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的屋子

帝尧头戴金冠,镂空的冠冕在地上投射出斑斑驳驳的阴影,肩上披着一条纯黑的袍子,鬓发间已染上星点白痕。

帝尧的声音苍老而不失威严:“朕有二女娥皇、女英,今贤者姚重华德才兼备,忠厚友善,朕将此二女尽赐予之,何如?”

舜一身朝服,惶恐伏地:“臣叩谢帝恩!”

舜便是当今帝王最为看重的臣子,即最有可能成为下一代帝王的人。

放齐首先开口:“可喜可贺呀,重华忠诚可靠,的确是一位好夫婿!”其余大臣也立马附和,满朝喜气洋洋。

太子丹朱立在一侧,握紧了的拳在袖中剧烈颤抖,不经意间沁出一抹红,像南极洲清冷凄厉的太阳。

周围的声音忽然杂乱了起来,似乎是退朝了。丹朱随着百官涌了出去,他觉得自己呼吸的空气浓稠似血,逼得他几乎窒息。

“阿朱。”舜的声音像清泉滴落玉石,乍然响起,滑入丹朱慌乱的心。

丹朱抬眸,红艳如滴血的唇与苍白的脸色形成强烈的对比,更衬得他一张脸格外凄美,极难想象,这样的脸属于一个男子。

舜依旧如沐春风般笑着,丹朱却眸色乍冷,狭长的凤眸一瞪,而后瞬间移开目光,衣袖一挥走了开去。

舜在身后笑意更盛:“你要去哪?那是我的屋子啊喂!”

丹朱冷哼一声,立即转身朝相反方向走去。

舜意犹未尽般笑望着丹朱的背影,但很快敛了笑容,撩起衣摆便要进家。

黄绿色的茅草密密铺在屋顶,两三朵争妍斗艳的小花大马金刀地横在门前。这是舜从小到大居住的屋子。

舜母坐在中堂和弟弟象说笑着什么,手上把玩着又不知哪家送的翡翠玉镯,在微暗的屋里闪着幽幽绿光。她今天穿了一件印花布裙,绿光映在那张爬满皱纹却涂满脂粉的脸上,染绿了脸,染黑了唇和裙,格外像只马尾藻海底浓妆艳抹的母夜叉。舜在心底笑了一下。

舜母抬了一边眉,细长的眉毛扭动着,像跳舞的水蛇,而后发出了她那自以为高贵矜持的声音:“重华,你回来了,给我倒杯水来。”

舜低头应喏,转身走入后院。身后传来弟弟啧啧连声:“这哥哥也太不知礼了,见了娘竟不主动问安。”

舜抿了唇不言语,倒了水立即端给舜母。

舜母冷冷哼了一声,接过茶水喝了一口,随 即尽数吐了出来,喷在舜的脸上。她将茶杯往桌上狠狠一敲,两条细得几乎看不见的眉毛像要绞在一起般:“这什么时候的水,这么凉?”

舜连忙伏地不起:“回母亲,是今早的。”

舜母瞪圆了眼,将桌上的茶杯猛地抄起,朝舜的头上砸去。一声闷响,碎片四溅,茶水混合了血液自舜的额角沿脸颊滑下,在下巴尖凝成一个个晶莹透亮的小血珠,快速滴落在凹凸不平的石头地板上,形成小小的血槽。

舜依旧没吭声,按在地上的双手却已指节泛白,脸色是舜母看不见的阴沉。

正当此时,一下下筇杖叩地的声音自远处迫近,愈加清晰。不用想也知是舜和象的父亲,瞽叟。

瞽叟浓黑的眉毛呈八字形,鼻子高高如鹰钩一般,两眼在沟壑纵横中翻着死灰色的眼白。他摸索着走到了舜母身旁坐下。

“孩子他娘,重华是个好孩子啊。”这几乎是他每次说话的开场白,只是每次舜听得这句话时,都没有什么好事发生。“你看那帝王,多看中咱们呀,为咱们建了存放粮食的仓廪,还让两个美娇娘做了咱儿媳。重华,正巧你在,去仓廪上面涂些泥,别让人家觉得咱们寒碜。”

舜颔首领命,转入后院仓廪,幸甚,里面还没有放粮食。于是他便搬了梯子爬上去。他没有带工具,只背了两个斗笠。他知道,带了也是浪费,只是可惜了这么好的粮仓,竟还未发挥作用就要身殒。

舜抱着膝盖坐在仓顶,若有若无的风撩拨着他披散的长发,远处的黛色青山如浪连绵,他的目光飘忽着,在每一寸山肌中转折跳跃。

他自小失了母亲,爹爹瞽叟不疼爱他,又娶了一位后母,生了弟弟象。自己何曾在家里享受过儿子的待遇?不过是做牛做马,唤东唤西,还时常受到爹娘的暗害罢了。

他想起母亲握登,这个女子极早过世,并没有给自己留下太多的印象。恍惚中他见到一个美丽的女子,环抱着自己哼着不知名的俚歌,温暖而又安心。那才是“家”的感觉吧。而这个地方……这只是他的屋子,不是他的家。

同一时间。

舜母千娇百媚地牵住瞽叟的手,语气略有些忿忿:“你怎么又把他打发走了呢?”

瞽叟森冷一笑,脸上虚松的肉随之颤抖:“若他突然死了,帝王如此看重他,必定来哀悼一番,到时候,让象儿好好表现。”

“哦?”舜母贴近了瞽叟,“夫君又有什么妙计呢?”

“这事还得靠象儿,重华此时也该在上面干活了,象儿去下面把梯子抽走,放火烧死他。”瞽叟笑得连眼睛都缩到了肉里。

“妙呀!”象来了精神,挥着拳头跃跃欲试,“我去也!”

院门后已传来如老鼠偷粮一般的窸窣脚步声,舜勾了勾唇,一个翻身趴在了茅草上作涂泥状。他不禁好笑,这种伎俩,娘和弟弟还没玩够吗?

一阵炽热自下而上扑来,舜朝下一看,果真,梯子已荡然无存。他立马背上两个斗笠跳了下来,轻飘飘落地,似笑非笑地望着面前比自己矮上一头面色惊惶的弟弟象。

象很快调整了脸色,兴高采烈地笑道:“哥,你没事真是太好了!不知为何粮仓起了火,我正打算救火呢!”

舜心中一哂,面上却露出感动之色:“幸好我没事,否则又要惹娘和弟弟担忧了。”

本欲赶来看戏的舜母亦黑了脸,假笑连连:“是啊,你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和象儿可怎么活!”

舜差点没憋住笑,忙以一阵呛咳掩饰过去。“烟真浓。”舜说了一句,便立即打水救火。舜母和象则赶忙躲回了屋子,以免那浓烟呛坏了他们金贵的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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