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如指尖流过的细沙,一晃之间,一年半载的时间就这过去了。
北平近日越来越乱,无数学生人民游行反对二十一条,声势浩大,军阀出面镇压转而却迎来更激烈的喝骂声,连平日里喜皮笑脸的曹元近日都开始忙前顾后,常常身带着伤回来。
这天,曹元避过小斯,从墙院翻身而进,刚落地,就四下看看,发现没人注意到他,便拍拍身上的灰尘,一瘤一拐的向屋里走去。
转过弯,路过亭子时被一声呵斥叫住。
”站住!”
曹元心里一咯瞪,犹犹豫豫的转身,不安地看着身后的人,“舅母、休息哈?那你歇,我先走,先走...”说着便要继续走。
叫住他的正是常晞,常晞坐在亭子里,喝茶等着他。
“等会,你干嘛去了?”常晞边说边向曹元走来,一股无形的压力逼近。
“害,没事多大点事,就摔了一...”
“说实话。”常晞话语猛然变冷,空气一瞬间凝固,亭子旁边池塘的水流正响个不停,好似想冲淡这诡橘的气氛。
曹元此刻手攥紧着衣服边,那平时贱里贱气的表情也变的沉默起来,他双眉紧促,胸口一起一伏,明显是在做深呼吸。
“舅母,这事...不能说,曹司令下达命令此间任何事都不能让你知道。”
常晞眼睛闭起,呼出一口气,良久,她慢吞吞道:“既然不让说,那就不说,只问你一件事。”
她眼睛忽的直视着曹元,咬牙一字一句道。
“曹井桐会死吗?”
曹元瞳孔忽的一缩,咽了下口水,嘴张了张,却什么都没说。
“行,我知道了。”常晞看这他这态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朝他笑了笑侧身让路。
曹元犹豫不决的看着她,却被塞了一个羊脂膏玉的袖珍瓶子,常晞头也不回的走了,却只留下一句话:“把药涂着,丑死了。”
曹元捏紧手里的瓶子,心里流过一丝暖意,这时,他好似明白舅舅为什么只爱她一人了。
在这动荡的局势里,每天新华日报的报纸都有登记,其他房太太怎么可能不知道,只不过是遮住眼当瞎子罢了,只有她,是真心来问的。
显然舅舅早就料到她会来问,于是早早就告诉他不能同她讲,还真捏的准。
仔细想曹元称呼其他人都是姨太,唯有唤她是舅母,这可能便是这女人的神奇之处,使得一个两个姓曹放荡不羁的硬脾气都为她折腰。
夜晚,天气阴沉,连最后一丝月光也挡的严实,小院里灯火通明,却不热闹。
常晞坐在沙发上,双脚搭在茶几上放松,一头烫过的卷发随意拢至耳后,伸手点了根烟慢慢吸着。
倾刻间便烟雾环绕,朦胧之际,更像给常晞整个人都罩了层模糊的轻纱,越发突显风情万种。
曹井桐一进门便看见这一幕,一下子气血翻涌,大步朝她走去。
常晞抬眼,只能看见他的喉结,她吐了口烟,选择无视。
曹井桐却能看清她发红的眼尾和一张一合的嘴唇,盯了许久,俯身亲了上去。
他手撑在沙发壁上,整个人成压倒式将她圈在怀里,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烟灰落到地毯上留下点点灰痕,常晞伸手推开他,径直起身向卧室走去。
独留他一人半跪在沙发上发愣。曹井桐看着她的背影伸手挠挠眉,气笑了。
不一会,曹井桐洗完澡向卧室走过去,没开灯,屋内安静的只剩下常晞的呼吸声,他走到床边,看着她。
此刻常晞背对着曹井桐,看不清表情,曹井桐却知道她没睡。
他停了一会,开口道:“是不是曹元和你说什么了,你别听他瞎说,他就是...”话说一半,曹井桐立马顿住。
因为他发现常晞肩膀此时一抖一抖的,他立刻慌了神,直接上床,将她整个人扳了过来,面朝自己。
一滴两滴泪落在他手臂上,她哭了。
浓密的睫毛此刻微微抖动着,室内黑暗片,但曹井桐却能感受到她此时梗咽的难受。
他心一下子揪紧,慌张的着她,却不知怎么安慰,那个提着枪杆子整天拽的要命的司令,此刻因为自家娘子的眼泪而慌张至极,手足无措。
“你别哭啊!”他轻声道。
“我死了,你亏吗?”他此刻扯出一抹苍白的笑,像是在安抚她一般轻轻捧着她的脸,小心翼翼的抹去泪痕。
窗外的光照进她眼里,那泛着晶盈的含情眼委屈主极。
常晞二话不说,拽着他的手臂朝手腕咬去,这力道极狠,她感到嘴里浓厚的铁锈味点点漫延。
曹井桐也不躲,任由她咬,另一个手还轻轻拍着她的背,安哄着。
当一滴血浸入棉被时,常晞才松开他手腕哑着嗓子道:“亏,这辈子都没这么亏过。”
这是今晚她说的第一句话。
曹井桐笑笑,轻抚过她嘴角的血迹,搂着她轻声道“睡吧。”
他力气极大,将常晞整个人都揉进骨子里,手上的血迹也不擦,两人就着血腥味入眠。
常晞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是条不归路,她怎么可能不知道曹井桐手上犯下的数条人命和那永远洗不清的血债。
他仇家众多,哪一个不是恨不得将他扒皮抽筋。所以曹井桐根本没法选,他要么恶事做尽,活下去。要么扔下枪杆,被碎尸万段。
可常晞不一样,她能走,她可以不被卷入这血雨腥风,但她舍不得曹井桐,哪怕他该死,可她却舍不得他被万人唾骂,最后挫骨扬灰。
她多么想和曹井桐说一句“和我走好不好?上海,南京,世间之大,总会有容身之处的。”
可她没有,结果不言而喻。
若是他同意,他就不会是曹井桐了,他骨子里闪烁的自尊和骄傲怎么可能让他走呢?
常晞多么想让他躲过血腥唾骂与苍茫人海,站在阳光下拥抱那盛开繁荣的梧桐和暖冬残阳。
这晚,常晞做了个色调很暖的梦。
梦里,暖阳照耀着那金黄的梧桐树摇曳生风,少年迎着朝阳,踩在梧桐叶铺成铜镜般的地面上,对着她笑。
恍然间,仿佛听见他笑意盈盈的问:“爱梧桐吗?”
“爱。”
“爱梧桐,更爱井桐。”
她心底默默回答着,
不要死好不好?
若可以,我宁愿你只是一个爱玩弹弓不问世事的少年,而不是背负血债和骂名的军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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