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钟，许家琛正收拾文件，准备去球场打球，胡向东敲门进来：“许总，刚才黄贵德跟我打电话了。”
“哦，坐下来说。”许家琛停下手中的活儿，示意胡向东坐下来，问道：“他说了什么？”
胡向东在许家琛对面坐下，整理了一下思路，说道：“刚才，他打电话过来，问我：这几天都在忙什么？合同的事情怎么这么长时间没有回话？他还说：关于保证金起息时间的事，许总有没有和其他股东商量？他一直在等我们的消息呢。”
“他这是跟我们比耐心比不下去了，故意找话儿在主动试探。”许家琛冷笑一声，问道：“你怎么回答的？”
胡向东道：“我说前几天香城市长来公司考察，许总亲自陪同，市长视察后很满意，当场答应加快办理老厂土地开发手续。许总这几天就忙着跑手续，一直没有歇下来，估计还没有和股东开会。黄贵德一听，就说，许总原来要求合同签订五日内要缴纳保证金，他想合同都谈的差不多了，就让人准备资金，现在三千万全都到位了，只等着打款呢，那到底还要不要啊？我就半开玩笑地数落他说：合同都没有谈妥，打什么款啊？好像强大集团没有见过钱似的！他赶紧说他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接着埋怨他说：其实吧，合同确实谈的差不多了，就是一个押金利息支付起始时间的问题；我们项目半年内开工肯定没有问题，也就不存在计息的问题，所以从什么时候开始起息都无所谓、仅是个文字表述而已，刚开始谈协议时你们都没有异议，到准备签字了，你们又突然提出修改，给人感觉有点出尔反尔，我们老板显然很不高兴；你们放着几亿的合同不签，为了一点细枝末节的蝇头小利在纠结，这叫因小失大；其实好多建筑商都在找许总，有的见约不到，居然直接跑公司来等许总，许总都推了；许总重感情，把这么大项目给了贵德公司，你作为贵德公司董事长，不能受那些小股东的干扰，失去生意不说，把许总的好心也辜负了。”
许家琛听胡向东的汇报，对他的应对还是比较满意的，但他静静地听着，没有表态。
胡向东停顿一下，看了许家琛一眼，见他没有说话的意思，就继续道：“黄贵德听了我的话，觉得我说得有道理，但又解释说：资金在强大公司放半年，他了解许总，知道许总很守信用，会按时还款，但有些股东担心甲方办开发手续时，人为干扰因素太多，万一开工推迟了或者甲方有意拖延保证金支付，岂不白白增加几百万资金成本；搞建筑不同地产开发，利润很薄，几百万是很大的一笔。他最后就说，他再去做一下其他股东工作，许总您这儿，也委托我问问有什么意见，他想尽量促成这事。我答应帮他问问，但说关键还在他们身上，就挂了电话。”
许家琛听胡向东汇报完，右手摸着下巴，半天没有说话。他想，虽然找德信典当公司能借到一千万，但毕竟这笔资金成本太高、不适于作为长期借款，必须融入低成本资金；贵德公司的保证金，就算从到账之日算利息，月息也仅百分之一，算不上太高；而从另一个更重要方面来说，他感觉黎志武和德信典当公司透着诡异，这样的公司应尽量远离，与贵德公司的合作看来是目前最优的方案了。他与黄贵德之间围绕协议的分歧其实没有根本障碍，黄贵德担心的事情是有道理的，其实他自己也没有把握能在半年内开工、就算开工也不一定能及时退还保证金，双方对这样的结果都心知肚明，僵持到现在，都在拿股东说事，无非是双方为争取利益最大化的博弈，现在是到最后摊牌的时候了。
许家琛想到这里，对胡向东道：“你应对得很好，值得表扬。明天上午你给黄贵德回个话，就说公司例会时刚见到我，你抽空向我询问了跟贵德公司合同条款如何确定的事情，你说我阴着脸、说这两天太忙，忘了和其他股东沟通。然后，你再给他支招，就说本来是无关紧要的条款，让他能做主就赶紧答应下来，把合同签了，免得夜长梦多，不要因一点小事，把几亿的生意丢了；如果他实在是因为公司内部矛盾大，不好平衡，你就让他亲自打电话给我，说：许总是个重感情的人，只要他好好说说他的难处，也许许总心一软，给他个台阶下也说不定。你把这个球抛给他，看他如何选择，懂了吗？”
胡向东腰杆一挺，答道：“明白！”
胡向东出去后，许家琛也随后离开办公室。他赶到球场时，球友们都已经组队开始打比赛了，他见黎志武向自己打招呼，也微笑着回应。
许家琛见缝插针，上去打完几局比赛后，乘在场边休息时，把球场的照片拍下来，发给了梅亦馨。
梅亦馨隔了许久，回了一个笑脸表情，显然没有和许家琛聊天的意思，他只好抑制了继续发信息的欲望。
第二天上午，许家琛依约把三十万利息汇入黎志武指定的账户，又安排张胜把准备好的相关证件复印件及汇款凭证送到德信典当公司。
十点多钟时，许家琛正在办公室逐笔审核李文俊送来的天龙公司付款计划，手机铃声突然响起，他一看是黄贵德打进来的，故意拖延了一会儿，才接通电话。手机里传来黄贵德有些小心翼翼的声音：“许总，您现在方便吗？”
许家琛用平淡的语调道：“刚开完会，正好有空，你讲。”
黄贵德依然尽量放低音量道：“知道许总这几天特别忙，一直不好意思打搅您。就是总包合同的事情，想向您汇报一下：现在唯一没有达成一致的，就是那个起息时间的问题；不瞒您说，主要是我的两个堂弟有意见，我做了很多说服工作都没用，今天我发脾气了，说他们小家子气，我说许总对我们这么照顾，他们却为一个可能产生的利息纠结这么久，话说回来，就算保证金真的晚付了，算利息总额也不过一两百万，相比几亿的生意，这都是微不足道的！到这时候了还这么斤斤计较，成不了大事！我说了，如果他们再有意见，我就单独组建‘山水香都’项目部，股权重新安排！”黄贵德说着说着，嗓门又大了起来，许家琛不得不再次把手机拿得离耳朵远点。
许家琛听完，略微沉默了一会儿，才叹口气道：“唉！因为这点小事，伤了你们兄弟之间和气，没有必要。那个条款其实本来无关紧要的，按我的意思改不改都无所谓。只是我遇到的情况与你大体相似，不瞒你讲，为了搞好这个项目，我也是吸纳了本地两个有实力的朋友做股东，有一个股东本人也是开发商，所以全程参与合同制定和工程管理，他就是觉得你们为这样一个条款扯这么久、前后不一、做事拖泥带水地，担心你们工程也做不好！其实，不用说你应该也想得到：他们本地人，都有关系紧密的建筑商，也想分一杯羹，你们这样一闹，正好给他们换建筑商的口实，搞得我也很难办啊。”
“哎呀，让许总费心了。”黄贵德抱歉道：“要不，协议就不改了，就这么定吧。他们不做，我就找其他愿意做的股东来！”
“搞得你们内部有矛盾我也于心不安。你跟我打交道这么久，知道我的个性，一直把你当合作伙伴，从来没有因我是甲方就应强势，逼迫你做一些让你为难的事情。”许家琛故意又停顿了一会儿，似乎下定决心道：“我看这样吧，黄总，双方各让一步，如果超期还款，起息时间从资金到位三个月开始算。你我都是公司掌舵的，互让一步，在内部股东会上就好平衡；如果这样再有人反对，那就靠我们俩自己去摆平了。”
“哎呀，太感谢许总了。许总就是重感情，人厚道！我老黄一辈子记得您的好！”黄贵德感激涕零地道：“您放心，协议我马上签。这样了还有人反对，那就是和我黄某人过不去！他们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还得答应！”
周四下午，德信典当公司如约把一千万资金打入许家琛的私人银行卡上，他立即吩咐李文俊全部转入强大集团对公账户。第二天，强大集团把这一千万借给了天龙公司，许家琛要求刘建军和李文俊按照他审核过的付款计划支付各项资金。
临近中午的时候，胡向东带着文件夹敲门进来，汇报道：“许总，贵德公司把协议签字盖章后，安排专人刚送到公司来了，我和李经理都仔细检查核对过，正是我们确定好的条款，没有任何改动，您看可不可签？他们的人说如果今天能签好，就顺便带回去。”
许家琛示意胡向东把协议给他。胡向东忙把文件夹打开，放在许家琛面前。许家琛直接翻到协议最后一页，在甲方签字栏签字后，交还胡向东道：“你把公章盖了，公司留存一份，再返一份让他们带回去吧。你让他们回去后，尽快把保证金打过来。”
胡向东答应一声，带着合同出去了。门还没有关上，突然见王硕出现在门口，敲门道：“许总，王总来了。”
许家琛见王硕身后居然是王飞龙，立即起身迎上去道：“王总什么时候回来的，您也不通知一声，我去拜访啊，也免得您辛苦跑一趟。”
“不辛苦，哈哈哈。”王飞龙气色不错，笑道：“我在省城检查完身体，上午一办完出院手续，我就返回香城。公司我都没有去，直接到您这里来了。”
许家琛请王飞龙坐下后，关心地问道：“这次体检情况如何啊？”
王飞龙依然笑道：“各项指标都正常，专家说我恢复地不错，以后只要小心点，就没有大问题了。”
许家琛高兴地道：“那就恭喜王总了！这也到饭点了，我就借这个机会为你接风贺喜，你看要邀请谁？我马上电话联系。”
“在你这里吃饭可以，但别搞复杂了。”王飞龙答道：“你安排人买点便当，就在这里吃吧，我们哥俩，有些事刚好边吃边聊。”
许家琛见王飞龙不是客气，也不强求，便道：“那就慢待王总了啊。”他安排王硕在附近餐馆炒几个菜送到办公室，又亲自为王飞龙沏上茶，才道：“王总急着回来，是不是要商量天龙公司下一步工作？”
王飞龙见许家琛主动提到正事，一改笑脸，面色沉重地道：“哎呀，还是要谢谢许总，又麻烦您支持资金了。天龙多亏有你的帮助，才能渡过这一个又一个难关。唉！原以为难关很快就过去，没有想到这最大的难关才刚刚到来！你说这冯市长一考察，马上就提出新要求，也不考虑天龙的实际情况，不管企业的死活？”
许家琛也面色凝重地道：“据我了解，冯市长上任后，密集走访各部门、各企业，准备制定雄心勃勃的香城五年规划，提出‘每年一小变、三年一大变’的目标，尤其对招商引资和工业企业发展提出更高的要求。市领导有魄力，想干事，对我们来说，是机遇，但同样是个大的挑战。冯市长去天龙公司时，特意提到几年前跟你说过的设备更新换代的事情，这次更是态度强硬，想必建军和你都汇报了吧？”
“都说了。”王飞龙摇摇头道：“冯市长在香城做副市长时，分管工业，来我们厂调研，对我们厂厂房破旧、设备老旧的问题不止一次提出批评，要我们加快升级换代步伐，那时候，企业能活下去已经不错了，怎么可能有资金完成设备更新？我找他汇报过几次工作，希望他能帮我们解决资金问题，但其实直到他调离香城，也没有解决，他估计从那时起就对我印象不好。”
“这个您不要顾虑太多，冯市长估计也是为了工作，就事论事而已。”许家琛宽慰一句，道：“现在虽然资金上还是有压力，但融资租赁已经过会，问题不大了，可以融入一笔急需的资金；特别是老厂土地变性后，资金压力会大大缓解，这也正是天龙公司重新起步的时机。不知道王总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这段时间，我每天都过问公司情况，静下心来，也在考虑下一步计划。”王飞龙道：“你召集公司管理层开会研究的方案，上次电话和我沟通了，建军也向我详细报告了，我觉得可行。我们立足当前实际，做好长远规划的同时，也脚踏实地、分步实施，即应付了上面检查督办，也让企业不至于又拖入债务深渊，当是一种切实可行的方案，也是唯一的出路，所以我一回来就找你。眼下天龙公司资金难题我是无能为力，今后仍要仰仗许总的大力支持了。”
“大家相互支持吧。”许家琛望着王飞龙道：“现在我尽全力支持天龙发展，等您从困境走出来了，说不定强大集团就需要您的支持了，哈哈哈。”
“老厂搬迁本来不是您的事，您看我身体欠佳，主动帮我挑起重担；你没有私心，作风扎实，工作有效，我肩上的担子轻了不少，才能够安心养病。说实在，大家从开始的怀疑、观望，到心悦诚服，说明您是天龙公司合适的管理者啊。天龙公司就像我的孩子，以前不敢放手让别人带、自己却力不从心，现在就不同了。”王飞龙突然语气一转道：“许总难道不考虑真地入股天龙公司，我们一起把它搞起来？”
许家琛没有想到，王飞龙过来的真实目的居然是再次拉自己一起运营天龙公司。他知道王飞龙是出于真心，但自己是迫不得已才主动参与天龙公司管理、帮王飞龙加快搬迁步伐，他其实并不想太多介入天龙公司具体事务，更怕天龙公司绑定自己后，会把强大集团拖垮。他清醒地意识到：目前只能集中力量把地产项目运作好，没有精力也没有实力同时运作两个项目、尤其是包袱沉重的传统纺织印染项目。
许家琛心思急转后，笑答到：“呵呵呵，谢谢您王总看得起，我还是那句话，地产项目先作为合作试点，也是我们合作的起点，我眼下任务就是把地产项目搞成功！如果时机成熟了，我们再商量扩大合作领域吧。”
周六早上，许家琛还赖在床上，想如何安排今天的时间，电话铃声突然响起，他一看是肖慧的号码。两人上周在家争吵后，还在冷战状态，每天都是顺子用肖慧的手机和自己通话，这次估计又是女儿打过来的。电话接通后，果然传来顺子的声音：“爸爸，您这周回家吗？”
许家琛柔声道：“对不起哪，小宝，爸爸这两天还要加班，就不回去了。”
顺子用失望的声音道：“爸爸不爱顺子了吗？周末也不回来陪我。”
顺子的话让许家琛心里一阵不安。他很想顺子，那一刹那也决定回去陪陪女儿，但又马上想到上次回家时与肖慧发生的争吵。他感觉和肖慧在一起，几乎每次都不欢而散。他越来越不愿意见肖慧，便打消回家念头，陪笑道：“上周不是刚回去陪过宝贝吗？怎么能说爸爸不爱你呢？爸爸最爱我家小公主了。”
“哼！就是晚上一起吃了一餐饭，第二天都没有看见你，那哪儿算是陪我啊。”顺子假装生气道：“‘六·一’儿童节也不回家陪人家，还说爱我，不理你了。”
许家琛这才想起，下周一就是儿童节了，愧疚之情突然涌上心头，他满怀歉意地道：“对不起呀，宝贝，每年儿童节爸爸都是陪你过的，今年因为爸爸在香城要做的事情太多，忙不过来，这周没有时间回去陪你，下次回去爸爸再补上，你说好不好？”
“我知道爸爸现在特别忙，可我就是太想爸爸了。”顺子委屈地道：“那就等到爸爸忙完了，再回来陪我吧。爸爸最近瘦了不少，您要注意休息，不要累坏了身体。”
“嗯，谢谢宝贝的关心。”女儿这么懂事，许家琛忍不住鼻子发酸，他尽量用快乐的声调道：“周末让妈妈先陪你玩玩，下次回家爸爸一定陪你哈。祝宝贝节日快乐！”
又是一周开始，许家琛一早给肖慧发了微信，让她代祝女儿节日快乐。肖慧复信说好，立即将爸爸祝福的消息告诉了正要去学校参加庆祝活动的女儿；顺子虽然有遗憾，但一早就接到爸爸的祝福，还是很开心。
贵德公司当天就把三千万“保证金”汇入香城强大地产公司账上，许家琛借出一千万后，立即跟黎志武打去电话：“黎总，我的资金今天周转过来了，准备把借款提前归还，不知可以吗？”
“资金这么快就解决了啊？”黎志武笑道：“当然可以提前还。”
许家琛道：“谢谢咯。那你看利息怎么算？是不是把我多付的利息抵作本金，剩余的本金我给你打过去？”
“可以，我算算看。”黎志武没有挂电话就口算道：“上周四借款，周四、周五、周六、周日，今天周一，刚好五天，利息按日息三厘算，就是十五万，我要退你多付的利息十五万抵本金，你就再还我九百八十五万吧。”
许家琛在黎志武口述的时候，也在心里默算，他觉得不对劲，就问道：“德信典当周四下午才打款，到第二天下午才是一天，所以资金占用时间应该是四天吧？”
“不、不！”黎志武立即否认道：“资金不管早晚，打到你账上当天就算一天，这是我们这行的规矩。”
许家琛心想，这典当行规矩还真不少，全都是以霸王条款的方式压榨客户的利益。他急于了断和德信典当的借贷关系，便不再和黎志武进行过多的争辩，遂道：“好吧，就按你们规矩来，我马上安排人把九百八十五万资金打过去。我留在你们那里的手续能不能归还给我？”
黎志武爽快地道：“资金到账后，我把整套借款手续都归还给你，你安排人来拿吧。”
许家琛安排李文俊把资金归还德信典当公司后，吩咐张胜去找黎志武拿资料。不久，张胜便把一个封口的文件袋带了回来。许家琛当面拆开来，正是德信典当归还的整套借款手续，他检查无误后，示意张胜可以离开。
许家琛等张胜一出门，便立即把这些借款手续丢入碎纸机。他看着这些纸张变成纸屑，才长出一口气，暗道：希望今后再也不要与典当公司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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