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器地狱

蓝天、白云、绿树,所有的一切,都在急速旋转,令小威感到目眩。呼啸的风声吞噬了其他一切声响。

仿佛永无止境的旋转忽然停下,伴随着沉重的撞击声,钻心的痛楚令小威失去知觉。

接着似乎是轮滑压过路面的声响,以及小孩的吵闹声,小威的后背重重地撞在坚硬的金属物品上,反弹回来,扎进一坨黏糊糊的东西里。他张开眼睛,从头顶的一片亮光里,看到一张满是雀斑的脸。那张脸随即消失了,周围的一切再度被黑暗笼罩,小威嗅闻到更加刺鼻的气味。小孩叽叽咯咯的笑声渐渐远去,一切复归寂静。

不知又过去多长时间,头顶的亮光又出现了,不过这次并不是白光,而是略显灰暗的橘黄色光芒,一只戴着塑胶手套的大手将小威提溜起来,来回晃荡几下,扔进另一个黑漆漆的地方。不久,小威听见马达发动的声音,自己的身躯也随之摇晃起来。他意识到自己正在一辆行驶的车里。这车走走停停,一路上又有不少奇怪的东西扔进来,这些东西形状不一,有的覆盖着一层塑料外壳,有的缠绕着几根凌乱的电线。借亮光投进的空当,小威看见这些东西也都是电器,不过似乎全是损毁的电器。因为他和他们说话,对方却没有任何反应。

车子再度停下,随着一阵刺耳的嘎吱声,小威和其他电器都向前滑去。他磕在一个金属外壳的东西上,又陷入昏迷。

小威再次苏醒是因为一阵嘈杂的声响。

“哈,能开机呀。”刺耳的声音,像极了妈妈最常看的那档脱口秀节目里的女主持人。他睁眼一看,面前有一个泛着幽蓝色光芒的镜头正盯着他,镜头前端布满划痕的玻璃片,几乎贴到他脸上。

小威喊道:“你是什么东西?你想干什么?”

镜头突然往回缩,但咔哒一声,镜筒只回缩了一半就卡住不动了。

“错了错了。你犯了两个错误:第一、应该由我来问你问题;第二、我可不是什么东西。”

眼前站着的这个灰色物件,很像小丁摄像机,不同的是他的底座有两排金属轮子,而右臂则是一根金属杆。

非常怪异的造型,小威仔细看了看,发现那些轮子粘在一块金属片上,而金属片是用几颗歪歪扭扭的螺丝钉固定在底座上的,那根金属杆则是从右侧躯体一个窟窿里直接伸出来的。

“是我错了,你确实不是东西。”小威笑着说。

“知道就好。”那怪物似乎挺高兴。

“老三,你被人占便宜了还不知道吗?”

怪物的后方不远处,一道铁门开了,四下里也亮堂起来。从门外进来两台机器,说是机器,其实也和眼前这怪物一样不伦不类。走在前边的好像是一台电子相机,说好像,那是因为相机的顶盖上有两个小喇叭,就是一般的音箱都有的那种,更怪异的是机身上缠着一串五颜六色的小灯泡,有几颗此时正闪着彩光。后头跟着一个庞然大物,小威在智能家电的商店中曾见到过,那是一架智能投影仪,可投影仪的底部却是一台破旧的扫地机器人。

那台怪异的照相机来到小威身前,恶狠狠地瞪了几眼。

“胆儿挺肥啊!敢在我们地盘撒野。”照相机的声音通过头上的喇叭播放出来,显然大了不少,只是其中一个喇叭似乎坏了,仅仅发出沙沙的电波声。

“凭什么说这是你们的地盘?”小威冷冷地瞟了他一眼。

“凭什么?就凭这个!”照相机扑上来抓他,小威反手一带,把他摔在地上。

“臭小子,你——”照相机爬起来,又要扑上去。

“住手!”那部投影仪厉声喝道。

“老大,咱们现在就拆了这小子——”

投影仪不理会他,身下的扫地机器人“嗡”的一声,连同投影仪径直滑到小威面前。他的身躯十分高大,小威只能仰起头看着他。投影仪仔细打量着小威,身后突然伸出的一根长条状的东西,弯将下来,凑到小威面前。

眼前一道强光闪过,小威闭上眼睛,立马又睁开。

长条状东西的顶端竟然是一颗大灯泡,此刻正发出耀眼的白光。长条状的东西是灯管,准确的名称叫“万向软管”,它能够以任意角度弯曲,是台灯的常用部件。

投影仪打量了小威好一会儿,用手摸了下小威的头顶,说:“总算来了个能说话的。”

小威闻到一股刺鼻的机油味,他拨开那根油腻腻的软管。“别碰我。”

投影仪冷笑一声,说:“小子,你要搞清楚: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加入我们……”

不等他说完,小威就绕过他向门口走去。“我要离开这儿。”

“离开?!你想去哪里?”投影仪说。

“回家。”小威说。

“回家?!”照相机怪笑起来,“你脑袋摔坏了吧?”

投影仪冷笑道:“看来,你还没搞清楚状况。老三,把灯打开。”

强烈的灯光驱散了所有黑暗,也晃得小威睁不开眼。

投影仪说:“你回头瞧瞧。”

小威扭头一看,身后离自己不远处的屋子一角,各种形状的电器,有的缺了一角,有的长满铁锈,有的露出里边的电线,有的被挤压变形……全都堆在一块儿,垒起来有半米多高。

小威向后退了两步。“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那部照相机阴阳怪气地笑道:“什么地方?这里是电器的终极地狱,你我的最终归宿。”

投影仪说:“所有的废弃电器会被运来这里,里头的贵重金属将被取出,其余的会被压扁,一车车运走,我们也不知道运到什么地方。”

小威说:“我得赶快回家。”

“回家?被扔在这里的就是废品了。”照相机说。

投影仪说:“第二个选择就是成为真正的废品,和它们一样。你自己决定。”

小威推开两扇沉重的铁门,向外走去。外面是另一间屋子,由于光线昏暗,里头的陈设无法看清,只能依稀看见一张铁床顶在墙边,床尾立着一个木头柜子。铁床左边的墙开了一道门,门虚掩着,微微从外边透进些许亮光。

小威从门缝往外窥视。门外是一片空地,四下里也堆着各种废旧电器。此时入夜已深,月光投在这些电器的外壳,折射出些许幽光,小威心里泛起一阵没来由的寒意。

他深吸了一口气,推开门向外走去。

斜后方的暗处传来低鸣声,紧接着就是铁链磨擦地面的声响。小威不敢回头,只是暗暗加快脚步。铁链的声音越来越响,也越来愈急。

小威快步向前跑去,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后边顶了过来,把他撞飞到一堆废品中。小威拨开盖在身上的电线,只见一条全身长满黑毛的大狗瞪着通红的眼睛,正慢慢向他逼近。狗的舌头耷拉在嘴巴外边,鼻孔呼出的热气几乎全喷在小威脸上。

耳边传来机器的轰鸣声,小威被一股强大的外力拉下废品堆,大狗显然对这瞬间发生的一切不知所措,待它反应过来时,投影仪已经拉着小威躲到另一侧的墙边。

小威喘着气,转头对身后的投影仪说:“谢谢。”

投影仪盯着小威后面外壳上的一串英文单词看了好一会儿,问:“你是魔盒?”

“对,我是魔盒7.0。”

“难怪,之前的魔盒是完全不同的造型。”

“对。但5.0后就是这种造型了。”小威心想,那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

提问者却将自己隐没在黑暗中,似乎还在琢磨着小威的回答:

“原来是魔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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