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自山中架雷来

李朔一家子都很怪。从我和李朔第一次见面,我就知道这个人是贼老天派来克我的。

事情要从我十二岁那年开始说。

有天,外婆让我丢垃圾,我一出楼道就见到了那个人的背影。

纤细高挑,高马尾,黑皮衣,马丁靴,跨在一辆哈雷上。撑着地的那条腿感觉和我整个人快一样长了。我拎着垃圾袋,呆立在楼道门口。她黑色的马尾,黑色的皮衣,黑色的哈雷,还有黑色的马丁靴。年仅十二岁的我真的没有看过这样五彩斑斓的黑。我所有的形容词用在她身上都显得贫乏极了。连这个五彩斑斓的黑都难以形容那一刻的感受。然后听到了轰隆隆的引擎声,她绝尘而去。

自那之后的两个星期,我每天做梦都盼望再次听到摩托车的引擎声。所以再次听见门外轰鸣声响起的时候,我几乎是从沙发上弹起来冲了出去。然后我见到了她。但是她的大哈雷后边做了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孩。她正回头在和他说话,看不见正脸。那一刻我像把醋瓶子整个倒扣灌入了胸腔,十二岁的我第一次体验这种酸涩。后来我知道了,这种酸涩叫嫉妒。

我望向小孩,小孩长了一张白嫩的娘炮脸,脸上表情淡淡的。不知道同样都是这么大的小孩,为什么他看上去那么高人一等。胸腔所有的醋瞬间都燃成了烈火,后来每次想起,我都觉得我那一刻的表情一定扭曲极了。然后小男孩也看向了我,突然眯着眼睛露出了一个和善甚至有点腼腆的微笑。

跨在摩托上的她也突然转了过来。

那一刻,天旋地转。

她,不对,应该是他才对。虽然眉清目秀,但绝对是个男的。和那个小娘炮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能说完全相似,只能说一模一样。

我脚进脑汁都没想过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人能扎着高马尾骑哈雷。当时我感觉十二年累计的所有的常识就是用来打破的。而这个小男孩,就是贼老天派来克我的李朔。骑哈雷的是他老爹,外婆叫他“三儿”,是隔壁李老头家的三儿子。“三儿”是外婆看着长到八岁的。不对,现在应该叫李老爷子了,管他叫李老头是外婆教我的。原因是外婆说她们还年轻的时候,某一天李老爷子给他八岁的儿子送走了,说是老家习俗。说最小的儿子八岁的时候要送去山里的老家认祖归宗,然后再也没见他小儿子回来。但是老邻居们没一个相信的,因为他家三个儿子,那时候大家经济条件也不算好,但过的再拮据也不会做把小孩儿送人的事 ,  大家都猜测是养不起了所以送人了。于是邻居就说他老李家缺德,教我们小孩叫他李老头。

但是现在看来应该是没有送人,而且房子还留给了小儿子,叫李老头我觉得有点不太合适。就李老爷子吧。

后来我就喊外婆口里的“三儿”三叔了。关于三叔我最一开始有很多猜测,比如摇滚乐手,比如社会大哥,再比如留头发捐给癌症患者,甚至于其实他是被李老爷子送去了泰国然后才逃回来......我没想过,三叔是信道教的。

这都哪一年了啊?怎么会有道士这种东西啊?而且道士为什么不住道观住我家对门啊?骑哈雷的道士啊?这什么怪组合啊?

果然,遇见李朔之后常识就是用来打破的。

然后就越来越迷幻了。屋里烧香,门上贴符。还好三叔信道不信佛,不然可能我要听木鱼念经了。三叔他家的大门也给我晚上吓吐了好几次。红色的大铁门,贴了一堆神神叨叨的东西,还挂了一面八卦镜。如果有僵尸和林正英从里面冲出来我都不意外。

但是三叔真的挺好的。死道友不死贫道这种事我觉得他做不出来。没有仙气, 烟火气倒是十足。

他刚搬来就挨家挨户拜访了整栋楼的邻居,包括我家。送了一堆他炸的油果子猫耳朵之类的小面点。你别说,还挺好吃。除此之外, 下雪的时候三叔还带着李朔给院里铲雪,说老邻居年纪都大了,下雪天路滑,免得摔着。我看他李朔瘦弱的小身板,说想帮忙,小娘炮着脸硬巴巴说不用。然后我就寻思这还傲娇上了,就想着把铁锹抢过来就完事儿了。没想到小娘炮手劲还挺大,我抢了半天铁锹愣是没抢过。然后他风轻云淡看了我一眼就继续干活去了。

这鄙视爷呢?爷能忍?

然后就回家拿铁锹去了。结果铲了一会儿手快冻没了,就想着回家歇会儿。等歇完从家里出去,好家伙,人爷俩已经铲完了......李朔正在那给雪人套围巾呢。

三叔过年还帮儿女回不来的老邻居免费擦玻璃来着。

真就是中国好邻居。除了没事干喜欢整封建迷信之外什么缺点都没有。

......

我开始管李朔叫三哥,是被逼无奈当了狗腿子。

之前每次和隔壁铁路家属院的那帮小崽子打起来,我们院子里的就没赢过。但是李朔来了之后就只打过一次架,之后再也没打过架了。每次打起来的原因也挺扯,无非就是谁家小姑娘跳皮筋套了别人家的树,或者打沙包扔过墙了不让捡之类的小破事。然后两边小姑娘互骂,男生打架,然后就没然后了。也没人下死手,家里大人也不咋管。直到李朔参战。

一战成名。

我还记得被铁路的狗熊兄弟二打一的狼狈。小的那个扑上来就给爷腿抱住了。四五岁,爷没敢乱动,怕给他碰出个好歹来。小的是真的熊,大的也是真的狗。一看爷被他弟抱住了不敢乱动,上来就是一记窝心脚。以少打多是不是有点不讲武德?所以被踹翻了之后就喊李朔去了。保不齐他那一副娘炮不结实的样子隔壁院子的也不敢下狠手。

然后李朔来了。

然后李朔把所有在场的雄性生物幼崽全放倒了。

爷看傻了。

哪有打架连自己人都揍的?香灰吸多了上头了还是咋了?这一家子真的都不正常,真的。

"诶不是,你怎么自己人也打啊?"我真的懵了。李朔面带微笑,"你不是让我来劝架的吗?"我看了看躺了一地的雄性生物幼崽。又看了看疯起来六亲不认的李朔。我真没敢说是叫他来参战的,怕他以为我不热爱和平,让我也和大家一起亲吻大地母亲。但是也确立了一个悲惨事实,我得抱紧李朔大腿。不然估计我以后都不敢晚上出门了。毕竟被套麻袋都不知道是自己人还是隔壁的干的。

"啊,是。打架多不好啊对吧三哥。"我挂上了自以为最狗腿的表情,叫一声三哥那是便宜他了,死娘炮,小白脸,二椅子,我在心里偷偷骂着。

"嗯。以后别打架了。大家有事和平解决。谁有意见可以来找我。"然后露出了和善的甚至有点腼腆的微笑。

但是李朔。你说这话的时候能别抻胳膊放松筋骨吗?不愧是山里长大的野人,和我们城市文明人真的不是一个战斗水平的。

......

十二岁那年,我生命中的女神随着哈雷一去不复返了,宁静的生活也随着哈雷一去不复返了。

随之而来的只有道士三叔,以及我的克星,李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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