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南信穿好鞋靠在门口扭头看着熊允祁慢吞吞地喝着粥的那一刻，徐敏似乎明白了什么，一边收拾着桌面上的空碗一边催着儿子："你一个大男人怎么磨磨蹭蹭地，南南都等你半天了。”
话音刚落，两个“当事人”的眼光不约而同地聚集到一起。
鱼南信略显尴尬地清了清嗓，手上的钥匙串叮叮当当，正想否认“没……没……”
徐敏簇着一脸笑容，南南虽然不是亲生的，但这么些年来也是她看着长大的，这孩子总是口是心非不善表达自己的想法，她稍微一点异常就能被她敏锐地察觉到。只是他这榆木脑袋的儿子，还在傻乎乎地吃早餐，她恨铁不成钢地在他背上拍了拍：“快点儿。”
那天，他们俩第一次并肩走出了家门。
下楼梯的时候，两人的脚步声有节奏地在空旷的楼道响起。
熊允祁觉得这种氛围有些不自在，他不敢对鱼南信抱有太多期待，毕竟从他进这个家门起，就经常遭到这个“小主人”的冷嘲热讽，他一贯态度冷漠，虽然表面上对方占了上风，但他心里知道这些鸡毛蒜皮的争吵其实无聊得很。
没错，鱼南信当年就是这么个无聊的爱哭鬼，虽然她只在熊允祁面前哭过一次。
所以当老妈提醒他在门口徘徊着的鱼南信时，他的第一反应是这家伙肯定不安好心。
但这一次，熊允祁发现自己错了。
今天的她竟然有些温顺，温顺这个词用在她身上，真的很奇怪。
鱼南信没有像以前一样自顾自地走，甚至熊允祁还产生了她迈着步子刻意跟上自己的错觉。
他疑惑地看着她随着下楼时摇来晃去的马尾，状态已经比前几天好多了，甚至还能瞥见她侧头时微微扬起的嘴角。
今天是什么日子啊!
高一的除了实验班在一楼外，其余的同学都要搬着腿爬上七楼，鱼南信一直都对学校的这种操作很迷惑。且不说高三的在另一栋楼上课，哪怕是能在六楼上课她也很知足。高二的都集中在二楼三楼，其他的空教室不是作为老师的办公室就是被闲置，还有美其名曰给学生提供社团活动的空间，可实际上被认同的社团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校长说，你们这些青少年就要好好锻炼锻炼，学习固然重要但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阳春雪在下面来了一句：“去他妈的锻练，老子每天爬楼梯都快累成狗了，一回教室还要蒸桑拿！”
他们这栋楼采光极好，听说当年为了选址还找了风水大师来做参谋，结果硬是在半山腰上建立起来。冬天暂且还能凑合，一到酷暑时分，空气里简直混不进一丝风，就算有，也是被烤过的。
最要命的是他们还在顶楼。
当时有许多学生“揭竿起义”，但最终在学校的强制性打压下无疾而终。
"垃圾学校!等我毕业了就来炸了它，解救万千学子于水火。”某一天鱼南信在上学路上听到前面两个人正在讨论着，看来也是高一的。
他们一路上激烈地发表意见，丝毫不在意过路人的眼光，最终他们约定好新学校的地址就选在世纪广场旁的一块平坦空旷的土地上，那里连接着几家网吧和多条美食街。
而这些勇儿的高谈阔论还未实现，就被校门口的纪律委员拦了下来，以没有带校徽为缘由扣了本班级两分。
鱼南信忍不住笑了，一边佩服着他们不切实际的勇气一边汗涔涔地爬楼梯。
回到教室，鱼南信就发现自己课桌上放着牛奶和面包。她刚刚才吃撑，看着这些食物觉得有些反胃。二话不说地转到阳春雪手上：“不用给我，我吃饱了。”
阳春雪捡到了便宜，兴奋地提高了音量“谢南哥，正好我还饿着肚子。”
鱼南信停顿了几秒，扭头问他，”不是你给我的？“
阳春雪毛毛躁躁的咬开面包袋，心不在焉地回答，”怎么可能，今早我妈不在家，我的早餐都还没指望呢……“话说到一半，阳春雪忽然大惊小怪地喊了一声”我去！这面包不会有毒吧？！“
看着他从抽屉里翻出包装反复检查着生产日期，鱼南信失笑道，”毒死你算了。“
”还好还好，离过期还有三个月。“他又不放心地端起牛奶瓶子看了一会，”这牛奶的日期是新的，挺好挺好。“
鱼南信一时被他的举动开了岔，也就没再想起问这些来历不明的食物。
阳春雪仰着脖子咕噜几口就把牛奶灌下肚，舔了舔嘴角的奶沫，意犹未尽，才忽然想起什么重点似的”奇怪了，除了我，谁还惦记着我们南哥呢？“
鱼南信有些不爽地白了他一眼。
眼春雪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解释，“————不过，我们南哥这么有魅力，有那么一两个小迷弟也没什么稀奇的……”
“逆子。”鱼南信看着面前这个油腔滑调的人，有点后悔当时自己怎么不长眼地收下了他。
“爸爸，爸爸，我错了!"阳春雪依旧是那副没皮没脸的样子，傻笑着拉住南哥的手臂。
真不要脸。
鱼南信淡淡地说了一句，”没用了，马后炮。“
”欸————“
她正想提出一些要求来坑坑他，讲台上忽然有人拿着板尺往桌上敲着，这声音足够让一整班的嘈杂暂时地停下来。
老高一脸春风拂面，西装领带端庄大气，让人不免猜测他那位新女婿一定很合他的意。
班里几个活跃的打趣道”老高你可回来了，我们想死你了！“
”对对对……“
老高脸上按耐不住的笑容再一次破防了，”得了吧，你们我还不知道啊！“
”老高你这是不信任我们！“底下又一片起哄。
”安静，安静。“老高无可奈何地看着这一帮刺头，朝着门口的方向点了点头。
霎时，班里同学的眼光默契地转向同一个方向。
刺眼的阳光里，有人被光晕包裹着缓缓走进。
鱼南信还未看清她的脸，甜美清脆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大家好，我叫延桑，延安的延，桑葚的桑。“
女孩的个子小巧，齐肩短发，双手乖巧地搭在身前。她淡淡一笑，白皙脸上的一对梨涡格外显眼。
老高摸了摸他那发亮稀缺的后脑勺，指了指鱼南信座位的方向，低头小声地和女孩说着话。
”南哥，南哥！“阳春雪的公鸭嗓隔着两三排座位还是听得十分清楚，鱼南信知道这小子要说什么。如果不是人多，她真想冲过去把他的嘴巴缝起来。
阳春雪丝毫不在意鱼南信撇过他的头，来了一声响亮的口哨，这时班里的气氛忽然开始躁动起来。
将近一年的高中生活，除了阳春雪这个从初二就带上来的小弟，鱼南信几乎和其他人没有过多交流。她向来独来往，不热衷参加聚会和活动，有几个女生在背地里给她取了个外号”独行侠“。还有些人恶趣味地打了赌：高中三年和她说话的人一定会遭遇不幸。而赌注，无非是一顿饭或是一次跑腿。
所以当鱼南信旁边的座位终于有主人时，就意味着这场赌博终会有一个了结。
老高抬眼，不满地”啧“了一声，但那些交头接耳的人依旧乐此不疲。
也就老高那软柿子一样的好脾气，大家都知道他总是虚张声势，不会真的发脾气，便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女孩走到鱼南信座位旁，眼光抛向里侧靠窗的座位，嗓音甜腻地说”借过一下。“
鱼南信起身让到一边，女孩侧身经过，凭借着她一米六八的个子，能够清楚地看到延桑发间那被阳光反射闪耀着的发饰，一枚草莓发卡。
鱼南信记得妈妈还在时，她也有许许多多的属于女孩的小玩意儿。那时候妈妈热衷于给她编织各种各样的小辫子，然后那顶镶着”钻“的小皇冠往头上一戴，她便是幼儿园里拥有王子和白马的小公主。
她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见过这么精致的发卡了，再一次看到时还是心头微微一震。
女孩似乎感受到了鱼南信注视的目光，把脸转向她，温和地笑着。
鱼南信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下头，慌张地看向别处。
那时她的脑海里忽然有一个很奇怪的想法，如果她不是鱼南信，应该也会是一个眼里充满着善意的女孩吧。
说实话，她有些羡慕延桑，准确来说，是羡慕像延桑这样的女孩，柔和，文雅，可爱，让人看了一眼就会生出怜爱。
不像她，倔强，不安，一身的刺。
在结束了两节数学两节物理课后，鱼南信发散的思绪终于被拉了回来。
阳春雪拎起书包就往鱼南信这边跑，”南哥，中午陪我吃饭吧！“
鱼南信正在清理刚刚课上涂鸦留下的橡皮屑，”阿姨今天不打算回来了？“
”别提了，我一大早就没见她人，电话也打不通，八成昨晚又留在她老姐妹家打麻将了……你不知道，我今早还要急急忙忙地先送小贝去上学，差点赶不上公交……“
每每提到他妈妈，阳春雪总要牵扯出一堆看似有关实则毫无联系的琐事，他很热衷于吐槽他那不管不顾的老妈，絮絮叨叨，没完没了。
鱼南信去过他家里几次，他爸常年在外地工作，有时两三年都见不上一次面，而他妈妈生下他妹妹小贝后就不太过问家事，把许多责任都推到儿子身上。用她的话来说：孩子已经长大了，她也该享享福了。
”他妈的我容易吗，一个人累死累活就算了，还有一个麻烦的拖油瓶。“让他最头疼还有他那四岁半的妹妹，遗传了他妈妈那副强势撒泼的臭脾气，一言不合就打滚哭闹。
鱼南信不知道如何安慰他，毕竟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好在这小子天生没心没肺，总能很快地找到新乐子，遗忘悲伤的速度异于常人。
就像此刻，本来说好的吃饭，却被他拉到网吧。
混战结束的时候已经下午三点，鱼南信刚刚还嘀咕着的肚子，过了饭点，现在反而一点胃口没有。
阳春雪抱着两桶冲好的泡面和几根火腿肠，将其中一份放到她面前，”南哥，吃点。'
鱼南信取下耳机，环顾四周。由于是工作日，网吧里的人不多。几乎是一些社会青年，她又仔细地搜寻了一下才放下心，那个青龙大汉和他的小弟都不在。她不害怕起冲突，但没必要，况且这类不知来龙去脉的黑社会头头，不是她一个学生能控制得住局面的。
忽然手机震动了起来，鱼南信看了一眼，她熟悉那个号码。
“喂——-"对方的口气似乎不太好，有些不烦躁。
”怎么了？“
”你去哪儿了？“
”网吧。“
”你们班主任找上我，说你今天下午没来……“
”我翘课了。“鱼南信抢先回了他，片刻后，她觉得似乎有些不妥，放慢了语气，”你和老高说我病了，手机还摔沟里了，免得他唠叨……'
"你……一个人？那你几点回？”这话一出，熊允祁就有些后悔了。他不该说的，鱼南信向来不喜欢别人盘根错节地询问。
果然，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默。
熊允祁已没想再等她回答，刚想挂电话，耳边忽然传来她不冷不热得的声音。
“和阳子，还没想好。”
“好。”熊允祁顿了下，这回他不再准备冒险了，他很难保证鱼南信是否每次都会回她。
十多年的相处，他深谙她的性格，这一次凑巧碰上她心情好罢了。
“没什么事我挂了。”
那边电话刚完，这边阳春雪又开始调侃：”南哥，有时候我还挺羡慕你的……“
鱼南信觉得他狗嘴里肯定吐不出象牙来，便不想搭理他，”吃你的面吧！“
”你看看你，不用操心家里的事，虽然有个哥哥吧，但好在不是亲的，省得烦你，有时候还挺关心你的。“
”你可以闭嘴了。“听到”关心“二字，鱼南信就不淡定了，本想问问他哪里看出她哥关心她的，但一看到阳春雪这张无所事事的傻脸，便放弃了和他理论。
真是对牛弹琴。
”欸，南哥，有同桌的滋味不错吧？“阳春雪真是个话痨，真搞不懂这人脑子里成天装了什么。
”没什么感觉。“鱼南信闷闷地拆开火腿肠。
”我都替你高兴，这一来你就不无聊了，人家还是个小美女，名字还挺好听，叫什么延……“
鱼南信嫌弃地龇了下牙，”我才不无聊，你这么喜欢人家那我和你换换座位？“
”别————我只是开个玩笑！“
半晌，阳春雪忽然没头没脑地说：”南哥，你不觉得这女生很眼熟吗，好像……“
”你见美女都眼熟。“鱼南信把那桶还没动过的泡面推到他面前，”我没胃口，你吃。“
”南哥！你这就污蔑我了，我对你的忠心日月可鉴。“阳春雪十分不满的辩驳，又开始他的一番长篇大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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