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点不到,许家琛便让张胜把自己送到“随园雅舍”餐厅,这是刘斌预定晚上聚餐的位置。
车在酒店门口停稳后,门童为许家琛打开车门。许家琛下车道谢,径直迈步进入酒店。他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浓浓的香氛气味,鼻子突然间酸痒难耐,不得不侧过脸去,连打了两个喷嚏。
大堂经理王怡美正在前台值班,见是许家琛,立即满面春风地迎了上来,一边招呼服务员送上一条热气腾腾的湿面巾,一边说:“许总,好久不见,欢迎光临。春天花粉多,容易过敏,保重身体啊。”
许家琛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面巾,处理完个人卫生,才揶揄道:“花粉没怎么着我,就是你这大堂的气味带劲啊。”
王怡美脸一红,不好意思地道:“许总,您上次提意见后,我们立即改正:一方面把做卫生时间尽量提前,另一方面还买了高级香氛,每天喷一喷。是不是香味太重了?”
“哈哈哈,难为你小美同学了。”许家琛看了一眼王怡美,笑道:“你很用心,是个做管理的人才,我就啰嗦一句啊:优秀的管理在细节!就拿你这香氛来说,你听说过‘过犹不及’这个词吗?比如,你有一瓶香奈儿,是浑身上下喷个遍好呢,还是浅浅一点更合适?”他看了还在若有所思的王怡美一眼,直接往内院而去。王怡美很快回过味来,知道许家琛在点拨她,心中高兴,立即小跑上去,为许家琛带路。
许家琛路过“梅香”厅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往里面看了一眼。梅香厅内还没有客人,里面的摆设一如过去。许家琛想起与梅亦馨一起陪陈子明的那个晚上,所有的场景刹那间历历在目。那晚,他与梅亦馨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二次见面,但两人之间那种默契的感觉,仿佛相识多年的密友。如今这种感觉已经成为过去,许家琛不禁暗自唏嘘。
王怡美打开“竹韵”包房的门,侧身请许家琛进屋。刘斌一眼看见许家琛,立即起身迎接:“黄局说的没错,许总一直都是这么准时啊。”
“哈哈哈,我肯定得准时啊。”许家琛笑道:“做客容易请客难,这么‘容易’的事情我总得做好吧?”
“你这是对自己要求严格,我得多学习学习。”刘斌笑道:“就你一人吗?王硕没有一起?”
“他现在是咱们公司的员工,没什么公事叫过来怕影响我们交流。”许家琛解释了一句,又问道:“黄局出发了没有?另外两个美女有人接吗?”
“我下午和两个美女分别联系了,说安排人去接她们,丁主任说看梅科长的,而梅科长说还要赶个报告,怕来不了。我心想,上午才和黄局确认了的,突然说不来怎么成?”刘斌笑着摇头道:“我怕我面子不够,就又和黄局说了,说我可能请不动梅科长。他说没关系,他亲自去接她们。刚才已经电话确认,黄局已经接到她们,正在来的路上了。”
许家琛刚听说梅亦馨可能不来,他的心里“咯噔”一下,想到她应该是因自己而爽约的,后来虽然还是被黄志勇接来了,但见面会不会出现尴尬场面?他开始有些忐忑不安起来。
时针指向近七点,许家琛和刘斌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包房的门再次被打开,黄志勇爽朗的声音响起:“哎呀,对不起啊,有事耽误了一下,让两位大老板久等了。”
“你道什么歉啊,是我赶个报告要加班,才搞晚的,要道歉也是该我道歉哦。”梅亦馨笑着伸出手:“刘总,许总,不好意思啊。”
刘斌和许家琛立即迎了上去。靠近门口的刘斌先握住梅亦馨的手,笑道:“领导忙,身不由己,我们都理解,能光临已经是给了天大的面子了,哈哈哈。”
“什么领导哦,说得好听叫科长,其实就是个跑腿打杂的办事员,随时听从领导调遣,没有个人自由啊。”梅亦馨笑着回话,再把手伸向了许家琛。
许家琛握着梅亦馨的手,感觉她的手依然柔软而冰凉。她一如往常,画着淡淡的妆容,面色红润,身上还是那若有若无的宜人香味。许家琛见梅亦馨浅笑盈盈,似乎没有对自己特别地排斥,一颗忐忑的心稍微安定下来。他刚要开口问候,梅亦馨却很快抽回了手。
就听见黄志勇招呼道:“哎呀,大家老朋友了,都不要客气了,来来来,时候不早了,直接就位吧。”
“对对对,请大家直接入席。”刘斌边走向就餐区,边大声道:“服务员,上菜。”
刘斌快步来到席前,拉开主位的椅子,招呼道:“黄局,按照您的规矩,今天我和许总请三位领导,所以您坐**,两位美女领导坐您旁边,我和许总就分别陪在两位美女身边。”
“这不好吧。”黄志勇还要谦让,但一看确实这种方案算是最合理,便道:“我看算了,今天也没有外人,我就客随主便。来,两位美女请坐。”黄志勇先在主位上落座,梅亦馨和丁主任也就遵从安排,一左一右在他身边坐下。
刘斌指着丁主任身边的位置道:“那许总就挨着丁主任坐,我坐梅科长身边。”许家琛本来还在担心刘斌如果让自己挑位置,他要不要坐在梅亦馨旁边。这一安排倒让他避免选择的困难,也免去了坐在梅亦馨身边时心理上必然产生的窘迫感。
刘斌安排好坐次,便招呼服务员拿来一瓶开盖的名酒,来到黄志勇身后:“我可事先向黄局请示过,今天晚上一律白酒啊。”他说完先把黄志勇面前的酒壶斟满。
轮到梅亦馨时,她忙伸手把酒壶一盖,笑道:“特殊时期,不能喝酒,我可也提前跟黄局报备过的。”她说完,歪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黄志勇。
“哦——”黄志勇瞪大了眼见看了梅亦馨少顷,才点头道:“对、对、对,她不喝,是说了。那就喝酸奶吧。”
刘斌见状,晃了一下头,对在一旁忙碌的服务员道:“服务员,来一大盒酸奶,不要冰的啊。”他说着话,又来到丁主任身边,笑道:“梅科长是特殊时期,丁主任不会也这么巧吧?”
丁主任也笑道:“那我就作为女性代表,喝点红酒吧。”
“欸——既然是代表吗,男女平等,就喝白酒了。”刘斌说完,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往丁主任面前的酒壶中斟酒。丁主任没有办法,勉强让他加了半壶。许家琛自是没有异议,刘斌就把他和自己的酒壶放在一起,全都加满了,再各自取一壶。
酒水安排完毕,菜也上的差不多了,黄志勇示意刘斌致开场白。刘斌也不推辞,从酒壶中自斟一小杯,举杯道:“今天没有外人,都是好友相聚,也就没太多礼节哈,来,一起干一杯,祝大家身体健康、天天开心!”大家都把小杯斟满了,各自举杯,一起满饮一杯。梅亦馨则喝了一口酸奶。
刘斌见服务员给每人面前上了一盅汤羹,便道:“大家先喝点汤,随便吃菜哈。”大家也有些饿了,便不再客气,愿喝汤的喝汤,想吃菜的夹菜。
刘斌乘大家用餐的间隙,把一盘刚上来的石斑鱼转到自己面前,他站起身,拿起公勺,对黄志勇道:“对不起了,黄局,美女优先哈,我先给两位美女领导分鱼。”说完,用勺子刮下一大块鱼肉,放在梅亦馨的餐盘中。
梅亦馨用中指轻点了两下桌面,笑着道:“谢谢刘总。”
“谢我干嘛?我要谢谢您和丁主任百忙中赏光,要不然就我们三个大老爷们儿喝酒,还不闷死了。许总,你说是吧。”刘斌一边说话,一边把鱼转到丁主任的面前,准备过去也为她奉上一块鱼肉。
许家琛望了一眼梅亦馨,呼应道:“哈哈,可不。主要是美女不来,黄局恐怕一点酒都喝不下的。”许家琛说完,笑着站起身,示意刘斌不用过来,他来帮丁主任分鱼夹菜。
黄志勇正在专心喝汤,见许家琛把话题引向他,放下汤勺笑道:“这我不否认啊。‘楼外春晴百鸟鸣,楼中春酒美人倾。’自古英雄与醇酒美人都是缺一不可的。和平年代虽不怎么重视英雄,咱们三人也还是有英雄情怀的吗,哈哈哈。”
“哎呀,英雄们就该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我说几位大英雄,美人在侧,美酒在手,你们拿着小酒杯,这么一小口一小口地喝,哪有一点英雄气概啊。”梅亦馨一直比较安静,这时突然接话道:“是男人就‘拎壶冲’,直接把一壶酒干了,那才叫英雄豪气!”
黄志勇一看梅亦馨突然将了自己一军,睁圆了眼睛,装出生气的样子道:“有你啊,梅子,看热闹不嫌事大吧?要不你也把酸奶换成酒喽。”
梅亦馨撇着嘴,摇着头,坏笑道:“啧啧啧,自诩有英雄情怀,还欺负一个弱女子。两位老总,看看这人像话吗?”
“你——”黄志勇一直偏头瞪着梅亦馨,却说不下去,似乎被气地噎住了。
自从梅亦馨进来,许家琛就时不时偷眼看梅亦馨,只见她一直面色平静,目光一般都只看眼前的台面,只有有人说话时,偶尔向对方微笑着瞥上一眼。直到此时,梅亦馨借黄志勇的话劝酒,才把她机智顽皮的一面展示出来。许家琛知道梅亦馨的目的,便拎起酒壶,假装解围道:“志勇,我看梅子说的有道理,咱不能让美女看轻了。要不,咱三兄弟就‘壶搞’一个?刘总,我们一起敬黄局吧。”
“行,走一个!”刘斌也站起身,端起酒壶,和许家琛来到黄志勇的身边。
“唉!革命队伍里出现了投降派呀。”黄志勇摇摇头,装着不情愿的样子,端起酒壶,起身与许家琛、刘斌分别碰一下,三个人仰起脖,二两多一壶的白酒被他们一口喝干。梅亦馨、丁主任见状,一起为三人鼓掌。
三人回到座位上坐定,黄志勇的脸很快就变的通红,他叹道:“不行了,不行了,这么快都上头了,赶紧吃口菜压压。”说着不停地夹菜往嘴里送。
梅亦馨扑哧一声笑了起来:“男人轻易不要说‘不行了’,知道不?”她用公筷在土鸡汤里翻出一块鸡血,放在黄志勇面前的盘子上,揶揄道:“加点鸡血,赶紧补充能量,马上就‘行了’。”
黄志勇见又被梅亦馨钻了空子,忙转移话题道:“两位老总,你们还行吗?你们行,你们上啊,别被人家看不起。还不请美女喝酒?”
刘斌听了黄志勇的话,把自己酒杯斟满,对梅亦馨道:“梅科长,我先敬您一杯,祝您永葆青春,笑口常开!”梅亦馨以奶代酒,笑着与刘斌碰杯共饮。
与此同时,许家琛也端起酒杯,对丁主任道:“丁主任,我敬您一杯,祝您越来越健康美丽。”丁主任立即举杯,与许家琛同饮。
黄志勇见两边都喝完酒,才故意充满醋意地道:“哎呀,你们一对对地把酒言欢,把我这‘媒人’孤孤单单地丢在一边,唉,可怜啊!”说完,摇摇头,做出一副潸然泪下的模样。
丁主任立即站起身,举起一杯酒,道:“梅子,我们一起敬一下黄局吧,要不是黄局,我们哪里有机会认识两位大企业家,哪有机会品尝这美酒佳肴啊。”
梅亦馨笑道:“我们俩一起敬他啊?那可不成,岂不是让他占便宜了?他至少得和我们每人一杯。再说了,就让他吃醋,醋坛子翻了,咱们正好当调味品。”说完,对丁主任眨眨眼,又一脸坏笑地看着黄志勇。
“哎呀呀——你这个狠心的女子呀——”黄志勇用上了黄梅调,轻叹一声。众人听得有趣,轰然而笑。
黄志勇唱罢,见丁主任还站在身边,起身和她碰了杯道:“来,还是丁小妹善解人意,咱们干了。”说完,一饮而尽。丁主任也一起饮了。
黄志勇坐了下来,刚把酒杯放下,梅亦馨就拎起酒瓶,亲自把他的酒杯斟满,然后举起牛奶杯道:“来,为了不让黄大局长孤独,我也敬你一杯。”
黄志勇本来拿起筷子要夹菜的,见状放下筷子,扭头问梅亦馨道:“梅子呀,咱们还是不是好朋友?”
梅亦馨憋住笑,很认真地点头道:“当然是好朋友啊。难道一遇到善解人意的丁小妹,你就不认我了?”
“怎么倒打一耙呢?”黄志勇反驳一句,瞪着红红的眼睛道:“我看你没有把我当好朋友,明明知道我喝多了,还把目标对准我?怎么不把矛头对外啊?”
“不对吧,今天在一起的都是好朋友,没有外人,怎么‘对外’啊?”梅亦馨笑道:“我就觉得吧,我们俩认识的最早,我还是通过你认识的其他几位朋友,所以我就想吧,对你要特别‘感谢感谢’,请你多喝几杯,其他好朋友不会有意见,对吧?”梅亦馨坏笑地看向刘斌,见他点头,就又继续对黄志勇道:“不过,我申明啊,你要真‘不行了’,我喝,你可以不喝。”她说完,喝了一大口酸奶,依然笑嘻嘻地看着黄志勇。
“唉,说不过你。认识你这样的朋友,我认命吧!”黄志勇虽是微醺状态,也意识到一开口就被梅亦馨拿住话头,只好假装不情愿地满喝了一杯酒。他放下酒杯,却换了京剧的韵白道:“想当初,郎要以身相许,女却一笑而去;而如今,还是郎有情、女无意,却把真情付流水——”
许家琛听到黄志勇话中“以身相许”一词,似曾听过,却听丁主任起哄道:“怎么个‘郎有情女无意’啊,跟我们讲讲呗。”
“要我讲啊?”黄志勇似乎醉意朦胧,又歪着头看着梅亦馨,问道:“那我讲了?”
梅亦馨笑盈盈地点头道:“讲呗。”
“那我就讲了啊。事情是这样的——”黄志勇停顿了片刻,见大家一派洗耳恭听的神情,突然道:“让我讲我就讲啊,才没有那么傻。喝酒喝酒!”
“切!”众人发出失望的哄笑声,催促黄志勇继续讲,他却不断要求大家喝酒。
许家琛等大家哄闹了一会儿,见黄志勇不断转移话题,知道他在跟大家闹酒,便起身把自己酒杯斟满,借着酒劲来到梅亦馨身边,语带双关地说道:“梅科长,好久不见哈,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关心和帮助,一直想对你说声谢谢,之前如果有什么失礼或做的不到位的地方,也请你原谅。我敬你一杯。”
梅亦馨站起来,侧身与许家琛碰了一下杯,强装着笑脸道:“许总不要这么客气,你是黄局的亲同学,大家都是好朋友,举手之劳,不必在意。”
许家琛一直盯着梅亦馨,见她浅浅地喝了一口酸奶,但眼睛至始至终都没有看自己,客客气气的语气中充满疏离感。梅亦馨喝完酸奶就背对许家琛坐下了。许家琛本来还想说点什么,见状只好把话咽回肚子里,黯然回到自己的座位。
许家琛怀着心事,仍然随时关注着梅亦馨的一举一动;梅亦馨一直表现正常,整晚和黄志勇插科打诨、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偶尔和黄志勇或刘斌邀酒,却从没有正眼看他一眼。许家琛内心落寞,渐渐也喝多了。
酒宴散后,许家琛回到家中,乘着酒意,挥毫写下了十数张纸的行草书,字体大小不一,但都是同一个字——“梅”。不过,有很多个字,如果不仔细辨别,也许会被误认为是个“悔”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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