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初夏的光穿过树梢照向了那繁华的大街小巷，我漫无目地的走在街上，忽的听到远处楼里有戏声，我走了进去，找个角落坐了下来，伙计看见想招呼，却被我制止了。
台上的戏子眼神一挑，眼尾一勾，似有似无的眼神看向这边。纤细葱玉的手指带着玉戒指在桌子上敲了敲，我默默地别开了眼，唱的真难听，这嗓子怎么跟被人捏着的感觉似的。
我索然无味的起身出门，脑子里却忍不住将刚那戏子跟脑海里另一个人作比较，越比较反而觉得那人样样出挑。
我本想离开北平就不会想了，不听戏，就不会喜欢了。
可越是这样，越忘不掉，在北平的那两天，成了磨灭不了的记忆。
“喂，表姐，我明天回北平，你和先生说一声。”我打着电活却想不出缘由。
“回来？你不是打算去南京吗？怎么又回北平？”表姐疑惑不解的问，随即又到道：“你不去南京也行，就待在上海，我过两天过去，北平这两天很乱，那曹少爷回来了，搅得不安宁。”
“姐夫呢？”我蹙眉预感到事情不妙。
表姐支支吾吾道“他...很忙...”
直觉告诉我表姐现在有所隐瞒，但我也没有深究，沉默许久，叹了一口气。起身走到桌子边，从精致的烟盒里取出一根细烟，刚想点着，却忽然想到很久没有抽了，我不禁烦躁的随便一丢，回到电话旁。
“表姐！我想回去！”
“你真的为那个戏子要这样吗？”表姐语气一下急了起来。
“表姐，我不能爱上海和南京，因为我心里有个北平。”
再次坐上了火车，气温逐渐降低一路向北，虽说这节车厢只有我一人但还是能听见其它车厢声音，我按耐下心里的浮乱，躺到床上，睡一觉吧，睡一觉起来就能见到先生了。火车走了两天两夜，中间虽有人专门送餐，但我还是吃不下去，忐忑，不安。
万一他不来呢？像他们这种为人唱戏肯定会看不起权贵吧。都是明白人，他若不愿也不会之前送我时任由我拉着了。
唯有身处卑微的人最容易看到世态人情的真相。
不知过了多久，火车进站，陆续下车。来接送的人们只见最后一节车厢走下来一位容貌倾城的贵小姐。
正值夏季，她一身旗袍，腰身掐的刚好，多一分富态，少一分枯板，就这样，下面是一双比直如玉的腿踩着高跟皮鞋，眼角那颗痣在这红衣白皮间分外惹眼，一双狐狸眼正不耐烦的看向周围，似乎在找人，当当真真的绝代风华。
那些人看呆了，程玖亦在人群中，自打她下车第一眼程玖就看到了，那样的高贵，那样的风情万种。在这之前他还在想见到她一定要笑着面对她，可如今一见到她，却什么都忘了，只剩下对她惊艳过后满腔说不出的情愫。
她一直都这般高贵，她就应该站在所有人之上，俯览众生。
可下一秒，程玖就觉得那个俯览众生的人朝他奔来，抱住了他的腰，还伴随着高兴的一声：“先生！”
我抱住了他，这一刻，哪怕他推开我，我也是开心的，因下车以后就在这众多人群中看见了他，他那精致的脸颊和装满星空的大眼睛本能将人带到他身上去。
“先生真的来了，我还以为先生不会来，”我惊喜的说着。
“小姐先放开。”他无奈道，又似在隐忍着什么。
“不，我想先生了，自是不能放手。”
这下，他沉默了很久，我不经意抬头看，他似在做什么重大决定。
“我一直都想离你远点，我们身份有别，缠下去也没有结果，可昨天八姨太说你要来北平，我就怎么都静不下来，越是想离你远，越是不自主的来了火车站，来了又恼自己这般没出息，可是想走又挪不动脚，就想着见你一面就好，就一面。”他声音沉沉的说道，是那种撩拨心弦的音色，尽管他现在说的很正经。
我却听着心里泛酸，原来纠结的不止我一个，我要是早点来就好了，他也不必这般委屈，我还没开口，他又说了。
“我常识不够，又不懂英语，帮不了你什么忙，也不能阻止你奔向比我更好的良人，尽管这些我都知道，可我却还是想往前一步，你就好比天上的月亮，明知捞不到，却还是想去飞娥扑火，不自量力，在见到你之后，就更加深了这个想法。你就是我的月亮。”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他那好看的眼睛一下看到我心里去，我被惊喜的说不出话来。
这是他第一次说这么多的话，我自是开心激动的。可这份激动，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嘴张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一句话。
他见我迟迟没说话，以为我不愿意，眼里有明显的失望，可这时我伸手拉住了他的手，他一愣。
“我常识够，英语也懂，你就是我的良人，我不必你帮我什么忙，如果我是月亮，那你就是光，那一缕专属于我的光。”我抬起头认真的和他说道。
说罢，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却抱住了我，在这喧闹的火车站，来往行人匆匆，但却好像只有我们两个人，不顾乱世，不问出身，只为彼此。
真好，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夜晚，风静静的吹着，月光悄然落在周围的建筑上，转过一个拐角，便能看见一座富丽堂皇的四合院，门口两座石狮子在这静谧的夜散发出压迫的气息，我走到门口停了下来，转头看向他“先生，我到了，你可以回去了。”
“用完送你回家的苦力就走？不知小姐竟是这样的人。”他语气忧怨，难得的开了一次玩笑。
“呵，又来。”我不顾他的调笑直接推门而入，关门的瞬间我忽的转过身看着他。
“先生信我么？”我盯着他，语气幽幽的问。
他站在门外，背后一片黑暗，连带他人都一同融入这漆黑的夜里，看不见他表情，却知道他此时一定在盯着我，他那双眼睛是这黑夜里唯一亮起的光。
而他看我站在门口，背后是灯火通明，隐隐还能听见里面八姨太找人搓麻将的声音。背后的光将我照的熠熠生辉，我同这亮光一起看着他。
就这样，我站在亮处努力想看清他。
他站在暗处努力想记住我此刻的样子。
亦如我们中间的鸿沟一般。
这道鸿沟，好像永远无法突破。
他半响没有说话，我懂了。
“谢谢先生送我回来，不早了，先生回去吧。”他还是没有说话，我心里难受极了。
“先生不信也行，但是我肯定，没有人能比先生更配得上这光。”
“这光独属于你一人。”说罢我也不看他的表情，关门上锁，门关后我却没有走而是靠在门上深呼着气，平复心情。
程玖也站在门外没有离开。
我们俩仅隔一扇门，却仿佛隔了整个世界，为什么？
良久，他低低呢喃一声，“我不是不信你，我是不信我自己。”接着扯出一抹苦笑，转身离去。
夜还在继续，明天很快会到来的吧？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