸坚定:“如果是别人,我不信,如果是赵晓雯,我信。世子,夫人可是你的亲娘啊,你怎么能不信她呢?”

“你要我怎么信她,你忘了,晓雯肚子里的第一个孩子是怎么没的吗?!”陆易敬红着眼眶,低吼着说道。

当初赵晓雯出事的时候,是他让人把事情真相瞒了下来,为的自然是报复顾氏。所以知道事情真相的人并不多,就连顾氏自己都以为是她苛待了赵晓雯,才导致的赵晓雯流产。

后来,顾氏果不其然被宋国公送进了佛堂。

秦嬷嬷语气一顿:“这,这不是……”

陆易敬怒声说道:“都到这个份上了,你还想狡辩,来人,把她们拉出去,打,给我狠狠的打,打到她们愿意说实话为止。”

说完,一队护院冲了进来,抓起在场的丫鬟拖到院子里的长凳上,重重的打了起来。

惨叫声络绎不绝。

“啊……”

“夫人……救命啊,夫人……”

就在这时,顾氏终于缓过神来,她忘记了护国寺,忘记了签文,完全将自己代入了‘顾氏’的角色之中。

她踉跄着冲出房门,看见院子里的场景,睚眦欲裂:“你们干什么?”

两个护院面无表情的伸手拦住了她。

陆易敬不为所动。

眼看着秦嬷嬷呼喊的声音越来越弱,顾氏一身狼狈,泪流满面:“陆易敬,你要是还认我这个亲娘,就放了她们。”

听见这话,陆易敬身体一抖。

就在这时,终于有人忍不住招了:“别打了,别打了,我说,我说……”

顾氏神情一滞。

那丫鬟当即被护院拉到陆易敬身前。

她上气不接下气,鼻涕眼泪糊了一脸:“世子夫人来的时候,夫人说,要不是因为这个村妇,世子怎么会跟她离心……她堂堂一个国公府夫人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她还敢送上门来,就让她在院子里待着,冻死最好……”

听见这话,陆易敬的身体摇摇欲坠。

“她,她胡说……”秦嬷嬷拼着最后一份力气,痛声喊道。

没等顾氏回过神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场的宋国公一脸颓然,他看着顾氏:“你太让我失望了。”

这话明面上是对顾氏说的,实际上却是说给陆易敬听的。

他才是这座大宅子里看的最透彻的人,毕竟这些孽债都是因他而起。他也知道陆易敬这是在向他逼宫,因为不满他把顾氏从佛堂里放了出来,但陆易敬千不该万不该带人闯进顾氏的院子里来,还对顾氏的丫鬟动了手。这要是传出去,一顶不孝的帽子扣下来,他这辈子就算是完了。既然如此,那这满院子的人也就留不得了。

他理所当然的站在了陆易敬这边,毕竟他有过很多女人,中意的儿子却只有这么一个。

看见宋国公,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顾氏眼中猛地迸射出一道亮光,只是没等她开口,就听见宋国公说道:“来人,把夫人送去家庙。”

听见这话,顾氏如遭雷劈,紧跟着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

等到顾氏醒转过来, 才发现自己正处于一个幽暗的佛堂里, 身上套着一件并不合身的尼姑袍。

然后她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情,面色巨变。

她踉跄着爬下床,拼命的拍打门窗:“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我要见国公爷, 我要见敬儿!”

“是赵晓雯, 是赵晓雯陷害我,他们都被赵晓雯骗了!”

可惜就算是顾氏喊破了喉咙,也没人应她。

颓丧和绝望过后,顾氏更坚定了向陆岺武和陆易敬揭露赵晓雯丑恶面目的决心。

为此, 她得好好的活着。

就这样过了半年, 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惊动了正在做早课的顾氏。

紧跟着房门打开, 众人鱼贯而入。

顾氏下意识的抬起手遮住了刺眼的阳光。

只听见来人扯着鸭公嗓说道:“你就是顾氏?”

好不容易才适应了周遭的亮光, 顾氏放下手, 这才看清楚来人, 却是国公府的管家和一个太监。

管家虽然一脸不忍, 但还是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递给顾氏, 他几乎不敢直视顾氏的眼睛:“夫……顾氏,这是国公爷写给你的休书?”

顾氏如遭雷劈,失声喊道:“你说什么?”

只听那太监振声说道:“奉圣上旨意, 将顾氏拖至菜市口, 重责三十大板, 逐出京城,来人啊——”

“是。”那太监身后当即走出来两名带刀侍卫,抓起顾氏向外走去。

“重责三十大板,逐出京城?”顾氏面色一变,头晕目眩,她拼命的挣扎:“怎么会这样,我要见国公爷,我要见敬儿!”

“没用的,”管家叹声说道:“两天前的宫宴上,因世子佩戴了一块世子夫人赠送的玉佩,被国舅秦国公认出是已故孝恭齐皇后之物,后又查明世子夫人乃是孝恭齐皇后之女,圣上当场封了世子夫人做宁国长公主……如今国公爷病重在床,因着你的关系,世子也被下了大狱,若不是世子和长公主为你求情,圣上原本是要斩了你的……”

听见这话,顾氏一脸惨白,她两眼失神,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那太监见她不再挣扎,大手一挥:“带走。”

就这样,顾氏被他们带到了菜市口。

过往的百姓纷纷围了上来,对着她指指点点。

“这就是那个害的宁国长公主两次流产的国公府夫人?”

“可不是她。”

“她也下得去手,虎毒还不食子呢。”

“听说宁国长公主还是她儿子的救命恩人。”

耻辱、不甘、羞愤欲死……种种情绪都在红签落下的瞬间烟消云散。

“打——”随着那太监一声令下,水火棍狠狠的落在她身上。

疼,撕心裂肺的疼。

偏偏耳边的叫好声不绝如缕。

她晕了过去,又被人用水破醒了过来。

她根本无暇去想其他,只恨不得立即死去才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三十大板终于打完了,她也只剩下了半口气。

下一刻,铺天盖地的臭鸡蛋和烂菜叶子向她砸了过来。

迷迷糊糊之中,她耳边传来一个还算熟悉的声音:“大人,三十大板既已打完,不劳诸位差官动手,学生这就带顾氏离开京城。”

“你是犯妇什么人?”

“我……我是她儿子。”

儿子?

敬儿……

顾氏粗喘着气,勉强睁开双眼,等到人走近了,却是一张她意想不到的面孔。

她怔怔的看着一个又一个臭鸡蛋在他脑门上炸开,腥臭的蛋液落在他的头发上,衣服上。他毫不在意,只红着眼眶说道:“娘……母亲,安儿带你离开京城。”

惊讶过后,只剩下一腔酸楚和感动,顾氏万万没想到,在她几乎陷入绝境的时候,向她伸出援手的竟然会是一向被她视为无物的庶子。

只是没等她说出话来,一股剧烈的疼痛袭上心头,她呼吸一滞,晕厥了过去。

接下来的两个月,就像是在做梦一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好在她最终还是挺了过来。

送走大夫,陆易安将煎好的药端给顾氏。

早已习惯了药汁的滋味,顾氏接过药碗,一饮而尽,末了,她说道:“你坐下,我们说说话。”

陆易安迟疑着应了。

顾氏看着风尘仆仆的陆易安,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开口说道:“你为什么会帮我?”

她并不怀疑陆易安的居心,朝夕相处两个多月,陆易安把她照顾的无微不至,从未有过一丝不耐烦,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昏黄的烛火下,陆易安看着顾氏,脸上升起一抹孺慕之情,他说:“我小的时候,生过一场大病,要不是您拿了帖子为我请来了太医,我恐怕早就死了。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发誓,将来一定报答您。”

顾氏隐约还记得这件事情,她想了一千种陆易安帮她的理由,却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不算理由的理由。

“管好后院本就是作为当家夫人的责任。”该说陆易安太实诚还是太愚蠢,顾氏一脸动容:“你糊涂啊,就为了这么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舍了国公府里的锦衣玉食,值得吗?”

“哪有什么值不值得的,我只知道我要是不这么做,会后悔一辈子。”陆易安轻声说道。

顾氏瞬间红了眼眶。

在所有人都误会并厌弃她的时候,陆易安出现了,驱散了她心中大半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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