吧嗒，吧嗒……
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一个瘦小的身影沿着长廊匆匆走过，他一身黑衣，脊背挺得笔直，给人干练精明的感觉。
就在十分钟前，他从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自动驾驶汽车内出来，搭乘为他准备好的专车来到这里报告。他眉头紧锁，得到的消息非常的糟糕，他思考着一会如何向上级汇报。
他的下线只有五个人，每个人都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他们以代号相称，每次见面地点都是随机变动，易容的面具也是每次都要改变。黑瘦子这次交接的人外号胖子，为了避免消息被截获，每次的信息都需要见面传达，不留存任何证据。
刚刚的碰面与以往没有什么不同，他接到上面指令，到指定的路口,一辆白色汽车迅速停在身边。
‘嗯，是它。’黑瘦子确认汽车信息，便向它走去。
右后侧的门没有锁，他拉门进来。
“中都今天真冷。”胖子坐在驾驶位，这是今天的暗语。
“深冬了，大概零下10度了。”黑瘦子按照预定回答道。
“极地洲方面消息，第四级别的未来系统构架师詹姆士被害了。詹姆士现在的身份是未来系统一个安全部门的负责人，最新尸检报告显示，死者被一种目前还不清楚的毒药致死，死前有三分钟时间大脑处于高速运转状态，脑部有被强迫提取信息的痕迹。还有，极地洲方面把这个信息已经发给了洲安局的各个分部，目前所有实验室正在努力破译毒药成分。”
“第二个消息是负责未来系统安全的红客联盟貌似被一个很有背景的黑客组织跟踪了，这个组织很熟悉红客联盟的防火墙设置，手法专业，红客联盟几天前截获到暗网中的一些复杂的加密信息，调用量子计算机破译后，发现信息本身并无特别的有价值的东西，在捕获一条类似的新的信息时，就被种植了一个非常隐秘的木马程序，当时处理这件事的是经验不足的实习生，以至于系统发现受到攻击时虽然全力去追查发起者，最终还是没有成功。但是幸运的是红客联盟本身的信息资料没有受到任何攻击和损失，所以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还有，有一点巧合的是本次遇害的詹姆士和上次死亡的小陆都是未来系统创建时的关键人物，估计凶手目标是未来系统核心人员。但是这些人基本都被基因改造过，并赋予了新的身份，为了安全，甚至在系统中的所有关于他们曾经的信息都被抹去，这次洲安局和联合洲的信息中心也是调用了很多资源才查到两个人曾经的真实身份，可见这次凶手的背景非常不一般。也不知道对红客联盟的攻击是否与凶手是同一个组织的人。”胖子停顿了少许：“嗯，最近的消息主要就这些。”
黑瘦子点点头，正要开门下车。胖子突然开口问：
“是否需要我试着查一下当初未来系统创始人现在的身份，也许能推测出下次凶手的目标。”
黑瘦子脸上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我们的规矩你应该再清楚不过，上面没给指令就不要轻举妄动，况且你自己也说了，未来系统核心创始人的信息早已在系统中被删除，人员也都做了基因修正。你调查这些谈何容易，还可能不小心暴露了自己。你的任务就是把最新发生的与未来系统相关的情报收集给我，其它的还是不要过问了。这次只是警告，下次不要再有擅自做主的想法。”
胖子嘿嘿一笑，并没有因为被直接拒绝而不高兴，也没有被警告后的忐忑和不安。那样子十足像一个做惯了坏事被屡次批评的孩子。
……
黑瘦子一边走着一边琢磨着刚才胖子的话，不经意间已经来到了一个房间的门外。轻叩几下门，里面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请进。”
屋子依旧如以往一样昏暗的让人不舒服，光线透过薄薄的窗帘照射进来，让屋子里只能够勉勉强强看得清人。
“有什么新消息？”桌椅上的男人开门见山的问。
“不好的消息。”瘦子也选择直接回答：“红客联盟被攻击了，还被植入了木马，虽然后来木马被自动销毁了，但是红客联盟当时处理这件事的是经验不丰富的实习生，所以并没有追查到攻击源。”
男人魁梧的身子向前倾了倾，似乎想站起来，但是仿佛又失败放弃了，他再次退到阴影中，不紧不慢的说：“能够攻击红客联盟，并且全身而退的，除了保守派和自由军，还能有谁呢？有没有被窃取什么资料？”
“奇怪的是没有，已经进入到核心系统确没有盗取任何资料，的确有些奇怪。”
“嗯，最近奇怪的事情不少，银臂这次去漫科市执行任务时，带去的黑盒子的白灯闪烁了，传说只有两个黑盒子的距离在5公里以内，才会感应到彼此，并闪烁灯光，所以我们推测有一个黑盒子就在漫科市。”
瘦子一脸惊诧：“十多年来毫无消息的黑盒子，突然闪烁了？而且恰巧在漫科市，会不会和小陆有关？”
男人并未回答，只在喉咙里哼出低沉的笑声：“越来越有意思了，还有别的消息么？”
瘦子把胖子的话复述一遍，男人点点头：“让银臂尽快调查黑盒子的下落，如果一周之内没有结果，就换别人接替他。我感觉这件事的风险越来越大了。”
“是，不过有您的英明领导，最终的结果一定是最好的。”瘦子谄媚的笑着，想让气氛变得轻松愉快些。
男人却并未说话，只是挥挥手示意对方可以离开。
瘦子不敢多言，转身离开屋子，皮鞋在地板上踏出吧嗒，吧嗒的声音，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
银臂那张冷峻的脸上毫无表情，很小时候的一次事故让他失去了双腿和右手。得益于新的材料科学和人机交互技术的进步，最新的义肢可以让使用者对行动的影响微乎其微，如果训练得当，甚至比常人的活动能力更胜一筹。银臂的义肢是蓝星最先进的合金装备，重量轻且强度大，当然高昂的价格也非普通人所能承受，幸运的是他的账户里总会定期就有一笔丰厚的资金汇入，这从他很小时就一直如此。
银臂早早地成为了孤儿，无依无靠的他被寄养在一个专门为特殊人群提供援助的教会学校里。又因为有如此严重的残疾，所以他对自己的少年时代毫无留恋可言。
教会学校的生活没有让他受到神的感悟而变得仁慈善施，反倒越发孤僻和仇恨。他觉得是魔鬼在惩罚自己，让自己的童年时光完全被世界抛弃，被生活折磨。虽然每个月教会都会收到以他名义的丰厚的捐赠，这让教会对他格外关照，但是他觉得这些都不能弥补身心受到的创伤。
他变得越来越焦虑抑郁，便渐渐的喜欢用极端的方式摧残自己。
他学会用仅有的一只手臂游泳，并不是因为刻苦的训练，只是他从来不把死亡当作一回事，他敢于跳进水里，在他看来如果淹死反倒是解脱，而当他在溺水的刹那，求生的本能让他大脑异常兴奋，理性开始占据上风，他屏住气，调整身体，用仅有的手臂用力打水，竟然奇迹般地游了起来。他发现自己具有异于常人的运动天赋，只是这手臂和双腿让他无处施展。
当他成年时，教会把账户和剩余的钱交给了他，他用这些钱给自己定制了最先进的义肢：这是一种可以感知大脑指令，拆卸简单，轻便坚固的辅助腿和手臂。因为定制的产品材质银光闪闪，他给自己改名银臂。希望新的身份能让自己重生。
他不愁吃穿，但心里却异常空洞。他尝试一切让自己觉得刺激的活动，但是都没有让他从小带到大的抑郁和焦虑有多少减轻。
直到一次偶然的机会让他成为了一名赏金猎人，他才忽然发现那种嗜血的快感才是自己的追求。越是危险，越是困难，他越兴奋。在这个阴暗的圈子里，所有人提到他的名字都毛骨悚然。
他的名字俨然是魔鬼的化身。因为他杀人不是为了钱，他并不缺钱，他只为杀人而杀人，只为自己的快乐杀人。有时候，他会对着神灵忏悔---我一定是魔鬼的化身，否则我来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了意义。
半年前在北温洲的南海市，一个黑瘦子突然找到他，任务是到漫科市刺杀一个叫小陆的女人，任务的难点是需要让她死前说出关于黑盒子的秘密和解开黑盒子的方法，要把死亡伪装成自杀，死亡后一分钟内要提取死者的脑部信息。所有这些，对于他都是无比刺激的挑战。
“只有一点我不敢保证---我是个杀手，所以不能保证让别人说出自己的秘密。”他拿着盒子，上下看着。
黑瘦子压低低声道：“嘿，小心点，这个盒子可不是一般的东西，不要让任何人看到，更不能丢失它。”
黑瘦子接着说：“我们在漫科市有线人会帮助你。那个小陆当然不会轻易说出黑盒子的秘密，而且她是否真的知道都很难说。所以我需要你先试着接触她，取得信任，我的线人会随时监控她，不论是否能成功得到关于黑盒子的信息，当时机成熟时，我都会给你刺杀的指令，你需要不留痕迹的把她处理掉并尽快收集大脑信息。记住，收集工作必须在限定时间内完成。因为她是高权限的未来系统员工，他死后十分钟左右就会有安全局的人到场，你要做到不留痕迹的撤离，你有一个月的时间准备你的计划。”
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瘦子接着说：“都说你是最好的赏金猎人，没有能难住的你的任务，希望你不会让我们失望。”
银臂用一双冷峻的眸子看向瘦子，颇为不屑的回答道：“对我来说，越有挑战才越有意思。这个任务我接了，我即刻就起程去漫科市！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让银臂大感意外的是，与小陆的接触非常的顺利，小陆对他毫无防备，甚至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小陆似乎觉察到他的目的，银臂每次与她分开后，心中都有这种感觉，他一直把自己标榜为冷血杀手，事实上也一直如此。可是小陆是个例外，他觉得他的冷血似乎要被她的温暖融化。他一直孤僻的心似乎开始找到了归属感，他觉得这是对他自己职业的背叛，所以无数次告诫自己要保持头脑的冷静。
这天银臂按照约定来到小陆指定的一家小店，小店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这让银臂放心的与小陆说起关于黑盒子的事情。他编了个谎言对小陆说：“一个朋友曾经神神秘秘的给他看过一个黑色的盒子，盒子的一角是有一个显示灯，朋友和他夸口说别看这盒子小，里面可装着大秘密。天下最大的秘密是什么？莫过于未来系统的秘密吧，朋友说这个盒子里面就是有关于未来系统的秘密！”
银臂问小陆道：“你对我说你也在未来系统工作，那么未来系统真的有这样一个盒子么，盒子里面真的藏着关于未来系统的大秘密么？”
问话的时候他第一次自己觉得脸红的难受，因为这谎话拙劣的很，他突然觉得自己在这个女人面前连说谎都变得越来越笨了。
小陆似乎并不打算质疑也不打算隐瞒他什么，她回答道：“这个盒子是未来系统最原始的五个创造者制造的，那五个人是最早发现机器智能可能对人类带来伤害并开始行动的人，他们是五个行业最顶级的专家，他们开发出的这个盒子里面的确隐藏了关于未来系统的大秘密，那是关于对付造成那场大动乱的机器智能的算法，也就是这个未来系统的雏形，当然也就包含了未来系统最致命的弱点！只是这五个盒子的打开方法只有五名创始者知道，而这五个人早已改变身份和模样隐藏在普通人中，只有未来系统真的出现了危机时才会出现。我不知道你的朋友如何得到这个盒子，但是孩子，我奉劝离那个盒子远点，它会给你带来灾难！”
银臂听到此话，不由得左手深入怀里，这唯一的一只健全的手可以感触到那黑盒子的质感，他不知何时开始已经渐渐地对小陆的话感到深信不疑了。
小店的服务员推着老旧的餐车缓缓走过来，打断了两个人的对话，这里是小陆楼下的一个小店。这小店是如此的不起眼，没有招牌，只有玻璃窗上贴着贩卖的菜品，服务他们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妪，烤鱼饭的香气让人垂涎三尺。
在那之后，银臂与小陆的见面越来越频繁，其实对于银臂，他已经知道从小陆那里得不到关于黑盒子的额外的有价值的信息了，他能感觉到小陆对他毫无提防之心，可以说只要她知道的，她都已经告诉他了。
甚至很多时候，银臂反而觉得小陆是在为他充当着保护伞，这让一个从小就缺乏关爱的人感受到了从来没有的温暖，他开始渐渐的沉醉于这种温暖，越来越依赖着这种感觉！所以，时间越久，银臂变得越矛盾，他开始隐瞒调查进展的情况，向黑瘦子报告时总是找各种借口推迟进度，他一直推脱说还需要些时间来收集信息，准备计划。黑瘦子看上去对他也非常信任，尽管他看到黑瘦子的线人总是在他们身边不远处出现，但是却从来没有干预过他的行动。
后来，甚至银臂提出去小陆家里，小陆也没有拒绝，还建议他从阳台进入，这样不会让任何人发现。他就这么同意了，事后想起来，他觉得小陆早就意识到他是来杀她的，但是她不但没有逃跑，没有提防，没有报警，甚至还在帮他执行着这一切。
那天早上的一切都那么顺利，当前一天晚上他接到刺杀小陆的计划时，他真的犹豫了很久。那是他第一次怀疑自己作为一个赏金猎人也许是一个错误的选择，他痛苦的挣扎了好久，然而，最终他还是没能说服自己做出改变，他屈服于过去的自己。他用黑瘦子给她的电话给她发了信息，这是一个无法追踪的电话，他约定第二天早上在她家见面。
后来的一切就如计划之中，他爬上树，卸掉了义肢的双腿，在她的帮助下进入她的家里，她抱着他进入了客厅，就像母亲抱着一个孩子。
她那天穿着一件格外漂亮的西装制服，淡蓝色的上衣让她看起来年轻而又漂亮。
她笑着对他说：“我知道你是来杀我的，其实不是你也会是别人，我的身份暴露了，这意味着我一定会死，既然命运选择的是你来杀我，那真是即讽刺又让我欣慰。因为我真的亏欠于你。”小陆的语气有些伤感，她用她充满慈爱的目光望向银臂：“那么，你打算如何杀我呢？”
既然一切摊牌了，他也无需隐瞒，他拿出黑死剂：“我一直以为我是个了不起的冷血杀手，没想到早已被你识破，我本打算把这个投入你的咖啡中，制造你意外死亡的假象，如今既然被识破，如何处置悉听尊便吧。”
小陆拿过了药片，意味深长的说：“可怜的孩子，是我的缺失让你走到这一步，但是我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
小陆继续说道：“我的孩子，接下来的话你要记在心里：我是未来系统最早期的开发者。未来系统掌控了虚拟世界后，我们这些开发者便秘密改变了自己的身份，也做了基因重组，因为我们掌握着未来系统的弱点，我们怕未来系统有一天变成另一场大动乱的发起者，所以我们每个人用新的身份进入未来系统的各个部门工作着监视着这个系统。”
“我们把自己称作保守者，每个人只可以用大脑记住自己的上下线人，大家通过这种网状的人际关系保证联系网不会因为一个人的缺失而断掉，也不会因为一个人的背叛而影响整个组织。”
“可是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人类的利欲熏心比机器还要可怕的多，谁掌握了未来系统谁就掌握了控制这个世界的权利，于是听说保守者中开始出现分化，其中一些人自称理想派，他们笼络了一批人为自己效力，对反对的人残忍的杀害，很多保守者死的死，逃的逃。”
“我虽然并不是核心五个人之一，但是因为负责核心算法也不得不把自己隐藏起来，远离自己的家人，我本以为自己做的足够隐蔽，以至于不会让任何人发现，可是他们真的出乎我意料的狡猾和强大，所谓杀人诛心，真的没想到他们残忍到竟然找你来杀我。”
“不过我想到这样也好，你杀了我，也许就代表你站在了他们一边，这么多年了，无数人都为了推翻他们的残暴统治而牺牲，今天总算轮到了我，到这个时候，我真的希望这件事到此为止，我死后，你回去复命。然后就金盆洗手，不要再做赏金猎人，用你积攒下来的钱隐姓埋名的好好过余生吧，这些年来汇给你的钱，足够你好好活一辈子了。”
银臂突然怔住了：“你怎么知道有人给我汇钱的事，你，你到底是谁？”
她看着他，眼中充满爱：“我是你的妈妈啊，因为怕连累家人而不得不在你很小时离开我深爱的家人，然而可悲的是一场事故让你的父亲和家里其他人都死了，只有你被救了下来，也变成了现在这个模样，我必须向你忏悔，我曾经加入过理想派，但是我渐渐发现他们宣传的和所做的并非一致，我选择了逃跑，但是意外随后发生在了我的家中，我不知道这意外是否是他们的报复，其实是我自欺欺人的不想去知道，因为我内心无法接受更无法原谅我给家人带来的这一切。我努力工作把钱通过暗网汇给你，其实你来这里的一切我早就知道，我逃不出这个宿命，只是早一天晚一天的区别罢了。可是你可知道，现在负责监视你的所谓线人，也许正在用狙击步枪远远的瞄准着你我，这些套路一直都没有变，如今因果报应，终于轮到了我，就说到这里吧，我不能和你说的太多，否则下一个如此下场的就是你，妈妈走了，记得，离找你的那些人远点。离黑盒子远点！”说完，一仰头把药片吞了进去。
这一切发生的好快，银臂只觉得一切都如梦魇。小陆在他面前痛苦的弯下身去，她死前似乎想到了什么，她用力拨动身份箔片上的电话，当身份箔片定格在方向的名字时，她再也没有力量发出信息了。
小陆死了。
在他的面前死去，她说她是他的母亲。
她用他的毒药，死在了他的面前。
他想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收集大脑的信息！’他忽然想到：‘这是现在唯一能知道这一切答案的办法了。’
他快速用脑电波收集器收集了小陆的大脑信息，然后按照预先设定的逃跑方式，越过阳台，启动红外感应器，把遥控器投进座椅上，在树上快速换上了义肢。然后跃上冷库的屋顶。
身后传来的警车的嗡鸣声，他快步跑入住宅区，依照考察好的路线一路快行，迅速离开了案发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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