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时候,鱼南信时常听到别人夸她和妈妈长得像,性格也是完美地重合,宛如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每每听到这样的话,她便格外开心。
血缘,是个神奇的羁绊,即使分隔两段,也能在很多个平静的瞬间提醒她:是啊,她的五黑的长发,白皙的皮肤以及小巧的鼻子 ,都是来源于这样明朗柔和的存在,她的妈妈。
她一直在用独特的方式和她保持联系,高挂的月亮上,湛蓝的天空内,春天舒展的风里,都藏匿着她的身影。
她在看着孩子笑呢。
直到鱼南信是十六岁上高一的某一个晚上,她猛地发现。
她身上竟然找不到妈妈的任何影子。
她变得沉默,孤僻,坚韧,风风火火。
一个全新的人格,不借鉴任何人。
她甚至模糊了妈妈的脸,尽管她的床头常年放着那张泛黄的照片:披肩长发的和蔼女人,旁边,则是当年那个乖巧可爱的小女孩。
所有的情绪开始泛滥,在寒冷的冬夜里,无声地发酵,蔓延。
热闹的课间是鱼南信最常发呆的时刻,这些青春期的孩子,只要下了课就能解开身上无形的封印,叽叽喳喳,喋喋不休。
“鱼南信,有人找。”教室门口不知谁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她向后伸展着肩膀,纤细修长的脖颈发出“咯咯”几声。
当她看到来人时,刚刚的好奇立马消减了一大半。
熊允祈微靠着门框,隔着他那副六百多度的后镜框折射出一近乎暗下去的光。
“你爸让我问你今晚回不回家吃饭?”他的声音还处于变声期的初阶段,带着某种特有的女孩子中性十足的感觉。
“不回。”鱼南信的语气显得有些不耐烦。
熊允祈简短地应了一声“哦”,刚想背过身,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冷不丁说了一句“今天是他生日。”
他?!
未等鱼南信回复,他便径直离去,步子不大,却显得莫名地焦灼。
“小矮子!!”
鱼南信确信在她说出口的一刻,熊允祈的身上冒出来一团阴森的鬼火。
飘飘悠悠,十分可怖。
这一喊,吸引了过路几个学生的眼光。
熊允祈踩着他那双泛黄的但依旧刷得小心翼翼的白帆布鞋,微微压低眉毛,以一种近乎威胁的口吻 ,一字一句,“我警告你,别!这!么!喊!我!”
看到他的表情,鱼南信觉得有些滑稽,难为他这么一个书呆子,还能做出如此表情。
她忍不住想笑,但又害怕伤害到某人的自尊心。
立刻一转话锋“我今晚会晚点回,如果他们问 就说……”她在脑子里急迫地寻找词汇,“学习!”
说出来她都不信!
熊允祈还未从刚才的“玩笑”熄去怒火,这次连一句回答也没有,紧缩眉头,在一行看笑话的人群里,头也不回地走了。
由于猛烈地拔高和营养上的不平衡,他的肩背清瘦而落寞。
但在鱼南信眼里,他依旧是那个脸蛋红扑扑,总是呆呆看着这个世界的小矮子。
“诶,南哥,杵在这儿干啥呢?”阳春雪这小子不知什么时候从她身后探出,贱嗖嗖地问
。
“诺。”鱼南信朝着那团火苗努力努嘴。
阳春雪双手插兜,晃着那颗圆滚滚的小圆寸,“哦——原来是你那位学霸哥哥啊。诶,不是,你说了什么让人这么生气?”
“我不知道啊!”鱼南信也十分纳闷,不过是一句“小矮子” ,犯得着这么犟嘛。
青春期的小男孩真奇怪。
她可能也忘记了,她比他小了一岁,就连青春期这个门槛她都跨得够呛。
“今晚老地方,可都指望着你呢。”阳春雪的眯眯眼总让人觉得没睁开全,一笑起来连眼仁都看不见,只剩下浅浅的两条线。
“放心。”南哥就是南哥,废话少,但关键时候必须靠谱。
傍晚,六点十五分,东城区某个暗角的网吧里,嘈杂得如同大年三十的火锅局。
对头那位满手臂非主流青龙的大汉,歪头一脸不屑地看着这一群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嗤笑了一声。
鱼南信在这些小孩里,显得十分沉稳淡定。
这种场面她见多了,鱼寒江领她去过的饭局,大大小小,不下二十次,那些生意伙伴表面上和和气气,暗地里却是一股谁也不服谁的气场,利益面前,皆能成为朋友,但总归不会太长久。
她不止一次听过鱼寒江说着那些场面话,一杯杯地敬酒,真实与否,她也说不清,不过她有时候真的挺佩服鱼寒江的口才和头脑,总能迂回在平静的暗涌中。
耳濡目染,她也渐渐看透了生意上的那一套。
面对一贯和气的人,她会从心里生出一份不安的疏离感。
所以面对这几个“凶神恶煞”的社会人士,她近乎能看透他们身上的目标和野心,一丝不挂地,展露着。
她不必害怕遭人暗算,因为这些人脑门上写着赫赫大字“胜利者非我莫属。”
这场四比四的比赛一开始,身旁的少年就开始显得惴惴不安,带着少年的热血和自尊,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
鱼南信从不在比赛前夸下海口,她不能保证一定会赢,但一定会努力挽留局面,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松懈。
她擅长排兵布阵,一步一步占领对手领地,再一举夺下。
不得不说,她超乎年龄的见识和谋略在一群毛毛躁躁的青年人中,耀眼而夺目。
每次一陷入危难时刻,她总能下出命令,坚决,且富有胆识。
有些破釜沉舟,是需要巨大的勇气,她不畏惧面临的结果,只是往前冲。
就像当年在黑暗的小路上她匆忙的步伐一样。
对方的实力不容小觑,一次次突出重围,几场下来,他们打成了平手。
旁边的杨春雪鼻尖上渗出了许多汗,脸色比今早苍白许多,他扭过头看了鱼南信一眼,正想说什么。
却被她沉沉的语气驳回:“别慌,听我部署。”
仿佛一粒救心丸,整个队伍慢慢凝聚起来。
年轻人总能被周遭的氛围所影响,在鱼南信不疾不徐的指挥中,慢慢步入正规。
三……二……一!!
最后一杀,千钧一发!赢得漂亮!
一片欢呼声!男孩们互相拥抱鼓励,紧张害怕的神色终于舒展开来。
阳春雪正想靠过来和鱼南信拥抱,却被她冷漠无奈的眼神吓得后退几步。
其他两个男生也凑了过来。
“南哥,你真神了。”
“南哥,收我做小弟呗……”
“南哥……”
一旁的阳春雪忽然提高了音调,“去去去,我们南哥日理万机,哪有空收小弟啊!”
其中一个人不服地说“小弟是心甘情愿被用来使唤的。”
鱼南信被耳边的声音吵得不可开交,正想找个清净地方歇歇。
那几个社会青年却已经走到他们面前,依旧是那位青龙大汉领先开口:“这回算你们赢,下次就没那么简单了。”
阳春雪扯皮地拉长脖子,一脸春风得意:“有我们南哥在,没在怕的!”
其他两个也跟着附和起来。
大汉咧开门牙的金边,凑近了过来“靠人家小姑娘,算什么本事……”
“诶——你说什么呢?”看阳春雪挽袖子,这架势看来是要动真格了。
“阳子,我还有事,先走了。”鱼南信向来不参与这些费口舌的事,抓起椅子上的校服,在一片骂声里缓缓走出网吧大门。
身后的战况如何,她是没有心思管了。
鱼南信一出来就打了个寒噤,今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入冬早。
街上人少得可怜,几阵风卷着不知名的纸屑,来回磨蹭。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接近十二点了。
玄关的灯还为她留着,她知道这是王姨的贴心举动。
客厅,厨房,楼梯拐角,一片寂静。
她站定了一会,才怔怔地看向黑暗处。
隐隐约约,她能看见客厅沙发上方,那幅全家福。
全家福,她和爸爸,还有女人和男孩。
她没有笑,躲在一边,手里还抓着爸爸西装的一角。
她都回忆不起那天的场景了,本该是她印象深刻的画面,现在却十分遥远。
人啊,都是会变的。
鱼南信心里的苦闷居然被某人的话提醒了一下。
她在书包里摸索好一阵,才找到那把电量告急的手机,给鱼寒江发过去几个字。
“生日快乐。”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陪爸爸过生日了。
徐阿姨很好,爸爸也很关心她,熊允祈那小子也不去招惹她。
但她还是不想,不想和他们围坐在一起,像平常人家一样,聊天玩笑。
黑暗的深处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她:她是一个人来的。
一个人。
她低头看着熄屏了的手机,无力地叹了一口气。
倏然,灯亮了起来。
“这么晚?”面前的少年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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