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泰九年,七月五日。
云葛飞回京的第二天。
天空下起了小雨,雨水激起地上积伏已久的灰尘,空气中满是泥土的腥气。
窗外清风雨打叶。真可谓是雨来到,好睡觉。反正出门要挨刀,不如在家睡大觉。
离皇帝陛下宣布他和公主的婚约还有三天,这三天最明智的办法,就是不出门。
想到这些,云葛飞果真翻了个身,沉沉的睡去了。
丫环蓁蓁则坐在床前的圆桌边,哽哽咽咽的抹着眼泪——云葛飞昨晚竟然一直没有让她侍寝——这是对她极大的侮辱。
蓁蓁窸窸窣窣的动静,终于引起了云葛飞的注意,一屁股坐起来,“蓁蓁,好好的,你哭什么呀?”
蓁蓁一扭头,懒得理他。
云葛飞只好走下床来,坐在蓁蓁的旁边,微笑着端详蓁蓁梨花带雨的样子。
蓁蓁又一扭头。
云葛飞站起身来,坐到另一头的木凳上,继续端详,“嗯,不错,我们家蓁蓁哭的时候,也美得不可方物。”
再伤心的姑娘,听到这句奉承话,也会心动,“不要脸!”蓁蓁还觉得不过瘾,“你不要奉承我,我知道你嫌弃我,我明天就回夫人那边去,免得碍你的眼。”
“我怎么啦?这样不讨姑娘的欢心?我要是做了对不起姑娘的事,还请姑娘教训指正,我一定改,I’m sorry!”云葛飞作揖求饶。
“我……”蓁蓁一发作,才想到,这是句说不出口的话,只得隐忍下来,心里暗骂眼前的这个帅气公子,真是个不上道的蠢材,“I什么sorry?”
云葛飞反应过来,发现自己竟彪出了一句从前世带来的口头禅,忙道:“随口一说,随口一说。蓁蓁,大清早的,哭得这么惹人怜爱,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吗?”
这话——还真不好说出口。
蓁蓁的脸一下子就红得发烫,赶紧跑到脸盆架前,端起铜盆道:“我给你打水洗脸!”
“吱吖”一声打开房门,却不想和刚到门口的管家胡聪来了个对撞。
“哎呀!你这个丫头,眼睛长在哪里的?”胡聪下意识的骂了一句。
蓁蓁懒得理他,嘴一撅,一甩身后的辫子,走了。
“诶,我的人,是你随便能骂的吗?”云葛飞虽然对蓁蓁有所防备,却又下意识的护起了短,不快的冲门口嚷道。
“啊,对不起,少爷,我再也不敢了!”胡聪小丑跳梁一般跳进屋来,作了个揖,嘻皮笑脸道,“少爷,侯爷在书房等您,让您马上过去。”
云葛飞心里“咯噔”一下,真是怕啥来啥,不会是让我出门吧?遂下意识问道:“好事坏事?”
“啊?我不知道,您得问侯爷!”这个老滑头,竟然滴水不露。
“那也得等我洗漱穿衣啊,你不用等我,先过去吧。”云葛飞不动声色的打发走了胡聪。
作为前世的历史老师,前世的历史经验告诉他,一个人在遇到生死的危机前,总会出现一些非常准的预兆,比如,董卓被杀前,其母亲感觉肉颤心惊;林肯被暗杀前,梦到了自己的尸体……
而现在,直觉告诉他,今天会很凶险。
不行,得做点准备,想到这里,他拉出床侧的一个木箱,从里面取出一件黑丝软甲——这是由海外传来的一种神秘金属做成——套在身上……
——
忠靖侯云葛季龙的书房中。
云葛季龙端坐桌前,胡聪恭敬的站立一旁,而云葛飞,则直直的站立在云葛季龙的书桌前面。
云葛季龙正在签署一叠侯府的支出申请单,很快,云葛飞便看到了自己的那一张,上面写着:八少爷云葛飞,支取一千金币,还鲁家三少爷鲁正山欠款。
云葛飞心里一悸,以为云葛季龙会停下手中的笔,问上两句话,可是,云葛季龙头也没抬,只稍稍犹豫片刻,便在上面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这超出了云葛飞的预期,整整一千金币啊,要知道,已经可以在奉京以外的任何一个府城,购买一所像样的宅院了。
你怎么不问啊?好歹说两句啊?你不问不说的,我这心里太不踏实了。
在云葛飞的忐忑不安中,云葛季龙终于把一叠单子全部签完。全程没有说一句话。
——果然,对我这个庶出子,还是无话可说。
“飞儿,你现在出发,陛下召见你。”云葛季龙待胡聪走出书房,摆放好手中的毛笔,脸上没有一丝色彩,平静的说道。
“陛下召见我?有什么事吗?”云葛飞不解的问。
原来如此,还是免不了要出门,难怪这么爽快,这是送我进鬼门关前,先给我一颗糖吃。
“我也不知道,你先出发,我忙完手上的事,随后就到。”云葛季龙依旧心平气和。
这是云葛季龙一贯的习惯,从不与任何一个继承人同行,美其名曰: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里。
实际上——是怕受到连累。
“那个,——”云葛飞理理嗓子,做着最后的尝试,“父亲,我昨天受了伤,一动就疼,能不能不去?”
云葛飞的前世,只活了不到三十岁,潜意识中,可不想这一世比上一世更加短命。
“我知道,刘大夫和我说了,没伤着筋,也没伤着骨头,无碍。”云葛季龙低下头,看起另一叠文件,“陛下亲自下旨,不能推托,你马上去,别让陛下等太久,马车在正门外等着,走乾坤大道,直接进皇城,皇城御林卫第二营柳庆风营使在皇城门口等你,他——认识你。”
然后,云葛季龙不再说话。
云葛飞知道多说无益,只得出来。
云葛飞的随从共有二十一人,一个马车夫赶车,二十个护卫骑马,十个在前,十个在后。
马车从侯府门口出发,拐一个弯,便驶上了北去皇城的道路。
乾坤大道远离市井烟火,所以没有什么人,也没有什么车。
护卫们似乎都很紧张,尽管云葛飞身处马车中,也能感受到空气中压抑的紧张气氛,——实际上,他也紧张。
这条宽阔壮观的乾坤大道,他走过无数回,但是进皇城,却是第一次。
尽管是第一次,云葛飞却高兴不起来,他知道,在这几里长的路途上,不知道在哪个地方,正有一队神出鬼没的杀手在等着他,这其中,也许就有柳贤儿。
“把车尽量往路中间靠。”乾坤大道可同行十二辆马车,马车夫将马车行驶在右边的第三个车道上,离路边的房屋太近,杀手容易得逞。
“少爷,靠中间的车道,是公爵以上的马车才能行驶的。”
车夫对于道路的规矩,知道的比他多,但这不是云葛飞考虑的问题,他只考虑自己的安全。
“我知道,没事,听我的,有事我兜着,靠在最左的车道上去。”云葛飞的语气不容置疑,车夫犹豫片刻,顺从的将马车赶上了最靠中间的车道。
一百米外,右边是一座三层楼高的房子,从专业的角度来说,如果安排杀手的话,此处是不二之选。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得想办法。
云葛飞不安的思索,却又束手无策,只得无力的对撞拳头。
真是想啥来啥,正在这时,从对向驶来一辆马车,精致的雕花车身,覆一层暗色的金萡,一看便知车内坐的,不是皇家,也是和皇家关系密切的人。
想不了这么多了,两车交错时,云葛飞一个暴起,从狭窄的车窗穿越而出,径直穿越进对方的车窗中,“啊!”云葛飞身形轻盈,潇洒的坐稳,听到一声惊慌的叫声,定睛一看,一位衣着华丽的少女,正杏眼圆睁的盯着他,眼中的一潭秋水,和酒坊姑娘虞馨儿并无二致。
云葛飞第一件做的事,竟不是捂住姑娘的嘴,而是忍不住双手捧住姑娘的下巴 ,在她的粉颊上亲了一口,又一声“啊”,云葛飞留给姑娘一个邪邪的微笑,从另一边的车窗穿越而出,如一阵轻风,闪身进入了马路对面的小巷中。
“公主,您没事吧?”车夫连听到少女的两声惊叫,但从惊叫中,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危险,所以,只是例行公事般的问了一句。
“没事,你好好赶你的车,我们要在一个小时内返回宫里,不然,父皇和母后要知道我逃出宫来了,非打折你的腿不可。”
是你逼着我带你出来的,现在倒好,撇得干干净净。车夫泛起淡淡的忧伤。
云葛飞快速穿过一条冷巷,从另一条垂直于乾坤大道的巷口望出去,果然,一队几十人的黑衣杀手正在和他的护卫队员缠斗,其中一个黑衣人凌空一跃,一刀劈开马车的顶盖,“没人,快走!”一声凄厉的胡哨,转眼间,黑衣人连带他们倒在地上的同伙,一并消失在对面的巷子中。
云葛飞的护卫也好不到哪里去,有六人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毕竟都是人生父母养的,且都是为了保护他才有此下场,云葛飞有些心疼。
此处已经离皇城不远,云葛飞隐身在巷子中,等待片刻,却不见有御林卫派人过来。近在咫尺的惨案,御林卫却孰若无暏,这——非常不正常。
但是,如果我平安走到皇城门口,他们应该不会拿我怎么样吧?
陛下还在皇城中等待,云葛飞顾不上躺在路上的兄弟,只得顺着往北的巷子,直接走到皇城前面的马路上,穿过马路,来到皇城门口,御林卫刀枪林立,戒备森严。
那个他同样也认识的御林卫第二营营使柳庆风,远远的招手:“云葛公子,怎么没坐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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