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多以前,时值Z刚出狱没两个月,他正在医院治疗他被人打断的左腿。石膏已经打上,用拐杖走路。
Z闻着医院里刺鼻的消毒水味儿,看着墙壁清一色的的蓝白色,觉得自己的世界也就如此,没感觉,没意思,没意义。他的身体想活动一下,于是他拄着拐杖游走于走廊中,身边匆匆忙忙的医生护士、焦急等待的家属、哭闹害怕的孩童,都打扰不到他,他是活着的幽灵。
“咔哒……咔哒……”秉着一颗想把可见的路线都走一遍的心,Z爬着楼梯,每层都走上一遍,渐渐的,他爬上了顶楼。
他几乎每天都这样干。
他本以为顶层无路,但楼道的空气中有风的味道,于是他决定走到尽头。
他想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他为什么要做这些毫无意义的事?
他一步一步地迈着,不知不觉中,眼前豁然开朗。
Z有些惊讶,因为这扇通往顶层的铁门通常是被锁着的。今天不知为何却打开了,用钥匙打开的。
现在在他眼前的,是一片水泥地,上面零星的长着丛丛杂草,还有少量飘着梧桐叶的积水。这里,是错落有致的摆放着的水管导气管,那里,是废弃的桌椅。
水泥地的尽头,是白色的网状围栏。
Z觉得这里很舒服,不是那种心灵上的舒服,只是风把细胞焕然一新的舒畅。落叶在水面上轻轻移动,Z看到了模糊的倒影,一块将要垂至地面的布料,蓝白条纹交织。
Z一顿一顿地绕过积水,看到了那被水管遮掩住的桌椅,上面卧着一个年轻的女人,手臂垂着,正若有所思地用手指玩弄涟漪,好像没有察觉Z的闯入。
Z没有想到,古典油画的美可以在这般荒芜的地方重现,即便这个女人没有古典美的丰满曲线。
“是你开的门吗?”Z不知道自己为何主动开口,大概是觉得对方与自己同属于飘无的幽灵吧。
女人暼过眼,稍稍观察了一下Z,随后眉眼一弯。
“嗯……”女人绕了绕钥匙环,从桌子上爬起来,坐起身,“前任给的分手礼物。”
Z注视着她从肩膀上滑落的长直发,感觉若是雨露滴下便可将其击碎,一时没有说话。
“你为什么会在这呢?现在正是医院最忙的时候,平常是不会有人注意到的……”女人直勾勾注视着Z的双眼,期待从他嘴中说出什么。
“……”Z想他或许看错了这个女人,她跟其他人一样,所以不想回答她的问题,“……你又是为何来到这?”
“不过是寻找写作灵感罢了……”女人站了起来,从口袋中抽出一盒烟,取出一根叼在嘴上,又拿出打火机点燃,吸了一口,呼出。
烟雾缭绕中,Z想,这里同样也是个适合吸烟的好地方。
他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走到围栏旁,看着那被划成好几块的世界。
……
“……你觉得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Z看着围栏上停歇没多久又离去的无名鸟雀,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没有指望回答。
“……不知道……不过我在寻找答案……”女人将烟灰抖落在随身携带的烟灰盒中,“大概……是追求超越吧……”
“不过就算同样是追求超越,也有幸福和不幸的。”她又补充一句。
Z默默听着,他想这个年轻女人或许阅历不浅。
“说真的,现在还有人愿意向别人询问这个问题,我觉得很难得……”女人柔柔的笑,缓缓走近Z,“通常这种问题应该是询问家中长辈的吧,为什么问我这个陌生人呢?是没有合适的倾诉对象吗?唉……我想你一定探索了很多方向,不然也不会这样出现在这里……”
这句话放在这女人身上也同样适用,Z不禁这么想。他回过头,看着那离他三步站着的女人。
“所以?你认为我探索了哪些呢?”Z干脆的接下话题。
是受尽期待的有为未来?是平庸踏实的果脯之欲?是违背道德的沦丧?是真诚渴望的赎罪?是被背叛的激愤?是孤立无援的绝望?
还是……
Z偏长的留海恰好将他眼睛中的冷漠遮掩了一半,但女人仍是察觉到了,并有些瑟缩。
因为她明白眼前这个人不会接受她的插足,甚至会将对他毫无了解的她当做敌人,歇斯底里的撕扯殆尽。
他不需要她……
女人敛起笑容,低垂着头,手掌插入发丝抚住自己的太阳穴,仿佛那能缓解自己的焦虑∶啊——她被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无视、防御弄得疲惫不堪,甚至有些不耐烦了,尤其是对于这样依旧渴求需要的自己。
“不过,我倒是对你的伤势颇感兴趣,”Z默默看完女人的一系列动作后,突然开口,“为什么你移植了手肘的皮肤,却不管你脖颈处的烧伤呢?看样子那完全就是丑陋恐怖的旧伤疤……”
“……手肘的烧伤被前任说像是把火焰定格住一样美丽,便将那块皮肤送给他了,正好他也想让我这么做……”女人缓缓回答,掀起袖子,露出缝合线,“怎样?我前任技术很好吧……”
“……什么样的感觉?”Z走近一步,手掌在空中虚虚拂过,大概在想象伤口的痕迹。
“……”女人对于Z的靠近有些震惊,“就像无数只蚂蚁啃咬酸蚀我的皮肤,让人恨不得皮肤破碎脱落……”
“那烧伤呢?”Z再走近一步,又问。
“那是时间再远也不会忘记的痛……”女人开心的发抖,“肿胀爆裂,体液腐蚀自己,最后明明什么也感受不到了,意识却清醒的可怕……然后是不断感染,移植,感染,移植,直至不再感染……伤口愈合,疼痛感如同伤疤不曾消失……”
“哐当——”Z放开支撑着自己的拐杖,再向女人走近一步,准确来说是倒向她。
“多么身临其境……”Z抱住女人,“谢谢你,作为交换明天我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事情……”
“我叫Z,你明天还会在这里的吧……”Z接过女人捡起的拐杖,看着已经要进入夜晚的天,准备离开天台。
“说起来,你叫什么?”Z就要下楼,想起还没有问那个仍呆立着的女人,她的名字。
“A……我叫A……”她的回答被风吹进耳朵。
随后Z便不再管这个女人,径直拄着拐杖咔哒咔哒离开了。
昏暗的天台之上,A抬着头,看着浓云遮盖的天空,瞳孔放大,放大,放大,寻找着根本看不到的星星。
“……怎么办……”A捧着发烫的脸颊,无法控制分泌的津液从嘴角流下,“我该拿这样的自己怎么办?”
A跟Z,就像濒临崩塌悬崖上的两个人,Z跌下悬崖,A在悬崖上死命抓着他的手腕,Z没有回握,相反,他笑着问A:
“站在濒临崩塌的悬崖上……是什么感觉?”
A救不了Z,Z也帮不了A,他们谁也救不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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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爸爸,为什么不能…随便喂…流浪狗……”女孩结结巴巴地问着。
“你可怜它,所以给了它一餐,但你确保你能一直喂养它到最后吗?”青年蹲下身子与女孩平视,大手包住她不安的小手,“若是只是一时的施舍,它却将其当成了今后的保障,这未免有些残忍……”
“……我…做错了…吗……”女孩失落地低垂着头。
“……不……这没有对错,”青年安慰地揉了揉女孩的头,“不过这不是正确的、美好的……”
“尤其是在明知这世上像它一样的流浪狗有很多,自己的办法却只能帮助一只……”青年微微叹气,“这对于自己也是种残酷……”
“所以要注意自己善意的轻重,责任也是……”
“那…爸爸…人…也一样吗……”女孩眯着眼感受头顶别人的温暖,两只小手按着大手,像是希望它停留得久些,“若是…有人…向我求助……”
“他…精疲力尽…他需要…安慰…需要…爱……”
“帮助他吧,即使只是一时的,即使只是能够暂且让他缓和的,”青年心痛的抱紧眼前的女孩,“这种情况下,我们无法救到人……”
“那……爸爸…你为什么…要当刑警……”女孩抬起脸,直视青年的眼。
“……只是……”青年苦涩的扯扯嘴角,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彩,“只是,为了守护更多人、救助更多人脱离危险……”
“还有,若是幸运的话,我能拯救人的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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