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蓝调(1)

提醒:接下来开始,可能存在令人不适的情节,请酌情进行回避。

……

即使我的头被砍下,即使我挫骨扬灰,即使我死了,即使我从来不存在,我也大有可为。

——[Access Denied]

RIB负责调查的山洞里,虽然只有一条路,但其曲折迂回也让孤立者走了好一会,才到达探索部队发现的矿洞口。由于尚不清楚这里的结构是否稳定,他一路上都小心翼翼,保证自己尽量不发出太大的声音。

等他到了的时候,探索部队和武装部队已经在这里搭建起了临时的据点。虽然说他们将这里称为矿洞的入口,但这里看上去更像是采矿的掌面,虽然顶部的石头压得有些低,但起码还算开阔。有那么一台只剩下空架子的机器顶在一边的石壁上,三副穿着油腻发黑的矿工服装的骨架被探索部队挪到了机器旁边,好腾出用来安放传感器和计算机的位置。

在孤立者进来的那个口子边上停着两辆四轮的手推车,这是他们自己带进来的。在区域的正中间是几个箱子临时搭建起来的办公桌,上面摆着几台笔记本电脑。箱子的后面则是一台闪着绿色灯光的大型仪器,通过数据线与笔记本相连接并传输数据,这个大铁盒子的顶部插着一台信号接收器。孤立者知道这个仪器——简称“RIT”,全称“联盟搜救调查署特用信号转换器”——是用来接收并解析附近传感器发出的信号的。

关于RIT的技术曾经有那么一些非议,有些人认为这种无差别收集信号的暴力方式可能会被居心不轨的人利用,拿来搜集个人的隐私信息。不过后来因为应用领域的关系,而且RIB也主动推出相关协议,将RIT的适用区域限制在主城城墙算起一公里以外,有关RIT的风波也就很快停息了。

“队长,你得要看一下这个。”坐在工作台前的一名梳着马尾辫的年轻女性转头见孤立者已经到了,便向他打了个招呼让他过来。这名女性看上去只有二十来岁的样子,染了一头暗红色的头发,孤立者记得她是RIB临场反应部的技术人员,在这次行动中被分入了探索部队。

孤立者还没动脚,原地环视了一圈,发现临时据点只有她一个人和一大堆机器坐在一起,于是用带着些怀疑的语气问道:“其他人呢?”

技术员指着不远处的一条轨道说道:“他们刚刚休息了一会,就继续往里面调查,估计过一会就回来了。”孤立者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只见矿道两边的支架上已经装好了RIB的应急灯,照亮了空无一物的粗糙石壁。

“先不说这些,队长,看看我们营地的监控录像,这事就是在你走之后不多就发生的。”她不再盯着孤立者看,又转头向笔记本,然后从上面调出了营地的监控录像。幽幽的蓝光从她的身上拂过,让孤立者感到一丝诡异,不太愿意靠近。但他还是走了过去。

这是他们营地的那辆房车附近的监控,是之前预先安装在旁边的树枝上的。技术员将时间定到三点半左右时分,然后开始以八倍速播放监控画面。这个时候营地里的其他人已经离开很久了,孤立者视线锁定在监控画面上,想不出她到底是让他来看什么的。

监控画面的色彩很保真,分辨率总体来说还算清晰。

虽然已经加速过了,但孤立者还是感觉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无聊单调的监控画面才开始出现一些有趣的变化。只见三名全身着铠的陌生人走进了无人看守的营地。

领头的是一名女性,一头白色的齐刘海短发,翡翠绿的瞳色,整张脸看上去明快精干,即没有多余的肥肉,也不瘦弱得病态。

身后的两名护卫都戴着头盔,因此看不出他们的面部特征。

他们进来之后没看见人,就在原地站了会,说了些什么,就一齐离开了,监控摄像头自带的录音设备没能录下他们的对话。“可惜了,如果他们再往监控的方向来一点,或者往卡车那边再靠个一两米,我们就能知道他们在谈些什么了。”技术员对着无声的监控画面说道,又转过身看着孤立者,“我们该怎么办?要通知组长吗?”

“没有必要。”孤立者又凑近一些,俯下身来,伸出手示意技术员把鼠标给他,技术员照做了。孤立者又将时间调回去一点,然后将那名女性的脸部放大了一些——这回他看得更清楚了。

“你是在看她的胸吗?”技术员看着白发女性那引人注目的丰满的胸部,开玩笑似的问道。但孤立者没有理这个下流的玩笑,只是又站直起来,视线聚焦在白发女子的身上。

当这人从画面上出现的时候,他就产生了一种既视感,他感觉自己应该见过这个人。现在他更加确信这一点了:他何止见过她,还和她有过好几次接触。

这名女性,代号食腐鸟,隶属于NSOD鸟巢特勤作战部(Nest Special Operational Department),并任职鸟巢最高指挥官,同时兼任特勤队“鸟喙”的队长。NSOD是与主城相隔一片苍茫荒漠的国家混沌之爪的国家级机构,负责调查并干涉整个大陆的恶性事务,具有可以与正规军相匹敌的军事实力。

是什么风把这人吹来了?孤立者暗自思忖,他曾经与食腐鸟有过几次交手的经历,那时候的他还没有加入RIB,而是在绯色努比尔的一座能源城中担任保安队长。在他的印象中,食腐鸟从不轻易出动,更多情况下,现身的是由她所指挥的一些干部。而现在她却亲自出马,不难想象背后的原因。

让他更为奇怪的是食腐鸟表现出的行为。她的目标十分明确,就是与今天临晨那场雷雨相关的调查。可她明明已经找到了RIB的营地,这同时意味着她也发现了山洞,但是她选择了直接离开营地,无论是说她谨慎还是其它什么原因,都无法提供一个合理的解释。

不过,孤立者意识到,即使食腐鸟这一次放弃了,她的出现也应该引起他们的警觉——异常的雷雨,从来没有标记过的能量源,在地图上没有任何痕迹的矿山,以及它们背后可能牵涉到的种种利益链条,此次事件非同小可。

正在他试图理清思路的时候,先前离开的探索部队和武装部队陆陆续续地从矿道的拐角处转出来,回到了据点。打头的武装人员原本正在和身后的几名探索者说笑,看见孤立者,于是停了下来,向他招了招手:“你可算来了,队长。”

“队长好!”“来了,队长。”“嗨!队长。”……

孤立者和这些人先后点点头,作为回答。等人员全部回来之后,他将所有的探索者集合起来,问了问现在矿道内的情况。

一名头发稀疏的年轻探索者摇了摇头,面色看上去就像是在说“很不好”。倒是另一名看上去比较强悍的探索者先发话了:

“我们已经完全搜索了我们现在所在的这一层,除了一些正在游荡的共鸣者之外,在这层里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有位兄弟已经把这层的地图画好了,等会你可以单独看一看。

“从我们的据点出发,就是你眼前的这条矿道,会一路延伸到一处被坍塌的巨石封死的路口,我们没办法知道石头的另一边是什么。矿道的两边各自又射出一条分支。左边的比较窄,看上去主要是用来给矿工放置工具休息用的,到底可以看到一间办公室的门。

“这扇门用的是电子密码锁,但因为整片矿区都长期没有电力供给,所以这锁已经没用了。而这扇门的质地很坚硬,我们用常规的破拆工具还无法打开,所以我们从矿道回来的目的之一就是要来取一些动力更足的工具。我们推测应该能从办公室里获得一些与这片矿区有关的历史资料,所以这也是我们接下来的计划之一。

“矿道右侧的那条分支就比较宽阔些,全部铺设了铁轨,矿车里面还留有点煤,估计是这片矿区被荒废的时候没留下处理后续工作的时间。这条分支的支架很不稳定,区域坍塌的风险很大,我们已经进行了临时的加固,但应该还是经不起较大的冲击。

“还有一件比较重要的事。”中年探索者停了一下,把腰间的水壶取下来喝了一口水,又继续说道,“我们从一个已经死了的矿工身上发现了一些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是他们家的全家福,拍摄于十几年前,图片的背景是Restrain区的一处早教机构。”

孤立者看了一眼中年探索者身后的那人拿出封装在证物袋里的照片,点点头:“用加密网络,把这件事情告诉组长,让他查一下时间在这张照片之后的矿区事故。”

“还有什么发现吗?”打发走了中年探索者去联系组长,孤立者继续询问其他人。

“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要先听哪一个?”那个表情丰富的年轻人反问道。

“按顺序来。”

“那就先讲坏消息了。”年轻人清了清嗓子,“我们在右侧的矿道尽头发现了一个向下的洞口和一架梯子,是通往更深处的。”

“至于这消息究竟有多坏,我建议您亲自去看看。”他接着说道,不知是他是在找不到语言来形容,还是故要作神秘。

孤立者挑了挑眉,活动了一下肩颈:“行,你带我去看一眼。剩下来的人原地解散,稍微休息一下睡一觉,等下一步指令。”

聚在一起的人散开了,孤立者跟着年轻人一起走入了矿道,然后在一个路口处转过弯,进入了右侧的一条岔路。或许是因为武装部队的队长正跟在自己后面的关系,年轻人看上去情绪有些激动,他的动作也显得颇受鼓舞,小跳着穿过一地颠簸的乱石。

“动作幅度别那么大,保存体力。”孤立者轻声善意地提醒了一句。

终于,他们到了这条岔路的尽头:那是一个圆柱形的空间,周围的壁面上插了一圈RIB的信号灯,明亮的红色光芒缓缓地闪动着。两台探照灯架在三脚架上,正对着空间中心的一个漆黑的洞口。还有一台被遮在一方巨大的灰布下的机器,孤立者知道这是之前组长让他们带下来的——为什么在这里?

年轻人模仿起前辈的语气解释起来,虽然终归不太像样:“这是我们探索部队刚刚发现的一个洞口,刚发现时,我们差点有人摔了下去,不过好在被拉住了。

“从我们的位置到洞口底部的距离实际上不算深,我们用超声波测距仪测量过,深度大约只有6米到6米半,差不多两层楼的高度。所以说就算真的摔了下去,只要不是头着地的话问题也就不是很大。

“梯子整体上来看质量还过得去,材料分析仪指出这架梯子应该最多能同时承受四个人的重量,再多一个或者四个人里有个胖子的话就不好说了。到目前为止都还是正常的……”

年轻人合上了嘴,用眼神示意孤立者仔细用耳朵听。早就已经听到了一些异响的孤立者心领神会,点头表示他明白了。实际上,他在刚踏入这里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但在年轻人安静下来之后他才听出了点眉目。

潺潺的流水。孤立者的脑海中勾出一幅画面,他感觉听到了清水流动的声音。但这还只是一部分,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类似于火山沸腾的咕嘟咕嘟的冒泡声,在其中又似乎混入了一点踢踏的碰撞踩踏声。还有,更深一层次的声音,宛如风的呼啸,嗷嗷地在远处沉重地打着转,但又如此微弱,只要一个分心,就无法捕捉到这一声响,仿佛它被隔了两条矿道的机器轰响等更响亮的声音淹没了。

孤立者凝视着墨黑色的洞口,那颜色让洞口看上去就像是上帝无意间甩上的墨渍一样。他突然意识到探照灯没有开,于是问年轻人:“为什么这边的探照灯都关着?”

听到这个问题,年轻人做了个有些厌恶的表情:“这个的话,您自己看一看洞口的底部就知道了。”他绕着洞的边沿走到一台探照灯前,打开了开关,伴随着“彭”的启动声,刺眼的光线瞬间齐刷刷地从探照灯射入了洞口,将架着的梯子、洞口的外壁和底部的所有细节都不留阴影地照得一清二楚,看上去反而有些不太真实。

孤立者走到梯子边上,一只手扶在梯子的扶手上,伸出头望向洞口的底部,一股尸体的腐臭味突然飘了上来。看到了洞口底部的光景,他顿时眉头紧锁,他该如何形容眼前的一幕?

就像是一片沼泽地一样,洞口的底部满是暗黄色的流动液体,在液体的表面不时泛上一颗颗气泡,咕咕作响。在一旁的石块上,附着着几个巨大的囊包,像一颗颗心脏一样跳动着,不时从与石块表面的接口处喷出一样的液体。而在池子里,密密麻麻不可指数的人以各种奇异的姿势淹在液体当中一动不动——他们当然都只是些尸体了,身上穿着破破烂烂的矿工工作服,看上去是被泡透之后撕烂的。

但这里的尸体又有所不同。孤立者很快就注意到了这片死人池的违和感:这些尸体尚未完全腐烂,甚至在他们发黄发青的皮肤上还能看出肌肉的痕迹。麻子一样密集的气孔分布在这些尸体的每一处还有血肉的地方,如同会传染的水泡,那些气孔有大有小,有的还互相贯通,能看到尸体表皮下被腐蚀的肌肉。这些气孔有节奏地一开一合,就好像真的在呼吸一样。

“嗷嗷嗷啊啊……”那如同风号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但孤立者这次听得更加清晰。是正在悲鸣的共鸣者,如果要继续深入的话可能会需要一对耳塞或一副耳机。孤立者想到,然后在脑子里记下了这条信息。

年轻人又把灯关上了,黑暗像一张遮羞布一样重新将死人池盖住。大概是因为尸体散发出的恶臭,他用鼻子出了几口气,又用手背揉了揉鼻尖,然后说道:“我们怀疑再往下就是共鸣者的老巢了。”

孤立者默默点头表示赞同。

沉默了一会,年轻人又开口说道:“还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这可能会影响到我们在这里后续工作的开展。”

“什么?”

年轻人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盒火柴,取出一根在火柴盒上擦亮,红色的火柴头上燃起了微弱的火光。他看了眼孤立者,确认在看之后,年轻人收起了火柴盒,将那根火柴信手丢进了洞口。火柴的微光在漆黑一片的洞口中十分显眼,两人的视线同时移向正在下落的火柴。

只是短短的一秒间,火柴还没有到底的时候,突然在黑暗中熄灭了。就好像有人用手将它一把掐灭了一样。

孤立者重新抬起头看着年轻人,像是在对于刚刚行为发问。年轻人神色凝重地回答道:“这是个‘屠狗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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