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南信被强光刺得瞥过眼，慢慢适应后，才发现熊允祈正站在楼梯口，手里拿着水杯，一身深蓝睡衣，外面裹着外套，一脸疲惫。
“你还没睡？”这个时候家里比以往来得宁静，虽然平时除了那固定的几句问候，但她还是放低声音，生怕会被这个空间无限放大。
他看着鱼南信，没有说话，朝她走来。
鱼南信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下了一跳，心想这小子不会还记仇吧，小肚鸡肠啊，少年。
她有些心虚地低头找拖鞋。
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绒毛布料的睡裤里隐约显现出髌骨的形状。
“别——”鱼南信抢先开口了，她实在受不了这诡异无比的氛围。
她仿佛一只嗷嗷待捕的小白兔，她理亏，就没法理直气壮。
熊允祈忽然站定了，凑了个脸过来，看了好一会儿“你脸怎么这么红？”
红？！
她下意识转过脸，冷静了片刻后，她觉得这实在不符合她的人设，至少她总会在语言上占上风。
她稍微清清嗓子，抬起下巴，一副不良少女无所畏惧的样子“别太过分了，不就是句玩笑话嘛。”
熊允祈脑子闪过几丝疑惑，他知道鱼南信脑洞向来很大，但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无厘头的话。
“我说，你不会是感冒了吧？”
鱼南信尽管还未放下戒备，但还是配合地摸了下脸。
我去！这么烫？！
她迅速将手机丢进包里，完美地让出一到弧线，有些窘迫地往楼上走。
她很少这样出糗，而且还是在“小矮子”面前。不知道为什么，她格外不喜欢这种感觉。
也许是因为当年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被他撞见过，又或许是她那声卑微的祈求被他听见。
她也不明白，今天自己的却有些失态了，毕竟她向来一副做自己不向任何人低头的态度。
镜子里的她一头被风吹乱的头发，眼袋浮肿，鼻子，脸颊，通红一片，仿佛一个大苹果。
分不清到底是羞愧还是发烧上头，她此刻只想躺在被窝里好好休息。
今晚她废了不少口舌和脑力，精力所剩无几，一倒头就沉沉睡去。
她做了一个梦，很乱的剪辑，各种场景自由切换，她不停奔跑，丝毫停不下来。
一阵猛烈的鼓声敲得她心绪不宁。
断断续续。
她费力地睁开眼，身旁的小台灯还亮着，玻璃窗外一直飞蛾正一遍又一遍地往里尝试着，天还没亮。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过于劳累，以至于出现幻觉。
鱼南信拉过床角的毯子，胡乱加在被子上 ，一夜到天明。
早上起床的时候，鱼南信感觉整个人处于十分混沌的状态，头重脚轻，鼻子还有点堵。
唉，真被他说中了。
她下楼时，熊允祈正在餐桌一旁吃早点，漫不经心地抬头看了她一眼 。
徐敏正从厨房出来，端着一盆水果。看到鱼南信，带着一脸笑容：“南南起床了，快去吃早饭。”
她点头回应着，慢慢挪到餐桌，刚想坐下，忽然被清冷的空气刺激了一下，“阿嚏！”
今天貌似比昨天气温更低。
徐敏停顿了一下，依旧念念叨叨“南南，现在天冷可得多穿点，小心感冒。”
鱼南信保持着客气礼貌的回复“没事，我就是有点儿鼻塞。”
她没再细听徐敏的话 ，可能是真的年纪到了，这几年来她变得格外唠叨，一件小事在她口中很快会变成无数隐患之一。
她总是没完没了地说，白天黑夜也不想落下，就连熊允祈都有点嫌弃。
和之前鱼南信印象里的那位温柔娴静的“妈妈”判若两人。
她没叫过她“妈妈”，但这么多年来，她倒是一点也不偏爱自己的儿子，他有的她也一定会有，甚至会比他更多。
鱼南信觉得她为了融入这个家庭牺牲了太多，时间，精力，还有独独属于熊允祈的爱。
她不敢奢求太多，也不会要求太多。对于鱼南信来说，在这样的家庭里，她可能被动接受某些关心，虽然她偶尔想起来心存感激，但她决不会刻意拉进某段关系。
这太傻了，她不想欠别人太多。
她总是和别人保持良好的距离，别人前进一步，她便后退一步。
她叼起一块面包，心不在焉地刷着手机。
对面的熊允祈喝了一口牛奶，轻飘飘地扫了她一眼，像发现什么似的目光又重新锁定她。
“怎么感觉，你的脸……更红了”
鱼南信本就无力的眼皮随意地瞅了一下他，脑子里浆糊一般竟然找不到理由来反驳她。
今天可能是真的水逆了，一向口直心快的她略显迟钝。
这种反常在熊允祈眼里立马被放大了好几倍，他都有点不习惯。没有人怼他，心里空落落的。
她吃得很慢，把面包圈啃完就扔到一边。
熊允祈忍不住打趣“你这也太浪费了。”他当然是知道这是她一直以来的坏习惯，但还是想找点话来堵堵她。
鱼南信的白眼早已订在脑门上，她不知道这小子今早抽了什么风，话这么多。
“小其，你吃慢点，等下南南……”徐敏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客厅拿着两个靠枕过来，又是絮絮叨叨地，“王姨——我那把掸子放哪里了……”
未等到回答，就拐进储藏室翻箱倒柜地找起来。
鱼南信实在受不了熊允祈这动物园观猴儿的眼神，猛灌了几口牛奶，就匆匆出门了。
身后的熊允祈的动作也跟着快了起来，小跑着来到她身边。
一路上鱼南信又是打瞌睡又是闯红灯，熊允祈硬是拉她挤进了沙丁鱼般毫无下脚之地的公车，到学校后为了以防她进错教室，他也算是尽心尽力地把她送到了座位。
熊允祈前脚刚离开，阳春雪就好奇心爆棚地趴在她课桌上，“南哥，今天有稀客啊！”
“闭嘴。”她烦闷地推开一摞书，把头埋进臂弯里。
“南哥南哥。”阳春雪忽激动起来，“昨晚你可不知道我多威风，那帮孙子被……”
鱼南信实在无心听他讲这些英雄事迹，索性插上耳机，把音量开到最大。
阳春雪自讨没趣，不敢再多问多说什么，他知道南哥的脾气，一旦陷入某种自闭环节，任何人也很难叫醒她，他只好讪讪地走开。
教室里人多，不用开暖气，就形成了一面抵御自然寒潮的屏蔽。
鱼南信坐在靠窗的最后一桌，她五十五个人里唯一没有同桌的。当时排座位的时候是根据学习互助小组来分类的，成绩好的帮助靠后的同学，鱼南信的成绩不上不下，再加上她不愿意和某些自持清高的人牵扯，自然就落单了。她巴不得这样，麻烦少地方还宽敞。
阳春雪平时看起来吊儿郎当，却总能在每月的排名红榜上找到他。别看他上课打游戏开小差，每次成绩单发下来却总能稳居中上游。以他的话说，太优秀太惹眼，太差容易被老师盯上，这样的位置刚刚好。
他和鱼南信的相识起源于某位在街上闲逛的南哥解救了当时正被一群混混堵截的他，她虚张声势地打了110，结果那群人就屁颠屁颠地跑了。
阳春雪说起这事时，总要添油加醋一番，形容当时的情况如何如何危急 ，南哥又是如何地英勇神武所向披靡。
鱼南信不喜欢附和她，淡淡地说了一句“我只是帮忙赶了几条狗。”
这时候阳春雪的崇拜之情更加深刻了，他决心要做鱼南信唯一的忠心小弟。
一开始鱼南信不为所动，奈何那小子死缠烂打不肯罢休，她也只好随他去了。
至少无聊时候还能解解闷。
当他提出想和南哥组成学习小组时，却等到了她那句“别，我怕吵。”
“哎呀，南哥，我保证我会保持安静的……”
“……”
至今他还和扎着俩马尾的唐薇薇坐在一起，隔着两排座位，望着他的南哥发愁。
今天早上最后一节破天荒地上起了体育课，平时可都是被班主任用各种理由占走来小测的。
听说是因为老高的女儿结婚，他请了几天假，看来是要好好操持一把了。
教室里顿时炸开了锅，他们还有些怀疑这其中的真实性。他们纷纷讨论起五花八门的活动项目和该去小卖部搜刮多少零食，甚至有人已经约好要溜出去开黑。
阳春雪抱着篮球，在门口一脸激动“走啊，南哥！”
鱼南信刚从湿闷的呼吸里抬起头来，感觉后脑勺疼得得更厉害了，手臂也被压得酸麻。
“不去了，我待会下课直接回家。”
如果不是此刻她内力尽失，学校那面围墙对她来说简直小儿科，她有时候都怀疑这是用来关押幼儿园小朋友的。
阳春雪虽然觉得南哥不太对劲，但也没太往心里去，这是他和南哥多年的默契，只要她不想说，他也不会多问。毕竟她的情绪一直都不高，偶尔会因为什么事罕见地稍微亢奋一点，但很快又归于平静，这才是她的常态。
他还是叮嘱了几句“行，有什么事叫我。”，便很快消失在视野里。
鱼南信无聊地看向窗外，操场上那一群异常活跃的人像看不清表情的蚂蚁，毫无秩序，发出的笑声隔得很远也能听得很清楚。
她觉得喉咙干得生疼，习惯性地往桌角一抓，却抓了个寂寞。
真是要命，早上太匆忙竟然忘带水杯了。
椅跟在地面划出一声刺耳的冰冷声响，她准备起身去卫生间洗把脸。
左脚还未跨出，肩膀忽然被控制住了，她感觉有人扶过自己，慢慢转向前方的黑板。
她能明显地感觉到那个人指节分明的手，沉稳有力。
鱼南信轻轻愣了一下，再一次感觉到肩膀上的那股力量又将她按到座位上。
她侧抬头，那双映出窗外枝桠绿叶的玻璃珠子恰好和她对应了。
他的嘴唇以很小的幅度颤抖了一下，很快就别开脸。
“小矮子？……”尽管她现在生着病，但还是脱口而出他的专有称呼，也许是脑子不太清醒，她已经全然忘记昨天某人满脸的愠色。
这回熊允祈竟然没和她计较，默默把透明塑料袋里的一堆东西掷到她桌上“记得吃。”
他都没来得及看清鱼南信的神色，手背就被某种温热的触感刺激了一下。
他赶忙缩回手，虽然他暗定这是鱼南信无聊的恶作剧，但总觉得不太真实。
他小心地看了一眼她那头绑的有些凌乱的马尾，皮筋里还夹出一束多余的发丝。
她靠近他的那只手已经滑落下去，头重重地搁在桌面上。
无语……
“你好歹先吃了药再睡。”熊允祈强压住尴尬，声音里竟然有些沙哑。
鱼南信半睁着眼，为了减少某人在耳边的念叨，她勉强地直起腰，才发现他已经将水和药递到她面前。
她有点不自在地接过，在他的注视下乖乖地吃了药。
“你不用上课吗？”鱼南信喝了口水，嗓子眼里那种针尖样的刺痛瞬间缓和了不少。
“那我上课去了……”
“嗯？”鱼南信没想到他会连个理由都懒得找，不过这的确很符合他的处事方式。
她冷不丁看了他那半敞着的校服，里面的灰色卫衣映着他那双干净修长的手。
这大冬天的，穿这么少，果然年轻人的火力劲足，她暗自感叹。
“待会儿放学我来找你，一起回去。”他的语速极快，带着几丝不容抗拒的意味。
有时候鱼南信觉得他就是那个家派出来跟踪她的保镖，一言一行，稍有异样，就很难逃出某人的法眼。
真是让她的头更疼了。
“好……”鱼南信再一次为失去的短暂自由而感到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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