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南山没想到自己的要求被一个侍女给拒绝了,他放下书,抬眸朝孙娇看过去,眸子平静如黑色的潭水,也让人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孙娇端着木案,走向床榻,因为没有注意到顾南山的目光,所以也没感觉到不好意思,就是心里头有点不舒服,这四天,她要不就是在自己院里照顾九厌,如果说照顾九厌是她的职责,那照顾顾南山也只是答应萧观尹的一个条件,顾南山在她五年前的记忆里就只是一个和孙玲有关的人。
她又了解他,他又凭什么真将她当做奴婢,自己不和他计较,不说出身份也怕两人尴尬,不代表她只能忍气吞声。
“将军昏迷的这几天,除了换衣和出恭,其他的事情都是我做的,所以开窗与否,我要更清楚。”
孙娇说着蹲下身子,放下木案,端起还有些滚烫的药碗,将里头黑棕色的药汤翻舀了几遍,边吹着气。
顾南山一直没有说话,只静静看着,因为孙娇的面容被面巾给罩住了,他将目光最终落在她手上,然后缓缓收回。
因为人睡了几日,身子还需要将养,顾南山张唇时,喉咙里头有风潲过,音色沙沙,语气低沉,音调平稳带着几分懒散。
“一个奴婢领取银两,就该服侍好主子,伶牙俐齿可不合适。”
说着他抬起垂下去的手,将目光又放回书上。
孙娇停下动作,抬起眸子看向前方,面色平静却像是生气的前兆,怎料她轻笑一声,笑声里带着无奈。
良久她都没有做声,只是站起身扶起顾南山,她想着顾南山既然醒了应该能动手喝药了,于是只将药碗递了过去。
可是顾南山似乎没明白她的意思,并没有伸手接过去,而是将书放下,看向她。两人四目相对时,孙娇歪着点了一下头,示意他自己喝。
虽然生着病顾南山一双圆眸子却是炯炯有神,他的面庞冷峻,轮廓如刀刻过一般鲜明,无论细看还是随意一撇,他都是符合说书先生里眉目如星,眉如剑的将军,可是孙娇没有心思往那方面想。
“前几日我如何喝的药?”
孙娇听到这话先是一愣。
他这是几个意思?
“将军先前昏迷,自然是我喂的,今日...”
不等孙娇说完,顾南山毫不犹豫地出口打断了她的后话。
“今日和往常无二。”
孙娇还想说什么,可话在喉咙处却像被一块石头给堵住了。
她想着自己先将就着他,等顾南山人一好,她就可以一身轻松地回许都了,没必要这个时候和他置气。
孙娇想到这,换上了一幅笑容,不再计较。她伸手舀了一勺药汤,送到顾南山唇边。
一碗药汤见底,外头的雨声也息了下去,天色转暗。夏天暗得迟,现下正是夏转秋的时候,只不过没来前段日子的烦热。
孙娇将碗送到后厨,自己顺着小路往院里走去,路边种了一棵黄美人树,书上开了七八朵的淡色的黄美人,暗淡天色里,这开得正好的花仿佛失去了颜色,倒是微微卷着的花瓣上沾着两三点雨珠增添了些许鲜活。
孙娇来这边第一次见到这种花,觉得漂亮,每天走过时都会看上两眼,她看花的时候总会想山庄里的梅画师画的花儿,她想若是他看见了这种花应该是连声赞叹,然后迫不及待提笔挥墨作画,然后这画就因为这花成了整个大真的名画,这花也因为这画开遍大真各地。到那时她没走一个地方看到黄美人就会想到这段日子。
其实孙娇也不知道这花叫什么,黄美人也是她自己给这花取得名字,心里喜欢,就连名字也是独属的那种喜欢。
顾南山醒后的第二天,闻九厌也醒了过来,她中的毒比顾南山的病要好很多,所以第二天就开始到处乱跑,孙娇因为照顾人没有心思去查蚁毒散的事情,一直耽搁着,这闻九厌一醒她就把这事交给了她去办。
又过了四天,顾南山可以下床走动,加上他身体底子不错,孙娇给他送药的时候一次比一次心情愉快,而且她也不是个气性大的人,虽然一开始和顾南山闹了不愉快,她每次见他基本山都顺着他,少言少语。她在山庄的五年里,阿娘写给她的信里只提到顾南山一次,而且说得还是和孙玲有关。
孙娇不给自己惹麻烦,所以也不愿意和顾南山有太多交集。
现下,孙娇最应该担心的是萧观尹,这个人他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关于他答应她的事,让孙娇隐约有些担心。
这日,天气晴朗,刚一睁开眼睛,孙娇就听到屋外的鸟鸣声阵阵,婉转清脆,这是她到这里的第十天,听到这鸟啼她心里生出一种好事将进的感觉。
果不其然,九厌不知从哪儿跑进来,径直冲到她榻前,面带又是跳又是笑地道:“大人,萧公子回府了。”
“真的!”孙娇有些不信,睁圆了眼睛,她虽是质疑,可是动作却十分利索,掀开了被子就准备穿衣。
听到这个消息,孙娇在跑向前厅的路上还有些恍惚,这次她是真的可以回许都见到阿娘和阿爹、哥哥嫂嫂他们了。
人刚踩进前厅,孙娇就听到里头人说话的声音。门前守着人,将她和九厌拦了下来。
“这次往北疆我们拖得时间太长,就按你说的时间上路吧。”
“那你这几天还是把身体好好养着,我可不想路上走走停停。”
“你不停便是。”
里面的人像是在说着笑话,语气轻松,也不怕外人听见。
孙娇听到里头没了声音连忙将手叠在腹前,看了眼九厌。
“等。”
果不其然,门从里面被拉开,孙娇站在阶下,状作恰恰听到人开门,将低沉地眉眼悄悄抬起。
开门的确实是萧观尹,他看见孙娇时,眉眼一诧,孙娇还没看清他的面容,一道黑色身影将将把两人隔开了。
顾南山首先出来,他一手提着腰间的玉带,一手背在身后,脚下是黑色的长军靴,穿着得体的长袍。
孙娇在后院照顾他的时候没见过他正装,这一下给她看呆半晌。
顾南山感觉到又人在看自己,转头直直与孙娇的目光对上,对上了也不避讳,反而让人产生出一点儿羞愧的意思。
孙娇率先收回目光,她低下头福了福身以掩饰尴尬。
顾南山走下台阶,倒没觉得什么,只与她擦肩而过,带起一阵檀木熏香。
孙娇一闻便知道,这是他后院里燃的熏香。
等顾南山离开,萧观尹走到孙娇身旁,低头去瞧她的面容。
突然感慨了一句:“小娘子,几日不见面色怎么苍白了。”
孙娇知道她拿自己打趣,瞪过去一眼。
“托,大公子你的福气啊,端茶送药,我可是做全了,接下来就要看公子的报答啦。”
孙娇顺着萧观尹的话道。
萧观尹闻言露出笑容,直起身子。
孙娇随着他的动作抬起眸子,张开双唇,等着他回答。
“是的这段日子辛苦你了,不过...”萧观尹顿了顿。
“嗯?”孙娇以为要出变故。
“这几天可能有雨,路上怕是不好走,你要不要候几天等天气好转些了出发。”
孙娇听到他的话,心里叹了口气,开玩笑道:“你是不是客气想留我。”
萧观尹没有说话,摇了摇头。
“我们后日就要启程赶路,你是走是留看你,帮了我的忙。我可不敢怠慢了你。”
听萧观尹说这话时,她才发现,几日不见,他的唇边生出了青色的胡渣,再瞧他面色,眼眶之下有黑色的阴影。
察觉到这些,孙娇反而觉得自己这几日照顾人的事比起他处理的事也许要轻松很多,一个知县的人头落地和一场远征就足够蹉跎了。
“我今日收拾好东西明日便出发吧,九厌已经醒了,我也不好叨扰你们。”
萧观尹点了点头,道:“好,明天我便让人备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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