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猪头20

时间进入七月份,天气还是一如既往的燥热,只是六月末下了场透雨,多多少少缓解了旱情,给快要枯萎的庄稼注入了一丝生机。

这天中午老爷子妹夫孩子们的老姑父从拉哈镇坐客车来到家中看望生病的老爷子,老爷子母亲在日本鬼子刚进中国时得病去世,后母进门生了俩妹妹一个弟弟,老爷子兄长在东北解放时(一九四五年,国共分别占领东北,我们这里从四五年起就是解放区,一直到建国)参加了东北民主联军,扛起枪干革命去了,从东北一直打到海南岛,解放了全国又去了朝鲜打击美国鬼子,从朝鲜战场回国后转业到辽宁营口工作,从东北参军离开家乡,老爷子的兄长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没回过家,在六十年代末期的那场动乱中,不知道什么原因受到波及,被下放到辽宁一个偏远山区劳动改造,失去了工资待遇,全家挤在破旧不堪的草棚中食不果腹衣不遮体,在绝望中向远方的弟弟写信求援,老爷子接到信后发动各种关系凑了几十斤粮票,夹带二十块钱汇给了兄长,那个年代没计划生育,家家孩子一大帮,计划经济的红本粮每月得算计着吃,谁家也没有余粮。

在又一次求援信到达老爷子手中的时候,老爷子沉默了,攥着信纸久久无语,实在是没有办法给哥哥予以援手了,自己家一帮嗷嗷待哺的崽子,老哥们老朋友家都是一样的状况,上一次是大家勒了裤腰带给自己面子,说干革命的大哥有难咱饿不死的情况下勒勒裤腰带也得支援!这一次还咋张嘴?老爷子给自己大哥回了封信,告诉大哥实在是无能为力了,实在不行回老家来吧,吃糠咽菜也有你家一口饭吃,有难咱一起扛!

这封信发了以后,再没有了大哥的音信,也不知道是跟自己生气还是没挺过去全家走了极端。

这是横在老爷子心头一道翻不过去的坎,扎在心头拔不出的刺。每当老爷子跟儿女们念叨:“你们那个大爷(东北管大伯叫大爷读四声,读二声就是爷爷辈的了)心眼子小啊,就因为一次没帮他就跟我记仇了?我要是有能不帮?”其实儿女都知道老爷子是在宽慰自己,希望大哥一家人记恨自己也好,断绝关系也罢,只要活下来,平平安安的,千万不要想不开没挺过那场劫难!老爷子总是后悔咋就没舍了脸皮再求求人帮大哥一次?也许这一次就是命运的转折点!可是,这个世界时间不会倒流。

老爷子是一九五四年离开拉哈镇来我们这里的粮食科(当时没有局)工作,最开始是粮食科运输队马车队长,成立中心粮库后调到粮库赶了几年马车,后期是保管员,工作忙是一方面,跟后母不和是主要原因,一直不回拉哈老家。家里孩子倒是总去拉哈镇奶奶家玩,尤其是二姐嫁到拉哈镇以后,有时间就去住些日子。

这次见到老妹夫来家,想起自己可能再也回不去老家了,悲伤的流下眼泪。

跟妹夫唠会家乡人情世故,老爷子嘱咐妹夫:“我的后事你一定来给我主持,他们不懂这些规矩。”老姑父马上接口说道:道:“二哥您安心养病,看您气色还好着呢。”老爷子苦笑着说:“不用宽慰我,这病我心里有数,快了。”老姑父马上说:“早呢早呢”

吃过午饭,老姑父出来院子里和大姐几个说话,问道:“裝老衣裳准备了么?”大姐回道:“还没做呢,我这就回家给孩子们做饭,下午我和小三去成衣铺定。”老姑父点头:“嗯做了预备着吧,别到时候抓瞎。”大姐和三姐打个招呼火急火燎的跑回家给孩子们做饭,老姑父是业余干出黑的(本地也叫阴阳先生,其实就是现代的葬礼主持人,负责人咽下最后一口气后穿衣,指路,报丧,停灵期间按时祭奠,择定出殡日期时辰路线,勘察墓穴坐向,入殓等等),常年接触生老病死,看人面色就能大概判断出还有多长时间。

二姐问道:“老姑父看我爸大概还有多长时间?”“一到两个月还没事,现在还能吃得下东西,等咽不下去东西了就快了,看情况还有些日子。”

二姐要回家去取些换洗衣服,春天里回来就一身衣服,这个夏天净穿妹妹们的衣服对付了,有老姑父这句话就放心的回家待些天再回来。

二姐回家老妹英子死活跟着二姐去了拉哈,在家太难受憋屈了,刚上小学的她还不知道就这一趟出门就没见到父亲的最后一眼,长大后的她总说自己爹不待见自己,就几天功夫都不等老闺女?

老姑父待了几天也回了拉哈镇,老爷子拄着棍子,二小搀扶着老爹,送出家很远,看着坐在师豪自行车后座的妹夫,老爷子嘶哑的喊道:“大哥有信了告诉我一声!就说没能耐的兄弟对不起他!”已经走出挺远的自行车猛然刹住,老姑父跑了回来,双手扶着老爷子:“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哥你这辈子活的光明磊落!大哥不会记恨你的!来时候你的弟弟妹妹们嘱托我跟你说两句话,我怕影响你养病就没说,现在我得说了,哥你听好,他们让我跟你替老太太陪个不是,老太太这些年也总念叨你,说当年让你结了婚就离开家很是愧疚,尤其是嫂子没了以后,老太太总是念叨别给孩子找后妈,后妈不好,后妈不好!”说到这,老爷子和自己的妹夫抱在一起痛哭失声。

老爷子和妹夫说道:“回去跟老太太说我没记恨她,毕竟辛辛苦苦伺候了咱们长大,咱们大的能跟弟弟妹妹们争个啥?爹没的时候我接到信都是半个月的事了,不是跟家里记恨呢,那时候也没个电话,邮信跨省太慢了,想想也就算了就没回去,唉,都是命啊!”

人不沟通很多事情都是误会,老爷子终于解开了不少心结,人也有了不少精神,再次挥手告别,看着师豪搭着妹夫渐渐远去赶客车,老爷子吐出压闷在胸口很久的一口长气,自己走回家中,没用二小搀扶,就那么慢悠悠像以前下班回家一样,腰也挺直了,二小跟在后面,心里想着也许老爹的病突然就好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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