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炽灯将小小的休息室照得亮堂堂的,夏辰栖给云霜拉开那把她常坐的椅子,云霜边坐下边给他拆包装。
“你吃了吗?”夏辰栖在她身边坐下,习惯性地拿餐巾纸擦了擦她周围的桌子。
云霜想起上午的事,没什么吃饭的心情,但嘴上却说:“吃过了。”
“以后任毅喊你做事不用理他。”
云霜开玩笑道:“我看他十万火急,所以这次救他一命。”
夏辰栖看着她掏出两个包装盒,甚至给他掰了筷子,不由笑:“这个我自己来就好。”
“任医生说你做了一上午手术,肯定很累。”云霜把筷子递给他,“顺手的事。”
“谢谢。”
云霜从包里拿出水杯:“我去接个水,你要吗?”
夏辰栖摇摇头。
饮水机在科室,离这不远。夏辰栖没吃早饭,又连轴转了一上午,这会儿确实饿了,只想快点吃饭。
他没什么忌口,淡的没味和重油重盐他都能面不改色地嚼完,但是容易在吃饭的时候莫名开始放空自己,看起来像是神游。
回过神来,他就会下意识地四顾一下。
这一下,他就不小心看到了云霜包里露出一角的信封。
夏辰栖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是辩论社活动的邀请函。
他皱了皱眉,移开视线,慢慢嚼着嘴里的饭。
云霜推开门,看到他盯着窗外,也往外看。
夏辰栖听到动静,转过头看她。她骨相很好看,这一点他早就听任毅感叹了好几次,但他貌似现在才看出来。
云霜回头,正好与他对视上。她眨了眨眼:“饭不好吃吗?”
夏辰栖慢半拍似的“啊”了一声:“没有,很好吃。”
他没花多久吃完了饭,把垃圾清理干净。他犹豫许久,还是决定开口。
“云霜。”
“嗯?”
“可能有点冒昧,但我刚刚不小心看了一眼你的包里,有个信封露出来了。”夏辰栖斟酌着语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和,“所以想问一下你,你是准备去吗?”
云霜愣住,许久才理解他话里的意思。她老实回答:“我没准备去,上午偶遇的人硬塞给我的,刚刚来的急,没看清楚就全装包里了。”
夏辰栖反应过来自己的情绪有点激动得不合适:“抱歉……我无意打探你的隐私。”
云霜“嗐”了一声:“没事的学长,我只是有点没反应过来。”末了,她又好奇问道:“学长也知道这个活动?”
“嗯。我以前也是成员。”他言简意赅道。
“那你会去吗?”
“目前看来应该不去。”
云霜的动作顿了顿。她随口一问,但没想到夏辰栖的回答听起来像是临时决定的。
像是……因她的答案而决定。
没等她细想,夏辰栖又开口道:“下午有空吗?”
“有的。”
夏辰栖把袋子打了个结,笑容也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温和。
“可以分给我三个小时吗?”
云霜被这笑容晃了晃,说不出拒绝的话。
“我大概三点左右下班,可以么?”
“那我来医院接你?”
夏辰栖怔了一下。
话一出口,云霜就感觉自己说得有点暧昧了。可惜这不是线上聊天,不能随意撤回。她假装不经意地给自己找补:“我是说,我下午不用去公司,比较闲,可以到处跑。”
夏辰栖无声地笑了一下,应下:“好,我等你来接我。”
“……”说者无心,听者却甘愿“将错就错”。
——
两点五十左右,云霜到了医院。轻车熟路地上了四楼,云霜十分熟稔地跟401科室里的两位值班医生打招呼。
“云记者,今天怎么有空来?”
“夏医生找我有点事。”她说得含糊,粉饰了潜在的暧昧可能性。
女医生和男医生对视一眼,默契地笑起来。云霜不知道两人的意思,也跟着傻笑了两声。
“不过夏医生今天可能不能准时下班。”女医生提醒道,“看群里说午休后那阵儿来了个难缠的病人家属,夏医生被磨得抽不开身,下午的例行查房都是任医生代班的。”
云霜看了看钟表,已经快要三点。她笑呵呵的,没什么不耐烦的脾气:“没事,我等等他。”
女医生给她拉了把椅子:“坐会儿吧。”
“谢谢。”
云霜的临时办公桌还没撤走,只是少了椅子。她自觉地坐回“原位”,给自己找了点事情做。
三点二十左右,门终于打开,走进来一个一脸疲惫的夏医生。
夏辰栖一眼看到了空了许久的办公桌上多出的脑袋,眼底的倦怠散去了些。他看到云霜起身,先一步开口:“抱歉,让你久等了。”
云霜摆摆手,表示没事:“没关系的,我也没等多久。”
女医生很有眼力见地开口:“快要半个小时嘞,还没多久。”
眼看夏辰栖又要抱歉,云霜连忙道:“真没关系。”
“辛苦你再等我一会儿,我写份报告,十分钟就好。”
“好。”云霜提起包准备去外面等,毕竟她现在已经不在这儿工作了。
“你在这儿坐会儿吧。”
“不用,我出去随便走走。”
夏辰栖便不再强求,快速打开电脑,尽可能早点完成。
“夏医生,下午那个病人家属什么情况?”
夏辰栖敲键盘的手速不减,回答道:“病人脑肿瘤晚期,家属是病人儿子,觉得没有救治必要了,不愿意花钱,说我们抢钱。”
男医生“啧啧”了几声,感叹道:“真是有理说不清啊。”
夏辰栖一言不发,沉默地敲着报告。
“……家属决定放弃治疗。”
他按下保存键,发给了林生良。
高考后,他如愿拿到了梦寐以求的录取通知书,学医也是他从小到大的愿望,为此他愿意付出时间去刷那无数套晦涩难懂的竞赛卷,以此得到一个实现理想的机会。
而自学医后,更加复杂的专业知识接踵而至,他也不曾畏惧。他坚信,只要自己有医术,就能救治所有人。
但实习后,他天真的想法一次次被击得粉碎。他出生优渥,家庭幸福,但在这四方白墙之中,他看遍了人间苦楚,人情冷暖。
他起初也会和其余实习生一样,慨叹命运不公,又哀其无力改变,但时间一长,他竟渐渐变得麻木。林生良说,这是每一个医生的必经之路,无一幸免,甚至等独立手术之后,还要学会接受病人在自己的手上死亡,因接受不了而产生心理阴影转行的临床医生比比皆是,哪怕是A大医学院最优秀的学生,哪怕是全国最顶尖医院里身经百战的医生。
他的力量太渺茫,做不到普度众生,只能尽己所能,无愧于那份誓言罢了。
整整两个小时,他不厌其烦地跟家属解释治疗的用处——可以减轻老人的疼痛,可以延长老人的寿命,说不定有机会治愈……可在那迟暮老人最亲近的人听来,任何用处都比不上“花钱”这一劣势。
家属最终选择了放弃治疗。
夏辰栖也选择了放弃解释。
他作为一个医生,只能选择尊重病人的选择。
然后看着又一个可能留住的生命,在指缝间流逝。
男医生安慰他:“夏医生,看开点。”
“嗯。”夏辰栖关了电脑,“那我先下班了。”
“好。”
夏辰栖脱下白大褂,打开门就看见云霜倚靠在门边,看他出来便站直了身子。
“这么快结束啦?”
“嗯。”夏辰栖冲她笑了下,“突发情况,久等了。”
云霜摇摇头:“你已经说了很多遍了,而且我真的没事。”
“我只是有点惋惜。”
“惋惜什么?”
夏辰栖沉默了下,迅速处理好自己低落的情绪,开了个玩笑:“惋惜我借的三个小时,白白浪费了六分之一。”
云霜看出他心情不太好,想必和刚刚他们说的那个病人家属有关,但这时也配合着他:“这有什么好惋惜的。”
紧接着夏辰栖就听见她欢快的声音:“我给你走走后门,延到七点怎么样?”
他愣了下,随即笑道:“还送了我半个小时?”
“对,我大方吧?”
“非常大方。”夏辰栖指了指电梯,“那,大方小姐,我们走吧?”
“好。”
出了医院,夏辰栖也没拦车,领着云霜往与平常回小区相反的地方走。
“不回家么?”
夏辰栖被“家”这个字眼震得愣了愣,嘴角不自觉上扬,回她:“不回,去梁爷爷家。”
“啊?梁爷爷家不在启梧嘉苑吗?”
“在,但是从西门进更快,回家是东门。”
“这样。”云霜点点头,“去做什么呀?”
“给老人家过生日。”
云霜眨了眨眼,无措起来:“可我什么都没准备……”
“没事,我准备了。”夏辰栖见她不看路,前面又有一些碎石头,不禁蹙了蹙眉,拉住她,“小心,看路。”
云霜没踩上碎石头,还在忧心忡忡:“你是你的,我是我的,要不我去买个蛋糕吧?”
说罢她就要转身往蛋糕店的方向走,被夏辰栖及时拉住。
“真不用,都准备好了,你不要不好意思。”末了,夏辰栖又想起什么,提醒她,“西门进出的自行车电动车比较多,自己注意看路,那些大爷大妈骑车挺快的。”
“知道了。”云霜似乎还是不放心,“我要不……”
“安心。”夏辰栖耐心地安抚她,“你是梁爷爷的新朋友,也是我带去的,跟着我就好了,不用操心这些。”
【作者有话说】好久不见~~给大家拜个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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