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井桐一夜未归。
常晞坐不住了,她直接拿了把钥匙,出门开车朝城门奔去,越靠近城门,听到的枪声越响亮。
入目之处,销烟滚滚,尘土飞扬。
她远远看见城门口有几个人靠在沙袋后朝外开枪,她立刻将车开过去找曹井桐。
很明显,城门里只剩下几十人抵抗,城门外却有成千的人。
他们不动,却只是派几个人来试探城内的火力,如若发现火力不足,他们就会立刻全力开炮,冲进城门。
“曹井桐!”常晞大喊着。
其中一个开枪的人回头,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回去,你来干什么?”曹井桐冲着她吼。
“来和你这个疯子死在一处。”常晞向他奔来。
曹井桐放下枪,抬手接她。
常晞奔入那温暖的怀抱,觉得一切都值了,哪怕死。
“我们一起走,好不好,你别死好不好?”
常晞都成了卑微的求他了,堵在心头这半个月的话终于说出口。
曹井桐看着她,心里酸疼酸疼的,沉声开口“好。”
枪声还在继续,曹井桐回神,拉着常晞道:“娘子,帮个忙。城楼上有个拉线炸弹,我一会护送你到城门下,你上去将线一拉。暂时能抵一时半会,这段时间,够我们走。”
常晞眼里亮起光,她高兴应着:“行!”
曹井桐温柔笑笑,拉着常晞看准时机,朝城门下奔去。
明明短短数十米,却仿佛走了很久,常晞没感到战火和枪弹,只感受到了一个高大又温暖的怀抱。
曹井桐死死拽着她,护在怀里,为她遮住销烟灰烬。
刚到城楼下,常晞就急着上去。
曹井桐冷眼瞥了下斜侧方的不远处,心下一沉,眼见那一瞬飞来的东西快抵到常晞,他心里暗骂一声。
躲已经来不及了,他伸手忽的将常晞拉回,一瞬间两人位置对调,曹井桐死死的抱住了她。
随即抬手拔出腰间的手枪,朝斜侧方开枪,一个人应声倒地。
“怎么了?”常晞不解的问。
“没事,就是想在抱抱娘子。”曹井桐闷哼一声,强忍着笑了一下,将头抵在她的肩上。
“那没事,回来继续抱,我先上去。”
“可我就想现在抱你。”曹井桐执意答到。
“哎,我这一生,坏事做尽,如今这倒霉事也算报应,但是,唯有你,是我这百分之百恶中唯一的善。”
“我若是死了,你也不要伤心,为我守孝三年,种一棵梧桐树,然后……找个人改嫁。”
他声音闷闷的,却还透着平日里邪气的坏笑,好像在讲一个很微不足道的故事。
“瞎讲什么,你答应我不会死的,等我上去拉线,然后我们回家,世界之大,总有我们的容身之处。”常晞不悦的皱皱眉,推了他一把,从怀里挣脱出来。
“是啊,我答应你不会死的……我答应你的。”他忽的语速慢了下来,声音低了下来,径直看着常晞从自己身边擦过,向上跑去。
他没回头,手却不自主的拉住了常晞。
他舍不得,他想最后再看她一眼。
常稀回头,不解的看着他的背影,以及拉着自己胳膊的手,记忆与几年前重合。
他当时也是这么捏着自己的嘴,说着“脏,别吃。”
良久,他说话了。
“愿娘子,抱茅卧听檐雨声,庭前弄堂乐亦老。”
我一直知道你是我十四岁那年遇到的小女孩。
常晞猛然一震,这是她那日说的愿望。
“我希望,有人陪我住在茅屋里听窗外的雨声。”
“我希望,有人陪我在前厅玩弹弓快乐到老。”
这下,常晞也觉察到了不对劲,她往回折准备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可刚转身就被他立马扳回原位。
一双手遮住了她的眼睛,后背靠着他温暖的胸膛,他轻声在常晞耳边呢喃。
“乖,别往后看,快去拉线。”
说罢,猛得推了常晞一把,她顾不上其他,只能快速跑上城楼,明明只有几步的距离,却感觉走的异常艰难。
她只想快点,再快点,有一个人在等着她。
跑上城楼,常晞躲避子弹,对着那根线猛的一拉。
“砰,砰,砰。”
城外的炸弹应声而炸,泥土和砖瓦被炸的四处飞溅。
常晞高兴的冲底下喊着。
“曹井桐,我做到了,你这下可以...”她顿住了声音。
常晞愣了,她脸上笑意渐渐凝固,恐惧一点一点随之放大,泪水慢慢溢出眼眶,眼睛睁大看着眼前的一幕。
城楼下,曹井桐靠在城墙边上,周围一片血迹,左腰边有个血洞,还在源源不断的流着血。
他双目紧闭,那平时拽的要命的脸,此刻惨白至极,没有一点气息。
可嘴角却挂着笑。
不可能,这不可能。
常晞浑身颤抖不停,不可思议般慢慢走下去,轻轻蹲在他身边。
她双手举着,却无从下手,只在空中挥了挥,又放下。
“曹井桐。”她轻声唤着他。像叫醒一个睡着的人。
“曹…井…桐。”一滴泪从她眼眶里掉落在血上,销声匿迹。
“曹井桐!!”她仍不死心,想让他回答。
原来如此,就说他刚刚为什么抱着自己不撒手,是因为帮她挡了一枪啊。
啧,都什么时代了,还弄这种英雄救美的烂俗剧情,况且,他也不是英雄。
所以,你快起来,常晞想着。
可地上的人依旧不动,安稳的长眠。
“啊啊!”她抱着他脖子哭喊着,白净的小脸的泪水蹭到他的脸上。
“你骗我!”常晞声量小的如蚊子,眼泪珠一颗一颗的从她眼框里掉落。
“曹井桐,你骗我!”可她却笑的极其大声。
此时正是寒冬,梧桐叶子落光,只剩下枝杆,孤零零的立在刺骨寒风中,怪可怜的。
你那么憎恨那些人,和他们斗了那么久,最终却和他们落得一样的下场,值吗?
呵。
说到辛酸处,荒唐愈可悲。
由来同一梦,休笑美人痴。
……
……
……
“常小姐?常小姐?”
常晞回神,看着眼前的护士,才发现自己又在想曹井桐的死了。
她忙的摇了摇头急着问护士:“怎么样?我妹妹还好吗?”
“病人情况暂时稳定,遗传性心脏病,受了刺激,才昏倒的。”
“你们是从贵初楼来的吧?那刚经历枪战,听说那名角给摔死了!”护士小心翼翼的问。
医院的消毒水闻的常晞头疼,她转移话题道:“要做手术的主刀教授呢?”
“噢,他在那等你,似有事找你。”护士晃然大悟道。
常晞走过去,对着那个头发花白的老头点点头道:“老师。”
老爷子点了点头,清华医学系教授,之前教过常晞。
“老师,我妹妹转院的事我交付给我那外甥曹元,到了香港,还请老师一定尽全力救我妹妹。”
常晞表情很谈,但却说着很严重的事。
老爷子叹了口气,悠悠道:“常晞啊!我懂你护妹妹的心情,可是你的病更加严重,应该先给你手术。”
“可现在的技术和药物只能救一人啊。”
常晞忍不住的抬头,平静的看着老爷子。
老爷子一噎,慢吞吞道:“是,救一人,可也完全治不好,能延长几十年寿命,你妹妹若护理好,再活个十年没有问题。可你不一样...你...”他忽的顿住,欲言又止。
许久,他叹口气“三个月。”
“三个月...够了。”常晞忽的咧嘴一笑。
“我这一生,在黑暗里踽踽独行数年,好不容易见到光,却又要回到黑暗,这太痛苦了。”
“仔细想我也很无用,要爱的人没爱成,想留的人没留住……如果最后再让我无能为力的看着我妹妹离去,那我真的接受不了。”
她语气轻轻,似说一个很美的故事一样。
“留下来的人才是最痛苦的。”
……
“所以,妹妹便让我这一回吧。”
……
老爷子看他:“那你现在去哪?不等她醒来了吗?”
“我就不等她了,看见她,我又舍不得走了。 ”
常晞站好,轻轻抚摸了一下发丝,看向窗外。
老爷子摇摇头,转身离去,那叹息在医院走廊回响。
常晞出了医院,漫无目地的向街边走去。
路边有棵摇曳生风的梧桐树,枝杆已长出些许嫩芽,在春风中微微摇动着。
你知道吗?为你守孝三年我做到了,种一棵梧桐我也做到了,改嫁……我既刻就去做。
改嫁的这个人,他比你好百倍。
他不提枪上战场,不是满手血污的军阀。
他是一个爱玩弹弓温柔又细心的大男孩,他不是司令,却叫井桐。
那个爱梧桐,逆光而站的少年。
我就要去找他了。
微风吹过那梧桐,它的身影微微摇动,似说着同意。
凛冬已去,雪融草清,会有新的相逢将温暖延续。
……
曹井桐,你快看,春天到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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