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
不见月亮,星星也少了些。一整个晴天,怎么到了这时就阴沉了下来。
正想着,怀中的手帕竟发出窸窸窣窣的刺耳声。
一烛心头一惊!难不成它要夺我性命?于是立刻起身掏出手帕。
眼前乍亮!这手帕上的金丝烈烈扬扬,金光万丈,整个柳树林登时映得腾燃八方!
愣若半晌,手帕又变得光焰俱黯,恢复了平静。
一烛喘过几大口气,怔了怔眼睛,双指一拭,慧眼开。
这才真正看清了,手帕的金丝上写满了字,密密麻麻的字,这开头写的是……
吾本狐畜,已千年身,未曾得道,至汉惠帝期间,于紫金山下,受之仙人点拨,修得女儿身。效仿人间,取得狐氏一名,又观之紫金山中水杉树颇为纤媚,再得名狐水杉,乳名小媚。
游得人间富贵疾苦,喜怒哀乐,诞生驾鹤,衷心感怀。吾将种种分理成七册,即七邪,留于世人。若可流芳,不枉此生。
一烛心下嘟囔,呵!一只狐狸精且有这般闲情雅致,居然奋笔成章了,真乃贻笑神鬼荒谬之事!
片刻。
嗯……闲来无事做,且看看罢,看这狐畜记录了何等荒唐事儿!
第一邪。
八仙山,云牵雾绕,湖水波影粼粼,树木丛生,真称得人间仙境。
山下有一人家,钱老汉和孙女樱桃,爷孙俩相依为命,感情极深。
樱桃年芳十六,柔媚娇俏,肤嫩婴孩,五官精巧。近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人胚子。
清早,借着初阳,八仙山蒙蒙显出轮廓。
远处踱步而来一男一女,男的是邻村铁匠王二,女的是县里大户金家派来的喜嫂,喜嫂指的是挑选美人儿的鉴美行家。
钱老汉也没有迎客进屋,只是在屋外打了招呼,樱桃便躲在屋内,打门缝儿向外瞧人。
王二满面喜庆地拍了三下钱老汉的肩膀,道“钱老哥,哈,你和樱桃的好日子来啦!这位,这位便是金家的喜嫂,老早就听说了你家樱桃貌倾百里,灵动可人。这不,我来搭桥你们认识!”
钱老汉挤出来一道笑容,只嘿嘿一声。
喜嫂油头霞面,丹唇抿笑。
门缝里面的樱桃见了她,不禁双眸瞪得水亮,心想着,这女人穿的真好看!比自己的麻布衣裤好多啦,哎?她头上的银发簪,那是只凤凰吗……樱桃踮脚仰头努力地瞧着。
“咯吱……”
木门不小心推开了,樱桃见了生人,立时低头不语,靥泛羞红,两只纤玉小手一会儿前,一会儿后。
喜嫂见了樱桃。
“哎呦!哎呦!哎呦!我滴天爷呀!这世间真就有这样标志的女子!快让嫂嫂来瞧瞧!”
喜嫂几个剑步登了过去,先是前前后后这般端详着,再上手摸其脸庞,肩膀,骨骼。嘴里还嘀咕着“这是七仙女儿下凡了,这样貌,这小身子骨,哎?盆边儿还不小哪!定能生个男娃……”
樱桃虽年少知浅,但也猜到了,这是选我去县里的金家当媳妇!想想有些怕,却也能接受,毕竟去了外面,可以赚银子!有了足够的银子,爷爷就不用辛苦劳作啦。想到这里,笑意上了脸颊,又猛地憋住了!嗯……我可不能过于显得急迫,要不呀,我还不值钱了呢!
喜嫂又和钱老汉嘀咕了半晌,临走之前还不忘过来掐掐樱桃的小脸蛋儿。
片刻。
爷孙俩关门,坐下了对视几眼。
钱老汉问道“嗯…嗯…不用我说了吧,你这丫头伶俐的很,也都猜到了,你,你……”
“我愿意去!只不过,不可现在就应下!拖拖他们再议。”
钱老汉又是嘿嘿傻乐,心想,一切都让孙女自己做主罢。
良久。
“咚咚咚……钱老哥,是我,哈。”
这铁匠王二又杀了个回马枪。
钱老汉起身开门,樱桃一个眼色低声道“爷爷,等下你别说话,让我说。”
迎进王二,三人对坐,樱桃不语。
片刻。
王二嘿嘿两声,又声高拔调,道“钱老哥,您看,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儿!人家金家,在北平府都有熟人!那可都是金枝玉叶的主儿,咋们这辈子也高攀不起啊……嗯……樱桃丫头,你,怎么想的?”
樱桃面露难色,起身给王二倒了一杯水。
“二哥,我,舍不得爷爷,我不想去。”
……
你来我往,兵来将挡。
最终,樱桃在十几天的欲擒故纵间,将价钱提升了两番,从中拿了一锭二两银子,一锭五两银子谢过了王二,至于王二在金家那边得了几两,就不得而知了。
金家算了日子,定在皋月末,也就是五月底。
前一夜,樱桃在湖边倚石而坐,盯着湖面的星辰发愣。一旁的闺友婉贞俏脸一仰,顽笑道“你真的想好啦?我可听人说,朱门内,金银臭,小姐奴仆都精的很,她们若是欺负你,可怎么办?”
樱桃被她问的不知如何作答。
婉贞又说“且不论那公子对你如何,到了金家,你也是做小的,岂不是天天要看那大夫人的脸色,嗯……哇!我此时就能想到那些人的嘴脸喽!”
………
喜日子终于来了。
启程这天,樱桃泪别爷爷,离开了八仙山。
这些日子,樱桃每夜都在遐想,那个金家的公子人品德行好吗?他会对爷爷好吗?会对我好吗?他,相貌如何哪?每每想到这里,都会羞涩一笑。
樱桃坐在红轿子里,外面就是喜嫂和两个女仆子。
喜嫂适才说了,从这里接出村子,再换上八抬大轿,直接到新房子,过几日,爷爷,还有很多金家的人,都会在那里,商议细枝礼节……
虽然这些都在樱桃的脑袋里过了不知几遍,但现在的她,依旧紧张的很,心里的小鹿又开始躁动起来了。
人家办喜事,都是大清早的,怎么金家的人赶在日落来?难不成做小妾都见不得光了?
樱桃拨开轿帘,向外看了看,这两个女仆子好生奇怪!走起路来轻飘飘的,脚跟都不着地,面若死水一般,那眼鼻口眉,都像硬生生画在一张脸皮上,与纸扎人一个样!
路越走越远,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路过一片树林,两条小河,轿子停在了一片草地上。
喜嫂掀开布帘,挤眉带笑地说“姑娘,下来吧,咱们换轿子喽,来,嫂嫂先帮你穿上红披风,免得着凉。”
樱桃见这帮抬轿子的人,都是一个模样,面若一张白纸,再随意画上五官,个个像丢了魂行走的皮囊,想到这,心里一惊!坐上新轿子,又看了看身上的红披风,绣花描凤,金灿灿的,喜爱的不得了,哎?怎么是四个扣子?老人讲,四六不成扣,衣服上的扣子必须是单数才对!
那双数的扣子,是给死人穿的。
“喜嫂,喜嫂……”
“姑娘,怎么了?”
“你看呀,我这衣服扣子……”
“哎呦,姑娘,这不打紧,我们这些人的衣服全都是四个扣子……”
樱桃看到她的假笑就心烦,也就不再理会她。
坐轿子的感觉还真好,这八人大轿平日里都少见,今日居然坐上了。片刻,樱桃越发觉得蹊跷,为何坐在轿中,却没有一丝颠簸?这轿子应当是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才合理,怎么?怎么我的轿子如履平地?像是贴着地面匀称的飘,毫无起伏之感。
于是又拨开轿帘看了看前面的四个抬轿人。
不禁毛竖骨寒!
他们四人,哪里是在走路呀,这分明就是飘着,因为裤管下面的黑布鞋,是垂于地面的!再看他们的膝盖,居然不打弯儿。
樱桃吓得大叫!却只张开了嘴,并无声音,难道是自己哑巴了?
立时抢步逃走!但,双脚此时却动换不得,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拽住了,她不敢正眼下看,只有缓缓探出身子,用余光向下瞟了瞟。
登时惊得面白如雪!那是一双冷白的枯手,正紧握着自己的脚踝,旁边,是一团枯黄蓬松的头发,这分明是一个脑袋正趴在下面。
樱桃又是一声尖叫!仍旧无声。
下面的那个脑袋,竟缓缓地转了过来……
“咳咳咳……”
一烛和尚正看的兴起,却被一阵咳声止住。
抬眼一看,竟是师弟一台。
“师弟?你?怎会在此?”
一台和尚肥头大脸,撇了撇嘴,道“我放心不下师兄啊,便一路寻来,哈,没成想,真在这林中遇到了!哎?师兄,你手中金光灿灿的,可是玉白金丝绢?”
“呵,正是。”
“哈,师兄,可否让弟弟也瞧瞧?”
一烛递去手帕,又撤了回来,心想,这不祥之物,见的人越少越好,于是揣进了怀中。
“师弟,并非我吝啬不借,只怪这手帕太过邪祟,你还是不要看了罢。”
一台听得这话,肥脸一沉,道“师傅可是嘱咐了多次,绝不可试图参这手帕的奥妙,师兄忘得真快啊。”
一烛苦笑一番,解释道“我已借了真火焚之,可无奈,这妖物毫分未伤,看来,只能请师傅以天火处之。”
二人对话半晌,乌云渐渐散去,月光洒白,群星唤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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