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人生此为孤寂眠

暑假到了,陈缘竹决定留下来,继续她的家教。陆赫泉劝她休息,她说做家教是最好的学习方法。学校英语朗读比赛,她把几个中文系的英国学生击败,最终获得冠军。

陆赫泉不知道陈缘竹为什么热衷学英语,英语像汉语一样,是一种工具,当你会说了,就从中找不到乐趣,可陈缘竹执迷上英语,仿佛一天不说上几句,人就睡不着似的。

陆赫泉前段时间装了网络,便沉醉在虚幻的网络世界中。一天晚上,陈缘竹出去为学生上课,陆赫泉在网上遇到杨静霞。大学毕业时,同学间留下的联系方式大多都是QQ号。杨静霞虽不和他一个班,但是知道他的QQ号码。当陆赫泉看到一个陌生人闯进来,见网名是“千面观音”,就也把它加为好友。

“你好!”千面观音打来问候。

“哪位,报上名来?”陆赫泉想应该是同学。

“杨静霞,你的大名?”它装着不知道。不知道会把真名说出来?

“万展莲台,你自己猜了。”陆赫泉故意逗她。原本想一脚揣她出去,可是猜她知道是他,就不好意思了。

千面观音隔了好久才回话,发来一串的感叹号。

“了不起,开始感叹人生了。”

“陆赫泉是吧?”

“忆网情深,又碰到一起。”陆赫泉忽想和她神聊一会。

“你那个小老乡今年毕业没去你哪里?”千面观音那狐狸图像闪来闪去,鬼精灵着呢。

“我好久没有和她联系了!!”感叹到。

“你一定有了新朋友?”

“孤家寡人,没你快活!”陆赫泉不知道为什么要骗她,难道要对她说现在爱上一个与她相像的女人吗?

“你明明爱着贺蓉,为什么不向她表白?”

连她也知道你陆赫泉爱的人是贺蓉啊,他有些吃惊。

“表白又有什么用,缘分不在!”他黯然伤神。

“又是老毛病!”她一点也不客气。

“老毛病?我有什么毛病?”实在不解。

“自卑加自负,虚荣加自欺,等等~~”她瞧准机会毫不留情地攻击他。

“是吗,我那么可恶?!”陆赫泉似乎体味到她对他的敌视。

“你自己好好反省反省吧!”她该是冷冰冰地说。

“那你当时为什么爱上我?^!^”他回击一句。

“鬼知道什么原因¤”

“恨一个人可以有千万个理由,爱一个却可以没有一个理由!!!!!”他感叹。

“也许因爱而去爱吧。”那边“无可奈何”。

“因爱而爱?”

“实际我并没有恨你。”她“语气平和”。

“实际我很可恶的。”也学她的口气。

“你蛮有责任心的。”她“赞许”地说。

“何以见得?”

“至少你没有让我满身伤痕!”

“其他呢?”想听听她对他中肯的看法。

“吾上下求索,无从得知。你沉默的时刻太多。”

“是吗?”

“你不知你沉默的样子有多可怕,特别是生气后的沉默,整个人气鼓鼓的,如淹死的咸鱼一样。”

“是吗?”像淹死的咸鱼?亏你想得出。

“对了,我好久就想问你,你究竟爱过我没有?”她语气“低沉”。

是啊,爱过她吗?这个问题陆赫泉困惑好久。曾认为自己爱过她,但感情又是似是而非,不太确切。

“好汉不提当年勇,想来忘了。”忙撇开话题。说不爱太伤她的心,说爱只能平添几多烦恼。

“你该知道,我不会轻易爱上一个人的。”那只狐狸盯着他看。

“可爱上的那个人,是在你眼花时爱上的。”

“可我不曾后悔,我只是想知道你是否爱过我?”

“想知道?”陆赫泉一时不知道怎样回答。

“别买关子!”她紧追不舍。

“我是若干天后,或者若干年后,等他们都苍老了,才知道我是那样深深地爱着你。就如一坛窖藏的老酒,有过窖藏才有了香甜纯美。”陆赫泉实话实说。

“那当时你没有爱过我?”

“怎么说呢?你先说你为什么在毕业时送我鹿茸?”赶忙岔开话题。

“那是上等鹿茸,是我家的鹿场出产的。”杨静霞答非所问。

又记起杨静霞是东北人,家中有大型鹿场也不出奇。

“送我鹿茸的目的是什么?”紧追不舍。

“你不觉那鹿茸很美,很有装饰性?”她欲盖弥彰。

陆赫泉愣住了,确实枝枝杈杈的鹿茸像一件美丽的艺术品,可以挂在墙上做装饰,也可以放在台面做摆件。而他却拿来泡酒,忽感到自己被算计了。

“我拿它泡酒了^!^。”陆赫泉笑了。

“哦,我的天啊。”杨静霞一定会咯咯大笑。

“^_^”只好陪了笑脸。

“也好,希望你能借此放纵自我的欲望,而不是压抑自己。”

“是吗,我感到你当时一定这样算计我的。想不到你早算计了我的现在和将来!”陆赫泉感到自己确实放纵了欲望。

“我没有那先知先觉,只不过你的本质如此罢了。”

“好像你看透我的本质一样?”

“你本质并不坏,只不过有你脆弱一面。”

“怎么说呢?愿听其详。”

“自我反省吧,你不是善于空想,幻想和思想吗?”她又尖刻起来。

就在这时陈缘竹回来了。

“好了,我要睡觉了,明天还要工作。”陆赫泉想尽快下线。

“我准备毕业后到南疆工作。”杨静霞又发来一句。

“北疆不是挺好的。”突吃了一惊。

“怎么不欢迎?”

陈缘竹走了过来。“又在聊天,真没意思!”说着扫了电脑一眼。

“886!”陆赫泉连忙退了出来。

“随便聊聊。”他笑着对陈缘竹说。

陈缘竹不再理他,像很累一样倒在床上。便关了电脑,也坐在床上。

“和谁聊?”陈缘竹有气无力地问一句。

“瞎聊。”

“瞎聊?”陈缘竹惊讶地看着他。

“是啊,和一些不相干的影子聊天,真实而又虚无!”陆赫泉也打了哈欠。

“有意思!”陈缘竹撇了撇嘴。

陆赫泉也横倒在床上,两人并成一排。这一天他们都感觉很累,也许这仅仅是个开始。

罗小严的日记陆赫泉逐渐整理出来,做了言辞方面的修改,又誊写在电脑中。随着整理工作的进展,他心情越来越黯然。有种不祥的预感,罗小严在许多处提到死亡,书页之间充满死亡气息。他说人的死亡就如秋叶的飘零,花的凋谢,再平常不过。说到这个城市每天都有人死亡,死亡不过是家常便饭。人这一生追求什么?临近死亡能够微微一笑,那就再好不过。

一个与死亡为邻的人不会活得太长久,很快他找到他的遗书。这篇以“我走了”为名的习作,似乎预示他将死的结局。语言是那样哀婉,有无可奈何花落去的寂寥。鉴于陆赫泉对该文的喜欢,便不碍摘抄下来:

我走了

我走了,那里来也将那里去。起点是这样的遥远,可是就在死亡来临,时空将在一瞬间靠拢。向你招手就做永别,不求来生,不求永世。遗忘就是风,会带走一切,给你的痛苦将和我一起深埋……

……来之平淡,去也平淡。只是我不明白,既然给了我生命,为什么仅仅让我在世间混绕一场,便在懵懂中去了。如此这般的薄命,如此的年青,也许我的出生本来就是荒谬。我除了留下此文,什么也不曾留下。没有创设一方天地,没有营造一隅山水,就这般地去了。像那含苞欲放的花蕾,吸食了日月精华,正该开放时临了严冬,便遭摧残……

我多么不想这样地去了,正走上人生的一个跳板,该飞腾。可偏偏自身隐含的绝症羁绊了我,我再不能飞扬,此时的痛苦只有上苍知道。我不能相报父母养育之恩,不能实现我的理想。困顿之我,身居他乡,那么凄苦,那么孤寂,男儿有泪不轻弹,而我却潸潸泪下。

可我还是得走,我再也不想无望地等待,也忍受不了这世态炎凉。那热情中的虚假,笑颜中的冷漠,已经让我僵硬。一个已经僵硬的人活不如死,我就走在自我的刀下。曾有的不在了,想摆脱的终于烟消云散,将来的一抔黄土或是几缕清烟便葬送我……

我走了,绚烂和污浊都带走,不像丰功伟绩者死后能留下英名,也不像时代的弄潮儿能留下些许精神。我什么也不能留下,当所有的亲缘皆去,我便淡化如水,轻浮若风,无了影踪。

……我走了,曾期望化作一阵风,一缕烟,以解脱尘世的纷扰,而今我终于化成尘烟,风吹而散。虽然我抱着对上苍的不满,对尘世的厌倦,但我还是笑颜地离去。即选择了死,还有什么丢不下放不开?

我走了,不曾期望来世。生之为人,偏有那么多的痛苦与虚幻,今世与来世都将一样。纵有来世,我希望化为山之风,林之鸟,纵有万般风雨,却没有一丝闲愁……

陆赫泉抄以上片断时,有想哭的冲动,有呼之欲出的情感压抑。这么久,他都与逝者为伴,已经走进他的情感生活,走进他的悲剧中去。他们就像一对兄弟,共呼吸同命运,而今他却独自去了。他的死是因病还是因感情,无从得知。

陆赫泉也不在乎他死得值不值,也不曾探究他是自杀还是死于疾病,反正他已经成为他的兄弟,就像他的影子的,深入他的灵魂。

他对张晓曼的痴情让陆赫泉感动,至死他没有因张晓曼的离去而言恨。逝者在痛苦与落寂中走了,一个多才多艺的人就这样死在自己的刀下?那把刀架在脖子上时,他犹豫没有?若有爱情可以依赖,若张晓曼还在身边,他也许就不会死。

陆赫泉这样想,感到人世有许多东西不好把握。一些人因爱情可以去死,而另一些人却把爱情当成游戏。为什么爱情同名而不同质?他不明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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