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

鱼南信五岁那年,妈妈死了。

在那后不久,爸爸领回一个女人,笑着对她说:“南南,叫妈妈。”

女人个子高挑,一头栗色长发微卷,蹲下来温柔地看着她。

鱼南信没吱声,紧紧攥着拳头。

“南南……乖……”爸爸的声音在耳朵上空盘旋,不紧不慢,却带着一种潜在的命令。

她慢慢闭上眼,脑子里浮现出妈妈的样子——张开手臂迎接着她,仿佛再走一步,就能被她揽进怀里。

紧紧地,紧紧地。

她忽然想捏捏妈妈柔软的耳垂,闻闻她身上散发的薰衣草淡淡香味。

“小其,来。”高个女人的声音清脆好听,拉回了鱼南信的思绪。

门口忽然探出一个毛绒绒的脑袋,他睁着大眼睛,一言不发。

直到女人把他推到她面前,鱼南信才看清他的脸。

白皙稚嫩的脸庞,眼神冷淡但眸子却格外清澈,抿着嘴,带着委屈和不解。

“叫妹妹……”

男孩愣了一下,转头默默看了女人一眼。

女人抬手轻轻摸了一下男孩的头,似乎带着什么期许,点了点头。

“妹……妹……”

鱼南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刚刚想流泪的阵阵鼻酸忽然被压了回去。

她不可思议地打量着男孩,一丝不苟地。

他分明比他矮了半个头。

哥哥?!

“南南!”爸爸的声音严肃了起来,“听话。”

鱼南信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所处的境地,她也应该要喊一声妈妈和哥哥,面对这两个素未谋面的人,礼尚往来。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女人似乎看出了她的吃惊和不情愿,一如善解人意的语气,对爸爸说:“算了算了,她还是个孩子。”

是啊,她还是个只有五岁的孩子,何必为难她呢?

女人的好意和善良,鱼南信丝毫没有领情。

她的心里充满疑惑,明明那个人是她的爸爸,为什么还逼她做自己不情愿的事?到最后反倒是一个陌生人来缓和气氛?

多么可笑。

那天晚上,鱼南信紧紧抱着王姨,将头深深埋进她的颈窝,丝毫不动弹,就像妈妈还在她身边那样。

王姨拨开她湿冷额间的碎发,小声地,缓缓地哼起摇篮曲:“睡吧 ,睡吧,我亲爱的宝贝,妈妈的双手轻轻地摇着你……”

她从来没像此刻这么深刻地感受到,她永远地失去了妈妈,变成了一个孤孤单单的人。

第二天早上她起得很早,收拾了一书包的零食,下楼的时候王姨还在厨房。

客厅空荡荡的,夏日清晨的风从窗帘的缝隙掠进,带来几丝凉意。

她蹑手蹑脚地穿着鞋,忽然远远传来那位陌生女人的声音:“这会不会太咸了……”

她忍不住好奇地往声音的方向看了一眼,结果却撞上一张睡意朦胧的脸。

他穿着小熊睡衣,头发乱乱翘着,光脚丫,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鱼南信心里嘀咕着:就是他,就是这个人,抢走了我的家。

此刻她感到十分悲哀,明明这才是她的地盘,自己却要像做贼一样离开。

她死瞪着意识飘忽的男孩,拽起书包潇洒朝门口走去。

身后的男孩愣愣的,丝毫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这场“离家出走”在新妈妈来那天,鱼南信已经计划了一个星期了。在此期间她也曾退缩过,安慰着或许过几天爸爸就会把这两个人赶出去,然后抱起她转圈圈,只给她一个人买零食,周末带她去旅游……日子还会恢复到往昔。

她只是做了一个荒诞的梦而已。

可她发觉自己错了,自从他们来了以后,爸爸就只对女人笑,饭桌上还给男孩夹菜,甚至编起冷笑话来活跃气氛。

有时候他还听见爸爸喊那个小孩“小其。”语气和他念“南南”别无二异。

她从不大吵大闹,只是在心底里下了一个很重很重的诅咒:女人越变越丑,男孩永远长不高。

她不得不承认,爸爸开始变了,他可能都忘记了妈妈曾经也是他的妻子。

她讨厌这两人,讨厌极了。

鱼南信背着零食,一想起这些事就想哭,但街上那么多人,她必须装得不像那么回事。

她是个死要面子的孩子。

漫无目的走着,阳光渐渐露出了它该有的锋芒,晒得她出了一身汗。

她穿着去年生日妈妈送给她的小裙子,纯白色,上面绣着一朵朵金灿灿的向日葵。

一路的风景逐渐变得陌生起来,她确信自己已经逃离了那个家,心里既激动又不安。

她伸手看了一眼表,正午十二点半,加上没吃早饭,肚子已经咕噜咕噜地鸣响。她找了附近的一处座椅,从包里掏出一颗棒棒糖,放嘴里含着。

风一吹,树影便开始晃荡,沙沙沙,沙沙沙。

夏日的炎热顷刻间被拂去了不少。

鱼南信四叉八仰地靠在躺椅上,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隐隐约约间,她感觉到有人帮她拉好裙子,接过她怀里的书包。

窸窸窣窣地,很轻。

鱼南信是被路过的汽车鸣笛声吵醒的,她艰难地爬起,觉得腰酸背痛,左眼皮还被蚊子咬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包。

天已经开始往下暗了,一旁的路灯恢复过知觉,拼命地闪烁了两下,又返回死寂。

耳旁响起均匀而平稳的呼吸声,夹杂着因为鼻子堵塞引起的杂音。

由于她晃动椅子的颤动,呼吸声忽然停住了一两秒。

鱼南信吃惊地望着他,依旧是一张睡眼惺忪的脸蛋,只是换了一身蓝色短袖和短裤。

“你跟踪我?!”她觉得这件事的夸张程度远远大过于她的“离家”计划,甚至有些耻辱,她竟然被发现了!!!还是被这个讨人厌的小屁孩!

男孩眼神呆滞,很久才从梦里的故事抽出。

“我……”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感冒未愈的尾音。

鱼南信粗暴地从他手上抢过书包 ,大踏步向前走去。

她不分辨地直直走着,这片区域正在开发中,时有大型的卡车驮着水泥来返,路上难免会留下一些印着黄泥的轮痕,加上频繁的洒水降温,变得泥泞不堪。

鱼南信自从发现男孩依旧在她身后锲而不舍地跟随后,她的步伐变得急躁而愤怒。

不知是哪块不长眼的石块绊了她一脚,整个人毫无预兆地脸朝下摔进泥里。

女孩被突如其来地疼痛吓得失神了一会,她故作镇定地双手撑起身体。

坐在泥地里,发着呆。

她那件可爱的,温暖的小向日葵裙子,沾上了无数大大小小的泥泞,书包因为惯性被甩在一边,敞着口,撒出一地她最爱的薯片、饮料、饼干……

男孩跑来的脚步很急促,似乎有所顾忌,不敢靠她太近,但还是慢慢蹲在她面前,伸出一双小小的手。

鱼南信忽然感到心里一阵巨大的委屈和难过,倾身搂住他的脖子,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男孩的肩上,印出一片温热的泪痕。

她呜呜咽咽地,含糊不清。

“求……求你了,不要抢……走我的爸……爸,我的家……好……不好?”这样的语气,仿佛她还是妈妈怀中四肆意撒娇的小孩,惹人怜爱。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当她发觉眼泪已经快流干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路旁阴暗的树缝里蝉鸣咿咿呀呀,不知疲倦。

她终于将头抬起,手胡乱抹着一脸的狼狈,望向他黝黑安静的眼睛。

很久。

男孩吸了一下鼻子,脸上的表情超乎他这个年龄的冷静,确是那个时候鱼南信所不理解地复杂。

他说,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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