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是夜,有的星星独自守夜,有的星星藏匿于云层之后,低低密语。

Y辗转难眠。

在Y一直以来的印象中,X是个奇怪的人,各种意义上都很奇怪,像是其中一点,相比起家人间温馨的回忆,X更能记住从小到大身边发生的糟糕回忆,并且总能时不时回想起来,影响得Y也开始回忆,然后双人视角细节更多,更多,更多,最后成一个恶性循环......

X或许是一个被过去束缚的人,但Y也不敢说自己不是.......

因为他发现,踏足他和X间领域的人是如此讨厌,被人看透心思是多么令人作呕,漏出马脚的自己又是多么愚蠢......

他自嘲的想着,自己在这独自愤恨个什么劲儿,以X对他的选择性记忆(只记得他糗事),说不定连他曾向其感慨“父母陪你前半生,爱人陪伴你后半生,只有兄弟姐妹才能陪伴你一生”都不曾记得。

今天晚上不知道为什么,从前的回忆汹涌而来,就像是特意让他回想X的成长一样。

X对于家人的称谓并不是特别在意,像是“妈妈”“爸爸”“弟弟”之类的,举个例子,Y曾在幼儿园看到X认错时不停地叫老师“妈妈”,他对此印象深刻。

之前的一户收养的人家,女主人有了孩子,XY就像被抛弃的宠物一样被转送给了别人家。这次的临时居所,主人家有个比Y略小的女儿,正处于需要玩伴扮家家酒的年纪,所以她很喜欢多出来的两个同龄人。小时候的X新奇的鬼点子很多,很招主人家女儿的喜欢,大部分时间主人家女儿玩扮家家酒都只跟X玩,而Y 要么负责当背景板,要么就自个儿四处溜达。

有一回,主人家的女儿坐在小推车中扮演坐马车的大小姐,负责扮演马夫的X却被大人临时有事而叫走,于是X将小推车停在楼道口,并叫来无事的Y帮忙看住。

但没过多久,就听到主人家女儿尖厉的哭喊声,几乎全家人都赶去她身边察看,X也不例外。一到现场就明了了,Y没有看住小推车,或者说他直接将小推车忘在了楼梯滑道上,主人家女儿连人带车直接摔下楼梯。

当时的场面Y清晰的记着,所有人围着号哭不止的主人家女儿,只除了X 和他,还在楼道口站着。X匆忙望了一眼小女孩的状况[但估计什么也没望着],随后用一种惊惧夹杂着难以置信的眼神盯着Y,Y甚至还从中解读出了惭愧。

“你为什么会在那里放手啊......”

同样的问题,女孩的家长也在事后质问过XY他们俩。中途还发生什么,还说了什么,Y记得不太清楚,他只记得最后X滴着眼泪说:“她的医疗费我们给.......我们给钱......”以及家长们听完终于缓和下来的面容“我们也不是为了钱啊,医疗费我们就收了,可我们这可容不下你们这俩尊大佛.......”

Y估计着就是从这开始,X对于他的无理取闹、号啕大哭不耐烦起来。因为在后来一次,Y边嚎边喊“我要妈妈!”时,X直接用菜刀威逼着他停止扰民,虽然X也为自己做出这种事而默默流泪。

至于后来XY间的关系变成现在这样,在Y看来要归功于两次打架。

一次发生在Y小学三年级时,他因出了名的爱哭而被同学欺凌,不过大多数也是冷暴力,但也有几次热暴力,比如说这次:Y被几个男同学堵在放学后的小树林里。

“早就看你小子不爽了......”

“你长得那么细皮嫩肉的,又那么容易哭,难不成是个女生?”

“哈哈哈,女生?那得把衣服脱了让我们好好确认一下.......”

........小树林里窸窸窣窣........

“唉!还敢拒绝?!你完了!”说罢便是直接给了Y腹部一计重拳,其他几人看有人起了头,便也跟着对Y拳打脚踢。

Y的衣服变得破破烂烂,身上也是青青紫紫,脸是一张“我招谁惹谁了”的愤怒委屈脸。

“呃!”像是被谁用暴力制止了,“高......高年级的.......不要插手低年级间的事啊!”

......一阵混乱.....

“你.....你给我等着.....”含糊不清的吐出气势话,他们连滚带爬地离开了。

Y掀开了眼皮,瞧见了赶跑他们的人-----X,毫发无伤。

虽然平时打架X就总是赢Y[准确来说是单方面吊打],但Y也没想到X可以打群架。所以有些震惊,于是就没有注意到X向他逼近的阴沉的脸。

“嘭.......”一阵钝痛从屁股上传来,是X给了他一计膝击。

“你是我的弟弟吧......”X揪住Y的衣领,将他提起,并直视他的眼睛,“你应该将你那一哭就惊天动地的臭毛病改改,再有下次我就不会管你了.......”

“起来,这点伤口你应该承受得住吧,再在地上墨墨迹迹超市特价时间就要结束了.....”X放下Y,收拾了下身上的灰尘,在附近找了找,将丢在远处的Y的书包扔给Y,“早点办完事情早点回去处理伤口,下午学校医务室里可没有保健老师......”

Y忘了当时是怎么想的,反正他去参加了篮球队的锻炼,因为身量较高且有些天赋,倒成了个颇有前途的篮球运动员。

但,有些事是想避免也避免不了的,它们甚至还会追着你去。有些事是遭遇,但可能正中你下怀。

这时Y被私下认定为“整个队伍中最有潜力的运动员”,颇受教练的青睐,是重点栽培的对象之一。Y拿过比赛的奖项已经足够让他得到一所一类重点高中的推荐书了,所以他正跟随着高中教练参观这所学府。这同时也是X所念的高中。

Y的生日处在一个微妙的九月,这使他晚了一年上学,即使只与X相差了一岁半,他的学年却比X小了三年,这也说明,若他进入了与X同样的高中也不会见到X。但这时的Y意识到了这点也没有任何感触,他正漫步于校园走廊中,穿着篮球队服,身边的人估计是将他认成了高中体育生,所以没有人注意到他是个初中生。

X也没有想到这时会有初中生过来参观学校,此刻正与友人进行着每日课间的谈天说地。

“啊,虽然是我写数学题时脑子里迸出来的诡异问题,但我觉得很有讨论的价值,W,你怎么看待‘边缘人’......”X 趴在空中花园旁的栏杆上,懒洋洋的,就差嘴中叼根草了。

“emmmmmmm”友人W的脸仿佛在说你为何能将这个问题与数学题扯上关系,“大概......就像远走的羊、留下的燕鸥......”

“听起来有点酷……”

“毕竟能对亚历山大说‘请不要挡住我的阳光’......”友人W有点好笑,像是想起来了什么,“话说你弟弟也曾这么对我说过'你挡着我晒太阳了!',他真是个不好相处的人……”

“我倒是觉得这是同性相斥,”X若有所思,“说起来,俄罗斯的“棋盘杀手”也是叫亚历山大……”

“第一次杀人时,感觉就像初恋,我永远也忘不了这种感觉。”X装模作样的演了一句,自己也觉得中二非常,于是羞耻的重回话题,“亚历山大每杀一人就将一枚硬币放在国际象棋棋盘格子上,以此作为计数手段,因此被俄媒体称为'棋盘杀手'。”

“奇怪的知识……”W想起了一个表情包,“所以这两个亚历山大…一个是边缘人一个是反社会,你是想告诉我即便是处于不同的时代、不同的国家、不同的环境,异于常人的家伙们总会有一些相同点,像是总能说出些无法被理解的话,就好比处于一个与平常人不同的世界……”

“……你总能给我些意想不到的惊喜……说实话我不是这个意思,”X挠了挠鼻子,但有些茅塞顿开,“但听你这么一说又感觉好像是这个意思……”

“你知道的吧,我家里的情况,”’X舒了一口气,做好接下来会被嘲笑的准备,“我不过是想向你感慨下我和我弟不是同一世界的罢了……”

’‘我估计毕业后就会与他分道扬镳吧,毕竟给他规划好的线路与我的人生路线从来没有交点……’‘

‘“你难道没有想改变你的路线去相交吗?’‘

”事到如今也改变不了什么了,“X好不容易换上的说正事专用脸又被换下,”毕竟我和我弟都'压力山大'吗!”‘

”……我们真擅长将话题扯到九霄云外……”

”这你真是说到点子上了……”

……

转角处,Y几乎一字不漏的全都听到了,他自己也说不清自己心中为何会有一些郁闷,好像一直被刻意忽略的问题终于血淋淋的展现在面前。

“啧———”Y很不爽。

接下来的几天中,Y假装从容,照常训练上学却没有注意到自己身边的暗流涌动。

意识到这一点时,Y已经被几个身强力壮之人包围在旧教学楼里,在抵抗无效后,他整个右臂被球棒击入窗户,破碎的玻璃将他的手臂从手腕到手肘划了一道又深又宽的口子,血液争先涌出,整个伤口像是一条黑红的史前马陆。

Y看着伤口的位置,有些怔愣,他晃动着窗外的手臂,那马陆更加狰狞了起来。

“看傻了吗,天才?”一个人敲着手中的棒球棒,似是准备下一轮攻击。

“hiu~(口哨声),这伤得可真是个好地方,他算是废了——”

"我们已经达成目标了,是不是该回去了?这附近说不定还有没走的学生……"

“怕什么?怂货,人已经帮我们清完了,这附近就只有我们了……”那人再次将球棒举过头顶,准备蓄势向下猛砸去,“再说他不是天才吗?只废了惯用手我怕还拦不下他的球星之路!”

“那咱们再弄断他几条脚筋吧……”其他几个人跃跃欲试。

Y还没反应过来,他的手臂被卡在玻璃里,挣脱不开,他想他无法躲过接下来的攻击。

却没想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挡在了他面前,X用手肘挡住最前面一人的攻击,低下身子,将Y纳入自己的保护范围内。随后X掏出了手机,里面播放的正是他们围殴Y的事实。

“隔壁区的篮球队?高中部的?你们是不是太过胡作非为了?”X晃了晃手机,意图不言而喻。

领头人看着眼前接下他一棒还稳稳当当站着的X,还有手机里清晰的画面,嘴角一撇,扔下几张百元大钞,“赔偿已经出了……”够不够就令当别说了。

随后迈开大步,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般的走了。

“切,还真让他走了狗屎运…”

“你个乌鸦嘴……”

“这人怎么进来的……”

“溜了溜了——”

……

一片狼藉的废弃教室里,XY相对沉默半晌,他们之间甚至有些可怕的冷清。

不过X早在沉默中将困住Y的玻璃都砸碎,让Y得以抽回他的手臂。

“…你最好控制下你手腕的出血量…”X正处于一种紧绷的冷静状态,指了指Y鲜血淋漓的手臂,又指了指Y身上的衣料。等了一会,看Y一幅行动不便的样子,X帮他扯下一块布料,简单包扎了下伤口。

随后X扶起Y,并将他送去了医院。

……

Y刚刚做完一场撕心裂肺的手术,他除了胳膊韧带断裂以外还有几处内出血,都是不危及生命的轻伤,但手术很疼。他现在脑子拒绝考虑惯用手受伤后自己的状况。

“…W…多谢你告诉我旧校区的异常…”Y扶着墙出来时,刚好听到X正在讲电话。

X来回踱步,像是讲了好久,估计在缓和自己内心的慌张,现在的Y不知为何很能肯定这点。

终于,Y不想再听X换着花样重复的道谢,他有些无名火,想叫X见识下自己经过多次缝合还敷上石膏的惯用手。

可他才出现在X的视野中,他发现X的眼神就像当年一样难以置信夹杂着复杂的愧疚,不过这会还有浓重的心痛,X居然连电话都忘了挂断,只是瞪大了眼睛不停观察Y的伤势。

Y说不出自己这时的安心与满足感……

“居然是严重到需要打石膏的韧带断裂……”这个事实估计是X最不想面对的,“难道……”

“估计活动不畅,篮球大概不能打了……”即使术后恢复,手臂不能抬至肩膀以上,作为篮球运动员算是完了。

“……能写字吗?”

“不知道……”

“是吗…”X想做安慰却发现自己控制不住表情,机械的嘀咕着,“我应该早点发现的……我本可以提醒你的……”

“啊啊啊——告了也没用……都是未成年……到时候他们被法律保护我们还要再受一顿气……”

“他们大概有人已经用所谓赔偿金解决了其他问题……”

“我应该在当时就报复回去的……”

“但是我这样不就跟他们一样了吗?且不说他们会不会有其他报复行为……”

“我们应该没暴露自己的住处吧……债条应该用保险金还完了吧……”

“欺骗、暴力、虚伪……我们难道没有好运气碰见些别的吗……”

“是不是人活着就得不断争抢不断伤害吗……”

“哪里做错了吗……”

“…不划算…不划算…现在死了的话……”

“啊!好疼!居然有淤青......”

“啊啊啊——做人好麻烦……”

……

Y虽然没法插上嘴,但他可以听得懂X讲什么。Y想,这天估计是他们距离最近的时候了吧,他们像是把对方再认识了一遍,至少,Y明白了自己都没察觉的对X的崇拜,即便他们思维方式、兴趣爱好、价值观并不相同,他一直在追逐着X,期望着彼此的理解、保护。

Y看着面前满脸泪水的X,走近几步,肩膀靠着X,与X像是小时候依偎一个被子听故事般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

Y知道自己也在说出伤势时哭了。

他安心了,他们哪里是不同世界的人呢?X与Y都是泪腺脆弱的孩子,还未成长完整,过早的抛入成人世界,彼此相依为命。

他想,就这样吧,就这样吧,任性的,自暴自弃地抵抗成人世界,最小限度的完成义务、贡献社会、享受福利、坚守道德,把更多的时间用在珍视的人身上。

所以,请允许我陪在你身边,X……

......

Y沉沉睡去......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