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靖侯云葛府座落于皇城的南面——四条马路从它的四面交叉而过——占了满满一个街区的位置。
它的北面,是连接都城东西的南侧城门的万象街,街道宽阔,可同时过六辆马车;
它的南面,是汇聚天下商贾的汇洛街,是京城乃至全端国最大的商业街;
它的东面,是连接翠柳街的以忠靖侯命名的忠靖街,没什么特色,只有一些为周边商贾服务的客栈和酒肆。云葛飞回来的时候,落的便是忠靖街的侧门;
而它的西面,则是号称“天下第一街”的乾坤大道,北面直达皇城正门端门,南面直达奉京第一门乾坤门,乾坤大道是皇城的延续,也是皇家的面子,更是整个端国的面子,所以异常宽阔,可同时过十二辆马车,且装饰得非常的庄严肃穆,沿途栽种端国国树玉兰木,尽显皇家威仪。
忠靖侯府的主门朝南。
云葛飞回来后,先找府中的大夫做了包扎,大夫说:“八少爷,别担心,只是皮外伤,没伤到筋,也没伤到骨头。”
包扎完,便去向父亲云葛季龙请安,云葛季龙没有露面,只是让下人传话,说有话晚饭时再说。
晚饭时分,饭厅里摆了三张圆桌,云葛飞习惯性的坐在了最末的一桌——和另外七个庶出的兄弟坐在一起——却最终被父亲云葛季龙叫到了他和侯爵夫人两人独享的那一桌上。
父亲脸色苍老,黯然,侯爵夫人亦面有戚色。
第二张圆桌旁坐的,是父亲的五位妾室,大家也表情呆滞。
饭厅里的气氛凝固到了极点。
父亲缓缓站起身来,端起酒杯,将杯中酒环洒在地上,表情沉重的说:“家门不幸,健儿于半个月前遭暗杀身亡,这也意味着,云葛家六位嫡子已全部殒命,白发人送黑发人,哀哉痛哉!”
云葛季龙的话,引起饭厅里一片哭泣声,而侯爵夫人庆梦昭更是悲痛难当,眼泪如牵线一般流下来,可是,她依然保持着侯爵夫人的那份雍荣与尊严,端坐在椅子上,除了以手帕擦拭眼泪,没有其它的动作。
云葛季龙口中的健儿,便是云葛健,也是最后一个嫡子。看这架式,那几个小厮所言非虚,父亲是真的准备让自己成为第一继承人了。
可是,云葛飞在所有兄弟中排名第八,在庶出兄弟中排名第二,自己上面不是还有个庶出哥哥,排行第三的庶长子云葛卫吗?为什么跳过庶长子,而让我这个庶二子当继承人呢?
云葛飞将目光移向末桌的三哥云葛卫,云葛卫一脸坦然,似乎并不在意,又看一眼第二桌上的云葛卫的生母赵姨娘,除了以手帕抚眼哭泣,也看不出有什么异常的神情。
这不对,云葛卫一直没有把他这个弟弟放在眼里,且时常暗地里欺负他,而赵姨娘更是一个尖酸刻薄之人,面对大位旁落,他们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呢?
事出反常必有妖!
“我现在也老啦,过了今年,我也到了花甲之年,家族的传承不能中断。经过慎重考虑,庶二子云葛飞德才兼备,气宇不凡,是云葛家族继承人的不二人选,所以,我已于前日朝堂之上,承报给皇帝陛下,将云葛飞立为家族继承人,陛下感念云葛家对国家的功绩,特别恩准了我的呈请。”
说着,云葛季龙从站在一旁的管家胡聪手中接过一个龙纹卷轴,展开宣读道,“大端国皇帝旨:兹有云葛飞德才兼备,心系家国,堪当大任,特批准忠靖侯云葛季龙呈请,立云葛飞为忠靖侯唯一合法继承人。钦此!”
宣读完,云葛季龙恭恭敬敬的卷起圣旨,双手捧于云葛飞,云葛飞忙双手接过来,云葛季龙语重心长道:“飞儿,大任交于你,我放心。此后,我将逐渐隐于幕后,逐渐放权于你,你放心大胆的做,不要辜负皇帝陛下和我对你的一片苦心和期望。”
这些话和以前对几位嫡子说的一样,没有什么新意,所以,云葛飞并不放心上,只得假装恭敬的接过圣旨,深揖一躬,回道:“是,孩儿记下了。”
接下来,云葛飞捧着圣旨,先向侯爵夫人弯腰行礼,然后,依次到第二桌和第三桌前,向各位姨娘和兄弟行礼。
大家都没有表现出不平之色,而是非常客气的向他还礼祝贺,有几位姨娘下意识中甚至露出了几分欣喜的神情。
云葛飞的母亲是在他三岁的时候染重病去世的,此后,他便一直在所有人的白眼中长大,现在,这些人如此客气,确实让他很不习惯。
云葛飞脑子转得飞快,从这些人的表现上,他至少分析出了两种可能:第一,云葛家继承人一直是一个高危的职业,为了自己的安全,大家都不愿争这个位置,似乎无可厚非;第二,既然是个高危的职业,大家即使有心争位,也自然不愿意在父亲云葛季龙还如此强壮的时候出头,否则,自己还没有当上忠靖侯,就已经被湘柳家的杀手给暗杀了,也就是说——这个时候谁出头,谁找死。
云葛飞立刻明白了,全家人这是要拿他做挡箭牌呢,——能顶一阵子算了一阵子,即使真的被杀了,也无所谓,反正他是云葛家族中最不起眼的那一个角色。
还是枕头风厉害啊,如果母亲还在,我一定不会被你们欺负到现在这个没有退路的地步。
“飞儿,可一定不要辜负了你父亲的一片苦心,要好好干啊。我们一家人的身家性命,可全托负在你的身上了。”侯爵夫人庆梦昭一番温润软语打断了云葛飞的沉思,庆梦昭端起酒杯,站起身来,众人见状,也一起端着酒杯站起来,庆梦昭说,“来,我们全家人共饮此杯,为飞儿庆贺,祝他前途无量,成为家族的强大脊柱,成为国家的栋梁!”
此时的庆梦昭,全没了刚才的悲戚之色。云葛季龙向妻子投来赞许的目光。
“祝贺飞儿!”
“祝贺八弟!”
“祝贺八哥!”
“……”
饭厅里此起彼伏的祝贺,让云葛飞很不自在。但他知道,自己不能表现出一丝的不快,否则,立刻就会成为众矢之的,所以,必须要做到谦恭有礼,让大家不反感他,这样,大家才不会在暗中使绊,才会尽心尽力的设法保护他,让他这个挡箭牌尽量多活一段时间,——这是他现在能想到的唯一的生存之道。
客套话说完,饭菜都凉了,大家似乎都没什么胃口,就着冷菜,胡乱扒完一碗饭,便草草的散去了。
云葛飞手里拿着圣旨,一个人五味杂陈的走在回房的回廊里,直觉告诉他,满院的隐蔽处,至少有十几双眼睛紧盯着他,以策应和保护他的安全。
云葛飞冷笑一下,轻哼一声,觉得真是多此一举,他知道,湘柳家族的杀手从不制定在忠靖侯府执行暗杀的计划,毕竟,客场作战,完全没有胜算,且容易使两家的矛盾公开化,如果因此惊动了皇帝陛下,弄得满朝震动,就太得不偿失了。
不过,劳碌的是你们的身体,而命悬一线的却是我自己,我才懒得管你们呢,你们爱怎样就怎样吧。
正在这时,一个肥大的屁股从不远处的墙根下撅起来,云葛飞想也没想,圣旨脱手飞出,向那个屁股直直的砸去。
“哎哟!谁?”是管家胡聪,他捡起圣旨,吓得一哆嗦,赶紧站起身来,冲云葛飞道,“哎哟,八少爷,可不能拿圣旨开玩笑啊。”
说完,双手捧着圣旨,屁颠屁颠跑过来。
“皇帝陛下他老人家都把这玩意儿给我了,你管我开玩笑不开玩笑?”云葛飞邪邪一笑,抢过圣旨,又向不远处的草丛扔去,“去,给本少爷捡回来!”
“啊!”胡聪还从未见过对圣旨如此不敬的人,吓得脸色煞白,拍腿跳道,“少爷啊,可不能开这种玩笑啊!要是让陛下知道了,那可是杀头的罪啊!”
嘴上说着,脚下麻利的向圣旨落下的位置跑去,从藏在草丛中一个正在皱眉揉脑袋的青衣侍卫手中接过圣旨,狠狠的瞪了一眼,低声道:“藏好喽!”
“胡管家,你跟谁说话呢?”云葛飞明知故问,远远的叫道。
“啊,没跟谁,少爷,我看到一只胡蜂,吓了一跳!”胡聪慌乱的掩饰。然后,双手捧着圣旨,弯着腰跑了回来。在将圣旨交还给云葛飞之前,郑重道,“少爷,可不能再扔了。”
“扔不扔的,得看我心情!”云葛飞慢条斯里的接过圣旨,冷不丁道,“去,到帐房给我支取一千金币,送到鲁府,就说是我还给鲁家三公子鲁正山的借款!”
“啊?少爷,您在东原城干什么了?怎么一下子借了鲁家三公子这么多钱?”胡聪惊诧道。
“本少爷干什么不干什么,还用跟你汇报吗?你直接送过去不就完了?”
“那可不行,这么多钱,得跟侯爷汇报一下,才能拿到批条。”胡聪摊了摊手,表示无能为力。
“是吗?那我不管,你得自己想办法,给我把钱支出来,不然……”云葛飞高举圣旨,做出投掷的姿式。
“别,别,少爷,别扔!我想办法,我去想办法!只求您千万别再扔了!”胡聪吓得双手抱拳,向云葛飞求饶。
“早这样不就完了?我等你好消息!”云葛飞冲胡聪挑挑眉,潇洒的离去。
到目前为止,万事皆好,就是伤口有点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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