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师

说是来侍疾的,其实是来享受的还差不多。

早上吃的羊肉炒,猪肉炒黄菜,素熇插清汁,蒸猪蹄肚,两熟煎鲜鱼,炉煿肉,香米饭……像是包子油条这一类的除非你特意要了,否则厨房是不会准备的。

中午吃的胡椒醋鲜虾,鹅肉巴子,咸豉芥末羊肚盘,五味蒸鸡,迎霜麻辣兔,羊肉水晶饺儿,蒸香稻……

晚上吃的稍微清淡些,奶窝,烧笋鹅,蒸黄鼠,卤煮鹌鹑,米烂汤……

再加上每天蒸两次的点心,进一次的干果、肉脯,那滋味真是再好不过了。

以上是安泽的视角。

说句不好听的,安泽之所以这么喜欢到人间来,除了他喜欢猎奇之外,各色美食也占了很大的功劳啊。

之前几年是没条件吃, 现在乍一看见这么丰盛的菜肴,他理所当然的被勾起了口腹之欲。所以短短几天下来,安泽的肚子上就多了一圈肉。

相比于安泽默默沉浸于美食的海洋之中不可自拔,乳娘何氏显然要敏感的多。

她摸着顾氏身边的大丫鬟诗琴送来的新薄被,心慌意乱。

实在是顾氏待她家少爷太过优渥。就好比眼前这床薄被,被罩的面料何氏只在国公爷身上见过,据说是六百两银子一匹的软烟罗,被芯也不是棉花,是蚕丝。单单这床被罩就值一百两银子了。要知道这年头,大米一石才五钱,一两银子够一家老小生活一个月了。

再看安泽面前的那一桌子的菜,何氏满脑子想的都是黄鼠一只八两银子,猪肉每斤一钱六分,肥鹅一只三钱银子……她下意识的忘了这些东西绝大多数都是府里庄子上的出产物。

在这种情况下,她能不心慌吗?!

可她左思右想,也想不出来顾氏这么做还能图个啥,于是慌着慌着,她也就习惯了。

这边乳娘何氏忙着心慌,那边秦嬷嬷也忍不住发起愁来,尤其是在得知她家夫人让大丫鬟诗琴悄摸摸的拿那寸缎寸金的云烟罗给安泽做了被罩之后,她更愁了。

秦嬷嬷忍不住委婉的提醒顾氏:“夫人,您待九少爷是不是太好了些,若是让世子知道了……”

她是不赞同顾氏的做法的。

因为陆易敬打小就跟在老夫人身边,老夫人死后,他也到了搬出内院的年纪,改由陆岺武亲手教导,平日里十天半个月见不上顾氏一面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所以顾氏和陆易敬之间的感情实在是算不上深厚。

但就算世子和顾氏不亲,她也没必要去抱养一个孩子啊,这不是把她和世子之间那点本就淡薄的母子亲情往深沟里推吗?

退一万步讲,就是要收养也该收养十三少爷才是,同样是一出生就没了亲娘,九少爷今年都十二了,该懂的都懂了,不像十三少爷,今年才两岁,正是忘性大的时候。

眼看着在这一连串的攻势下,她的安儿慢慢的从拘谨之中走了出来,和她日渐亲厚,顾氏的心情忍不住又好了几分,现在一听见这话,她面上的笑意瞬间就淡了下去。

想起往日里她恨不得把所有东西都捧在陆易敬跟前,对方却一边爱答不理,一边收下她的东西的样子,顾氏便忍不住一阵反胃。

她没想瞒着秦嬷嬷,趁着这会儿只有她们两个人在,她放下手中的药碗,淡淡地说道:“秦嬷嬷,你觉得世子和国公爷长得像吗?”

秦嬷嬷不明所以,但还是说道:“何止是相像,简直是一张模子里刻出来的。”

顾氏看着她:“那,和我长得像吗?”

“当然——”秦嬷嬷话音一噎,脑海中闪过顾氏和陆易敬的容貌,面色巨变。

她明白过来顾氏的意思,两眼瞪的老大,哆嗦着嘴:“夫、夫人,你的意思是?”

顾氏喃喃自语:“是啊,明明和我长得一点都不像,我怎么就一厢情愿的拿他当了二十多年的儿子呢。”

秦嬷嬷吸了一口冷气,她想说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可又一想,如果不是有确切的证据,夫人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她顿时把话咽了下去,脑子里一团浆糊。

隔天,安泽就发现秦嬷嬷对他的态度又好了几分,少了敷衍,多了真心。

日子一天天过去,顾氏的病情渐渐大好,和安泽之间的关系也越发融洽,九月中旬这天,她把安泽带到了她的堂兄顾徳跟前。

顾家的权势尽管远不如国公府,却也是传承了两百年的耕读世家,虽说历经前朝战乱,传到本朝顾家也只剩下了顾氏堂兄这一支。顾德官拜从四品国子监祭酒,文德元年恩科榜眼。顾家可谓是一门清正,门生故旧满天下。

顾氏早就和顾徳打过招呼,只求着他帮忙收一个学生,也告知了安泽的身份,其他一概不提。

怎么说顾氏都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看得出顾氏是有难言之隐,顾徳也没多问,就答应了下来。

“舅舅。”

在顾氏的引见下,安泽跪下给顾徳磕头。

“嗯。”顾徳点了点头,将早就准备好的见面礼递给他。

安泽双手接了:“谢舅舅。”

见了礼,拜师前的流程总是要走的。顾徳对安泽并不报以太大的期望,毕竟只是一个庶子,年纪也不大。

他问:“最近在读什么书?”

安泽下意识的看向顾氏,一脸忐忑。

不比陆易敬有宋国公专门为他延请名师,国公府里的庶子统一都在族学里上课,族学里的先生是个什么样的水平顾氏再清楚不过,看安泽这副模样,她只以为对方什么也不会,所以感到不安,她当即安抚道:“别怕,如实说就是。”

安泽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这才回过头来,迟疑着说道:“回舅舅的话,正在研习前三史。”

一般而言,读书人都是到了举人阶段才会开始研读史书,因为殿试是要考策论的。

“前三……嗯?”顾徳眉头微皱:“四书五经可都通读了?”

“都读过了。”安泽回道。

顾徳不觉得安泽会骗他,当即正色起来,问道:“君子之道费而隐,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何解?”

安泽毫不犹豫的回道:“此句出自《中庸》,意思是君子之道广大而又精微。普通男女虽然愚昧,也可以知道君子之道……”

顾徳神情一振,略加思索之后,问道:“乃是人而可以不如鸟乎?诗云:穆穆文王。何解?”

“前半句出自《大学》,‘于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鸟乎。’……”

看着安泽对答如流的样子,顾氏一脸恍惚。

几个问题问下来,顾徳忍不住点了点头,说道:“不错。”

何止是不错,能通读四书五经,起码一个秀才功名是稳到手的,十二岁的秀才——想到这里,顾徳看向安泽的目光不经意间温和了几分。

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顾徳问道:“对了,这些都是哪位先生教你的?”

“没有谁教,”安泽又看了一眼顾氏,含糊着说道:“是族学里的宋举人,三年前他辞馆的时候送了我一套他的读书笔记。”

没有嫡母不打压庶子的,顾氏也一样,相比于假借侍疾磋磨庶子,她更关心的是他们的学业,当然了,安的也不是什么好心就是了。

在顾氏的记忆之中,族学里的那些个先生口中的陆易安一直都是属于资质平庸这一类的,可背地里他却能让宋举人心甘情愿的把读书笔记送给他……

顾氏下意识想到了藏拙这两个字,不免神情复杂。

竟是自学成才,这该是何等的天资!

顾徳越看安泽越觉得顺眼,他轻舒一口气,连声说道:“好好好,这个学生,我收下了。”

听见这话,安泽当即跪下给顾徳行了拜师礼。

科举可不是闭门造车就能考好的,能有个好老师在前面领路再好不过。

出了顾家大门,原本喜不自禁的安泽像是想到了什么,面色微变,而后小心翼翼的看向顾氏。

顾氏看在眼里,自然是明白安泽这是在担心她对他的藏拙有所不满,她当即伸出手摸了摸安泽的脑袋,安抚道:“没想到安儿这么聪明,将来一定能给娘亲考个状元回来。”

安泽眼前一亮,故作喜悦的说道:“真的吗?”

“真的。”顾氏差点落下泪来,她想着,小小年纪就会藏拙,她家安儿这么机灵,当初怎么就死心眼的巴着她不放,最后连自己的命都赔了进去呢?

从萧府回来, 安泽就从顾氏的院子里搬了出来。毕竟顾氏已经大好了,他年纪虽小, 但终归是男子, 再住下去, 恐生流言蜚语。但他也没回他原本居住的梧桐院, 而是搬进了顾氏新命人收拾出来的世安院。

整个宋国公府规模庞大,共三进九院, 占地面积三百余亩, 屋舍一百八十余间。地方是大, 可耐不住陆岺武的后院更大,十一位姨娘,十三个庶子, 四个庶女。

一大家子人, 睦和堂住着宋国公和顾氏,陆易敬占着筑玉院,十一位姨娘挤在西路三组院落,年满七岁的庶子统一搬进了梧桐院和听雨轩, 六个庶女住在映雪阁……要不是实在没地方可去,顾氏也不想让安泽住进世安院,除了因为死过陆家人,不吉利之外,还有就是靠近大街,闹得慌。

安泽对此却是满意的不得了,能有自己的独立空间,不用再和那群不省心的兄弟打交道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相比于陆易敬雕甍绣槛、恢弘大气的筑玉院,世安院看起来显然是要‘寒碜’的多。

它的占地面积只有不到六亩,共有房屋十三间,其中正房三间,前后廊硬山顶,左右各带两间耳房,院东西各有厢房三间,外带一个不大不小的花园子。

可实际上,世安院内里的布置不比筑玉院差,光是正房里的用品配置就超过了三十种:银茶瓯盖、银茶壶、锡茶碗盖、漆盒、镀金铁云包角桌……都是顶好的东西,绝大部分走的都是顾氏的体己。

当然,这些都不足为外人道的,主要是为了避免引起有心人的猜疑。

除此之外,顾氏还给安泽配了一顶轿子,方便他每天去顾德那里报道。

当然了,这事顾氏是和宋国公报备过的,只推说看中了陆易安的天赋,想把他培养成陆易敬的助力。

宋国公无从反驳,再加上他也心知乱世用武,治世用文的道理。如今天下日渐太平,等到北方战事一歇,武将的地位只会越来越低,虽说当今皇上还算仁慈,应该做不出狡兔死走狗亨的事情来。但为了国公府的未来着想,他也是存了让子孙后代弃武从文的心思的。如果安泽真的如同顾氏在信里写的那样天资颖异,倒的确可以好好培养一番。加之他心里多多少少对顾氏怀有几分愧疚,也就认可了顾氏的做法。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