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这些天来,我一直在进行着魔鬼般的备考。先不说在学校老师一波又一波的高考模拟试卷,就是放学踏着黑夜回到家,也有一堆针对短处而准备的练习题。我完全挥霍着未来的健康不断挑战着自我。

我就是一个无情的做题机器。我甚至因为高考时间的步步紧逼而感到一种难言的安稳。

Y虽然也在备考中考,但他拥有很多奖项的加分,只需要保持他现在的分数便能进入我的学校,所以没那么多的压力。最近,他会出来帮我做一些家务,虽然不知道他做的如何。

我现在正在进行听力训练。

“A: Do you love me? (你爱我吗?)

B: I'm very fond of you.(我很喜欢你)

A: Yes, but do you love me? (是的,但是你爱我吗?)

B: Uh ... You mean a lot to me(你对我很重要)

A: Why won't you answer my question?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B: What question? (什么问题?)

A: Do you love me? Come on! I want to know. (你爱我吗?来吧!我想知道。)

B: I care for you very deeply. You know that. (我非常关心你,你知道的。)

A: That isn't the same thing! (那不是一回事!)

B: What kind of answer do you expect? (你想要什么样的答案?)

A: The truth! I want the truth! (实话实说!我要实话实说!)

B: How can I possibly answer such a question? (我怎么可能回答这样的问题呢?)”

这篇声情并茂的听力让我有些好笑,A是男声B是女声,问的问题让人感觉他们俩拿错了台词。

我从强撑的疲倦中回过神来,摘下耳机,伸了伸懒腰,决定休息一下,打算去泡杯茶。

“哐啷——”厨房传来一声巨响,后面还跟着Y的闷哼。我赶忙去看情况,这家伙,居然将自己累昏了。

我将他扶到不远处的沙发上躺下,摸了摸他的额头,微微烫手,大概是发了低烧。

“……我没事……我还可以继续……”Y睁开眼,迷迷糊糊地说着,挣扎着就要爬起来。

“躺下,休息。”我将他按在沙发上,去拿了件毯子给他盖上,“什么感觉……”

“……唔……头有点晕……没有力气……”Y将相对冰凉的手背抵在额头上,说的有气无力。

我去翻了下药箱,泰诺已经不知不觉吃完了,这下有些麻烦啦,泰诺现在购买需要身份证,这个点还开门的24小时药店距离家有点远,大概要经过一条天桥,再穿过两条街……

“咳咳——”Y压抑着难受的咳嗽。

没时间考虑那么多了,我得快点把药买回来。

于是我换上外套,带上身份证,跑出去买药了。

……

小区外是个繁华的街道,这时正处于夜生活的开端,人们成群结队在灯红酒绿的大排档中喝酒撸串,街道中酒香四溢。经过的行人走入各自的小巷,暖黄的街灯一串串镶在路边、挂在桥上。

我已经上了桥,那棵经历几次拆迁仍坚守于桥边的老梧桐散发着原始的木头气息,我晃晃悠悠地经过它,夏天的风吹得我有些热。

即便是半夜,这里往来的人也很多。我看到有情侣驻足,他们嬉笑着欣赏街景,甚至旁若无人地接吻,我不敢再留意四周,匆匆走过,眼睛的余光却是注意到了一个与我一样格格不入的身影。

灯光闪烁中,她静立于围栏旁,托着腮。

我想她应该是晚上出来吹风散心的吧……

没想太多,我匆匆下了桥,穿过一个又一个光束,跑向了两条街外的药店。

……

买完药,回到这座桥,我大概用了30分钟。

行人还是很多,但都只是行人,那个女人仍在那里,只有她一个人站在那里。

但我也只是行人中的一个,我又一次经过桥,返回了家,将药算好剂量灌给Y。

我看着Y,他难受的直哼哼,实在是不敢相信他居然会为了帮我减轻负担,包揽了所有的家务,到最后居然把自己累病了。

我印象中的那个,不知愧疚、悲伤、感谢的弟弟,已经成长了,或许我以前一直忽略了他的成长。

他还真是坚强,即便失去了理想他也没有一蹶不振,马上投入到下一步去规划自己的人生,我说不定以前就是在嫉妒这一点。

可他仍是单薄的肩膀以及伪装家里蹲那拙劣的演技,告诉我他还是个少年,是我的弟弟,爱闹别扭却也逐渐在变得可靠的弟弟。

我有些宽慰,可渐渐涌上的不安让我无暇感动,我有种淡淡的负罪感。

为自己忽略他人,忽视他人的求救的负罪感,为自己的冷漠而难过。

于是我蹭的站起身,穿上鞋子。

像是要给这种情绪做个了结一样,我跑出来家门,又来到外面的喧嚣世界。还是那样的大桥,还是那兀自繁茂的老梧桐,还是那样匆匆的行人。

我快速爬上了桥,想要远远查看下女人的情况,希望是自己想多了。可我的脚带着我继续向前。

我刚上桥,那个格格不入的女人还是如此,可转眼间,她已经站上了围栏,就要仰面坠下。为什么没人注意到她的动作?

距离她不到十步的我冲了上去,甩出胳膊想要抓住她。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十分缓慢,我甚至能看到女人下落的慢动作:

她像是要回归般决然,应是做全了准备;

她下落,头部逐渐转移到最下部,宛若海豚跃出海面又回归;

擦过她飞舞发丝的,是我的手;

她的眼珠扫向我,仿佛怔愣,随后微笑。

“咚啪——”时间的流速回归,响亮的落地破裂声传来。

我甩出去的手臂僵在空中,仿佛我的时间停止转动,我知道,若是没趴在栏杆上,我很可能瘫软在地。

刚刚还活生生的人消失在眼前,变成了一具溅满脑浆和血液的尸体,一动不动,一动不动。

我刚刚还看到她的讶异,她的悔意,她的释然。但是我没抓住她,我没救起她。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自杀,但根据她给我的讯息,她说不定真的只是在等一个能将她拉离自杀边缘的人,即使那是一根悬挂于天际的蛛丝,她也会挣扎着攀着它回到人世。

如果……我早点来的话……

如果……我路过时拍了拍她的肩膀的话……

可哪有那么多如果啊,我不明白她处于怎样孤独、迷茫、绝望的状态,也不明白她为何选择死亡,我甚至可以知道即使我这一刻拉住她,她以后依然会走上这一条路,因为她最后欣然接受了自己的死亡,可以说是如她期望一般。

她仍有余力安慰无法救人的我。

可是我讨厌这样……

我又看到有人死在我面前……

似是终于恢复身体机能,我僵硬地转过身,耳朵也渐渐接收起身边的信息:

……

“咔嚓——咔嚓——”

“……你刚刚录下来了吗……”

“wow……可以说是死透了……”

“这……还需要叫救护车吗……”

……

我回过神来时,身旁的栏杆已经趴满了人,他们基本上都举着手机,开着闪光灯咔嚓咔嚓拍着,更有甚者正在进行直播。

我们就像蚂蚁搬食般围观着她的尸体,触角相互碰触,议论着她的死状。

“叮——叮——”

似有音叉在我耳畔,它被敲击着,一下又一下,将那耳膜不堪忍受的高音传至大脑,像是要把大脑驱逐出头颅,不断来回扫荡。

冷汗,颤抖,喘息。

我机械性地迈着两条腿,离开了人群,走下了桥,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走过一条条街道,不管是否是我识得的,我只是希望照亮空旷的光束能带回我的灵魂。

我想逃离人群……我想成为幽灵……

夏天闷热的风吹来,吹响头顶法国梧桐繁茂的枝叶,在哗啦哗啦声中,悄然湿润了空气,将一切都变得沉甸甸的。

我感受到豆大的雨珠敲打着我的头顶、我的肩膀,它的冰凉稀释着我的滚烫,像是在安抚我的愤怒。

暴雨倾泻而下,它拥有着与体温相近的温度,我站在原地被雨水冲刷,单薄的衣衫贴合着皮肤,像是第二层皮肤。我甚至能感受到,梧桐那绒毛般的种子攀附于我的身躯,似在寻找着定居之所。

雨帘模糊了我的视野,但我能清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

呼吸着雨水的甘冽气息,我仿佛被它无私地隐藏于世界之中,树叶被浸湿而散发出的泥土芬芳缠绕着我,不管不顾地显示自己的存在感,央求着我善待它们的种子。

“嗡——嗡——”痛苦的耳鸣被他们遮掩,我稍微缓过劲来。

自然是如此的无私,不管是暴雨、夕晖、极光,还是地震、海啸、风暴,他那强大的美丽以及暴力无人不会臣服,他经历层层磨难,一次次涅槃重生,伤痕累累却也战绩赫赫,却依然怀着慈爱之心,给予众生相等的苦乐。

我张开怀抱,想通过拥抱雨水去拥抱那不可及的自然——我那情愿让他吞噬掉我的——我的爱人。

我的嘴唇轻吻着雨水,那雨水夹杂着泪水的甘涩,我再一次归于迷茫,归于无尽的惭愧:

世界明明是如此美丽……

这雨、这树、这风都是无私的爱……

为什么……人的心中……为什么……人不能爱着他人呢……

便是我……也是如此……愧于这美丽的世界,我爱的自然……

我虚与委蛇,我装傻充愣,我充耳不闻,我视若无睹……

身为人类,冷漠是必修课,若是最后人与人之间只剩下冷漠、利益、虚伪……

我好害怕……我好害怕成为这样无情的人……我不想踏入社会……

毕竟像我这种人……这种脆弱无能的人……是给不了社会什么好处的……

啊啊——我为什么……作为人诞生于此呢?

谁来告诉我啊……

我张开的双臂收拢,曲起,并拢五指捂住耳朵,想要隔绝那问责我的耳鸣声。

“……嗡——”

一束光打过来,将我眼前的画面虚化得像是梦境。我清晰的看见,A穿着件比她肤色要显暖的白纱裙,举着透明伞,打着灯的手提着裙角,向我跑来。

我发誓,即便她的裙摆被泥水沾污,她在我眼中也像光一样。

温暖又刺眼。

我想上前拥住她,一吐自己心中的郁结,可我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我勉强双手抓住她向我伸来的手,感受到那易碎的安心感,终是承受不住沉重的身子,卸了力气般蹲坐在地上,将她的手抵在额间。

像是感谢,有似乎是祈祷。

“……X——”A也蹲下,用伞遮住落在我身上的雨。

“……为什么……”我迷迷糊糊地问着。

“我老家就在附近……看见了有关的直播发现你经过了这条街……”A摸了摸我的额头,像是被烫着的颤了下,接着她扶住我的肩。

“……这样啊……”我苦笑:差点,差点又要对人失望了。

“要是你带了手机的话我就能定位了……”A扶起我,稍显狼狈,“先到我家休息……”

我勉勉强强不让自己全部的体重压在她身上,艰难地迈着步伐。

……

“对不起……A……”

“你有做对不起我的事吗……”

“……有的……”

“有在我看来也是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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