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济元齐是个极有意思的人。”慕白咬着糖葫芦随口说道。

荫北镇后,慕白一直没有好好放松过,再加之济元齐极力挽留,慕白便决定在济府住几日再走。

泠然皱了皱眉,轻轻咬破糖衣,她不爱吃糖葫芦,有些酸:“怎么讲?”

“他当年可是轰动一时的不朝臣,天子呼之不上朝,甘愿画舫绣牡丹。”

当年,因一位名动天下的读书人之死,时任户部侍郎的济源齐数月不入朝。楚帝赏其才识又恼于其公然不朝,就将之下放到偏远的柳州任知府。

据传,楚帝曾命内侍于教坊司三请济元齐而不从,这才勃然大怒。那一日,楚帝在悬命阁当着礼部、吏部、户部尚书等大臣之面摔碎瓶盏无数。放声怒骂,要杀济元齐的头。

众臣笑而不言。

果然,次日楚帝绝口不提杀头之事。而是将济元齐下放到了柳州。当时柳州内患颇多,放济元齐过去,正好合适。

陛下说的杀头若是能当真。那整个朝廷怕是早没有活口了。远的不说,至少兵部尚书全家老小得死个百十次。

楚帝整天要杀头,真被杀头的却没几个。

当然,若非济元齐真有本事,如此忤逆,至少牢狱之灾是免不了的。至于知府这种地方大员,更是想都不要想。

泠然将山楂整个囫囵吞入嘴里,不敢咀嚼,只是轻轻抿:“那济大人应当是极有本事了。”

慕白点点头。

谢春年又是大醉,却仍是执意要提酒。掌柜拿她没辙,只得又给她取出一壶:“仙师拿好了。”

“半大老头了,娘们唧唧。”谢春年醉脸酡红,接过酒壶,便踉踉跄跄向外走去:“酒钱下次结。”

掌柜苦笑,谢春年饮酒多,每饮必醉,且从不给酒钱。酒钱都是山上仙师每月过来结一次。且仙师每次都言明,毋卖酒欤。

不卖?怎么可能不卖,都是仙师,至少来结账的仙师讲理,谢仙师可是从不讲理的。

酒自然还是要卖的。不讲理的山上人,自己可惹不起。

谢春年刚要跨出酒楼却被迎面而来的华服公子哥拦了下来。

“这位姑娘的酒钱我请。”公子哥冲掌柜朗声道。

“好嘞,好嘞,谢谢爷。”掌柜连连作揖。

“喲,今儿遇到好人了?”谢春年笑意不减,双眼却是微微眯了起来。

无事献殷勤,来者不善。

公子哥合起折扇:“在下岱涛,不知姑娘芳名?”

谢春年推开岱涛:“名字都不知道你说个啥。”

“姑娘是有要事?”岱涛索性走到酒桌前坐了下来。

谢春年看着拦在自己身前的一男一女,眼睛眯起危险的弧度:“公子此举何意?”

岱涛此次出门带了两个近侍,男侍叫沈骆,女侍叫屈凝。

岱涛却是不答,只道:“要酒,要菜。”

掌柜连忙叫后厨准备。

旋即走到岱涛身侧,躬身低声道:“公子莫是拦错了人,这位姑娘是珏山上的。”

一句话,继照顾了公子哥面子,又点明了谢春年身份,所谓圆滑世故,不外如此。

岱涛摇摇头:“那就没错了。”

谢春年准备拔剑。

岱涛却从怀里拿出了一块腰牌,玉牌金边,缀以五彩穗,按楚律,是王府的东西。

大楚共有五位王爷,除镇北王邢昭外皆是国戚。其中端王、康平王、宁王皆是当今陛下的手足兄弟。而武临王则是先皇幼弟。

玉牌正中以镶的是一个端字。是端王腰牌无疑了。

端王腰牌一亮,酒楼里所有人便长揖不起。楚国立国尚晚,开国自今不过两百年。但废跪礼已有百年之久。天下百姓,非见君面,皆只行揖礼便可。

“你想拔剑?”岱涛讥道。

沈骆会意,当即一巴掌扇向了谢春年。谢春年提鞘抵挡,怒目而视。

岱涛却是浑然不觉:“本世子虽说只是南下游历,可不做些事情,我那老子脸上肯定是不太光彩。”话毕,岱涛问道:“听说你珏水剑门和济远寺向来不和?”

谢春年沉默不答。

岱涛放声大笑:“无妨,本世子来此就是来主持这个公道,打。”

话音未落,沈骆又是一巴掌拍了下去,谢春年仍是提鞘横挡。

岱涛伤极颜面,却笑得欲发和煦:“再挡,本世子就灭了你珏水剑门。”

沈骆再举掌,谢春年银牙欲碎,却再未伸手抵挡。

沈骆四境修为,和谢春年相当,只一掌,谢春年左脸便渗了血,红如烧。沈骆却仍未停手,右腿横扫,正中谢春年丹田,这一腿裹携真气,分明是沈骆全力施为。

谢春年虽早有准备,提气硬抗,却仍是被踢得倒飞出去,撞碎空坛无数。

谢春年口中鲜血不住地淌,染红了地。

“死不了,起来。”岱涛却没想就此打住。

谢春年挣扎着站了起来,颤抖道:“还有何吩咐。”

岱涛依笑得儒雅:“你这女子好生无趣。罢了罢了,本世子不与你计较。”

沈骆跟随岱涛已四年有余,对岱涛的脾性早已估摸得八九不离十。当即道:“还不跪恩。”

岱涛和颜悦色,小扇轻摇:“磕几个就行,何必为难姑娘。”

谢春年双目爬满血丝,仿佛即将渗出般殷红:“按楚律,只跪陛下。”

岱涛愈发得意:“是极,姑娘大可不跪。”

沈骆接道:“但是嘛……”

岱涛佯装大怒:“你这是在威胁姑娘?”

沈骆连忙躬身:“属下不敢。”

岱涛这才点头:“我与这位姑娘一见如故,你莫要辱她才好。”

谢春年嘴唇被咬出了血,浑身颤抖,就要缓缓跪下。

“我也与这位姑娘一见如故,你也莫要辱她。”

一男一女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男子白衣束发,女子道袍裹身,风华月貌,如同璧人。正是闲逛的慕白和泠然。

“哦?你知我是谁?”岱涛疑惑道。

“不知。”

“那你是在找死。”岱涛下了定论。

“那也未必。”慕白依旧云淡风轻。

沈骆拔刀欲斩。却突然倒飞出去,将酒楼撞了个对穿。

“死了?”慕白看向泠然。

岱涛却是死盯着慕白。

“没死,得过几天。”

“那就好,岱兄,有得救,有得救。”慕白含笑拱手。

“你知我是谁?”岱涛双目似有火光迸射。

“说了不知。”慕白一脸无所谓。

“家父,端王。”岱涛身体略微前倾,俯身道。但他比慕白矮,俯身只能看到慕白的下襟,有些滑稽。

“哈哈哈哈哈。这我听过。”

慕白转身扶起谢春年:“能走?”

谢春年点点头。

三人便向长街一头走去,慕白扶着谢春年,泠然略慢慕白一步走在后面。

远远有笑声传回来:“那也不顶用。”

岱涛面沉如水,看着突然出现在酒楼里的老者:“刚刚为何不出手?”

自沈骆被拍飞后,他便一直以心声联系老者,奈何老者一直没有回应。

“屈丫头,你来说。”老者并不理会岱涛,只是饮酒。

“刚刚出手的女子也是六境。”屈凝声音软糯。

老者若有所指:“这时候,在暗,作用才最大。”

岱涛面色依旧铁青。

老者叹了口气:“六境随身还能无视你老子的人,该不该招惹你比我清楚。面子,没用的,里子,才重要。”

岱涛脸上又雨过天晴:“谢先生教诲。”

济元齐自慕白出门后就一直登楼远望。

羽氏端来果盘:“你在看什么。”

济元齐将妻子轻轻拥入怀:“看大楚。”

“大楚?”羽氏神色凝重。

济元齐点点头:“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到如今,欲从头。再会,翻雨覆雨手。”

羽氏眉眼满是温柔,轻声道:“恭喜。”

济元齐不知,每至深夜,他梦中呢喃,口口声声,都是抱负。他心里有十万种波澜壮阔,梦中才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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