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 司马苏醒析因由 杨琼复妆道原委

徐世勣因王京有伤、胡琳儿仍然在昏迷状态,在回城的路上便请秦琼事先为她们安排休息之处。秦琼立即命人快马进城,把原隋朝官驿收拾好,供徐世勣、司马罗等人暂住。一进柴桑城,徐世勣便吩咐侯君集、李播二人先护送王京、胡琳儿回驿馆休息,其他人随同程咬金、秦琼前往帅府叙话。

经过一段时间热闹的见礼、叙谈、用膳后,徐世勣、司马罗陪同程咬金、秦琼,回到驿馆。侯君集、李播一见他们回来,跑出驿馆门口迎接。

大家先来到王京房内探望。王京此时已经换下血衣,仍然男儿装扮,合衣而卧、躺在床上养神,见徐世勣、司马罗、程咬金、秦琼等人进来,赶忙要起身下床。

司马罗见状,快步上前扶住王京:“这里没有外人,二弟好好将息,不用下床。”说完,拿过一个枕头放在她的身后,扶住她的双肩,让她靠在上面。司马罗只把王京女儿身份私下告知了徐世勣,其他人还不知,故而人前仍然以“弟”称之。

王京见司马罗这么体贴地照顾自己,便顺从地靠在枕头上。因司马罗靠得非常近,王京能清楚听到他强有力的呼吸声,闻着他身上的气味,禁不住心跳加快,脸上有火辣辣的感觉。

程咬金、秦琼因王京在历城报信、救他们出险之事,先后向王京道谢问安。徐世勣等大家寒暄已毕,才俯下身,看看王京的气色,亲切地询问:“贤侄,现在身体感觉如何?”

“有劳徐先生挂念,刚回来的时候,感觉非常困顿,小睡了一会儿,精神好多了,正准备下床走走,你们就回来了。现在除了伤口略有疼痛,跟平时已经没有两样了。”王京怕徐世勣看见自己的窘态,会更加地难为情,便连忙转换话题:“对了,大哥,你身体怎么样啊?体内的毒祛除干净了吗?在你受伤昏迷后,我亲眼看见无量子让惠日把两粒药丸放入你口中。后来你的症状和琳妹一样,只听一人的命令,让你们攻击谁就攻击谁,完全不受理智控制。徐先生和大家想尽办法都没有弄到解药。后来,我们准备偷袭敌营,不想中了无量子圈套,眼看就要不敌;就在关键时刻,你突然恢复了清醒,让无量子的奸计没有得逞,但琳妹却仍然还是浑浑噩噩的状态,这是怎么回事呢?刚君集、李播护送我们回驿站路上,无论我们怎么叫她,她都没有反应,只好把她放在旁边房间床上休息。君集怕出意外,一直守在她房门口,不敢离开。”

侯君集焦急地问道:“是啊,盘王,琳妹和您中毒的情况一样。现在您已经清醒,而琳妹还在昏迷,有没有什么办法帮琳妹快点解毒?”

“罗儿,我也在疑惑这事,只是一直没有得空问你。”徐世勣动脑筋时,就习惯性手捋长须,说:“你仔细回忆一下,你中毒后是什么症状,又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让你能够摆脱药物的控制?找到原因,我们也许就可以救醒琳儿了。”

司马罗向王京点点头,示意她不用担心,然后面向徐世勣说:“我在普光寺受伤昏迷后,不知道过了多久醒来,发现已经被关在囚笼里,奇怪的是:明明感觉自己是清醒的,但无论怎么用力,身体都无法动弹,仿佛不是自己的。开始我还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但眼睛前方的景物还是真实存在的,尤其是无量子出现后,仇人就在眼前,我想杀死他报仇雪恨,但任凭如何愤怒,身体依然纹丝不动,我感觉像是被困在了自己的身体里。很多时候,我又感觉自己的魂灵被人拖进了一个无底深渊,周围漆黑一片,漂浮无依,无法自主。但让人无法理解的是,无量子让我做的事,明明不想做,有些更加不能做,身体却不得不按照他的命令去做了,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后来,无量子和鱼俱罗密谋,让我和琳儿合练‘双绝剑阵’,来对付大家,试了很多剑法后,才觉得‘罗汉伏魔剑法’最好。最后,无量子确定我们俩同时用这套剑法练阵。从那以后,每次合练剑阵的时候,我都感觉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把我从黑暗深渊中在往上拉;剑法练得越熟,练得越久,拉升的感觉越明显,到最后竟然可以看见头顶有一星半点的亮光。一旦不练时,这种感觉就停止了,亮光也消失不见。有次,无量子看我们剑阵练得差不多了,自己出动元灵进入剑阵。我看机会难得,就用剑阵困住他,眼看就要耗尽他的精气,没有想到被鱼俱罗发现,命令琳儿住手,无量子元灵才逃脱。无量子外出的时候,我也曾想自己练练‘罗汉伏魔剑法’,让自己从黑渊中爬出去,但无奈身体根本不听指挥,无法动弹。昨天,师父、二弟、君集被围困时,无量子、鱼俱罗派我和琳儿上场,使用‘双绝剑阵’对付你们,我也怕你们受伤,想停手,但根本停不下来。不过,当我施展‘罗汉伏魔剑法’的时候,又感觉自己身体被无形力量拉着,从黑渊中快速上升,我不但看见了头顶上方的光亮,而且越来越强,等那光亮最终吞没黑暗时,我感觉到灵魂和身体合二为一了。我突然间发现自己醒了,终于能指挥自己的身体,就立即和师父、二弟打招呼,后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我现在感觉神志非常清醒,功力也毫无阻滞之象,应该彻底摆脱了药物的控制。”

“唔~。惠日的‘移魂丹’看来不是单纯的毒药,还有类似蛊毒、摄魂、迷幻之类的精神控制,确实不是普通药物能够克制。不过,‘罗汉伏魔剑法’却是它的克星。”徐世勣听完司马罗的讲述,心中若有所思:“‘罗汉伏魔剑法’是我从佛门‘罗汉伏魔十八式’演化而成,先在黄龙山云巢传授了罗儿。其实,十八式本是棒法,乃永安寺超慧禅师所教,是佛祖传下来的佛门神功,外可伏妖、内可平心魔,正好可以克制‘移魂丹’的精神控制功效。罗儿在同安获得桃木棒,那时我们还不知道它就是上古神器,桃木棒是灵物,认了琳儿为主人后,我把这套棒法传授于她;后来琳儿在观音山被观音菩萨点化后,从棒中获得桃木剑,又练习了‘罗汉伏魔剑法’。无量子为了利用罗儿、琳儿,正好让他们反复演练此套剑法,让罗儿逐步摆脱药物控制,最终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一切都是天意呀!如今,罗儿醒了过来,琳儿没醒恐怕还是因功力尚浅之故。如果让琳儿继续演练‘罗汉伏魔剑法’,肯定也会很快恢复清醒。”众人闻听,皆喜形于色。

侯君集急道:“徐先生,那我们快去让琳妹起来练习剑法吧。”徐世勣点头后,大家急忙转往胡琳儿房里而去。

徐世勣对程咬金和秦琼道:“军中事务太过繁忙,二位兄弟先请回,我们明日帅府再见。”程咬金和秦琼军中事务确实不少,见礼节已经到了,便嘱咐王京好好养伤后,抱拳告辞。徐世勣、司马罗把他们送出驿站,才返回驿馆内。

司马罗本意让王京继续躺在床上休息,王京坚持一同去看胡琳儿,司马罗只好搀扶着她,来到胡琳儿的房间。此时,胡琳儿被侯君集扶着,一动不动地站立在床边,眼睛依然空洞地看着前方,对所有人的问候均置若罔闻。

大家见徐世勣、司马罗和王京进来,都自动闪出一条道。司马罗来到胡琳儿面前,盯着她说道:“琳儿,我知道你听得见我说话,你所中‘移魂丹’余毒未尽,现在还受制于它。师父说,‘罗汉伏魔剑法’就是毒药克星,反复演练这套剑法,不用吃解药就可以康复。来吧,我们一起再合练‘双绝剑阵’,好不好?”司马罗向胡琳儿招手,把桃木剑递给她。胡琳儿却毫无反应。

“三妹,你看大家都在,都希望你快点醒来,我们同心协力,战胜魔众,为家人报仇,你要加油啊。咳、咳。”王京因说话牵扯伤口,禁不住咳嗽起来,司马罗赶紧把手放在她的后背,为她输入真气,止住了咳嗽。

不管在场人如何呼唤,胡琳儿依然如故。

徐世勣为胡琳儿把脉,发现她脉息平稳,与正常人无异,便从药葫芦中取出两粒“大还丹”,喂胡琳儿服下,又输入真气为她导引,但胡琳儿始终毫无变化,不得不放弃努力,喟然道:“看来琳儿还无法摆脱药物控制。要让她醒来,最好的办法是练习‘罗汉伏魔剑法’,但练剑还必须得鱼俱罗发出指令,其它任何人的话对她都不起作用,而要让鱼俱罗开口,就得把他抓来。另一个办法,还是抓住惠日,逼要解药。”

“师父,‘移魂丹’根本没有解药。我在被毒药迷住时,人虽不能动,但心里什么都明白,也能听得见。我曾听到无量子和鱼俱罗议论,惠日在试验‘移魂丹’药效的时候,喂他年幼的儿子吃了,没有想到他无法造出解药,几十年了,他的儿子到现在都没有醒来。解救琳儿,恐怕只能是练剑一途。因此我们要设法活捉鱼俱罗!”司马罗说道:“现在时间紧迫,我们必须马上行动。我有个计划,李、唐两个长老带领我们长山寨人,护送琳儿先回黄龙山,召集已经回到山寨的各分寨人员,立即重建家园、演练太极八卦阵,做好迎接决战的准备。我要辛苦师父老人家,先追上无量子、鱼俱罗等人,掌握他们的行踪。二弟为帮我们,已经不能再在洪福宫存身,无量子恐怕还会不利于他,我想先护送他到大别山两军阵前、靠山王身边,有靠山王庇护,我想无量子不敢为难他;等他安全了,我立即追上师父,一起捉住鱼俱罗,带回黄龙山,解救琳儿。当然,我还有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就是设法夺回被无量子抢去的八卦宝镜,尽早恢复它的法力。”

侯君集、尉迟恭、李播等人听说要追捕鱼俱罗,纷纷主动请缨,要求一起前往。王京也插话道:“其实我也不用去父王阵前。我父王在各地都有他亲自掌控的兵部行营,前几日在岳州时,就得到他老人家的传讯,说圣上已经下旨:所有在京的皇亲国戚随驾下扬州,不在京的,也要在下月初前往扬州伴驾,共赏祥瑞琼花;皇帝还特别点我的名,必须前往。按照父王的安排,我在建康与管家见面后,休整几日,等御驾快到扬州时,我直接前往会合即可。这样我正好和大哥同行,还可以利用我父王在各地的网络,打听无量子、鱼俱罗、铁冠道人行踪,甚至魔主的动向,助大哥一臂之力。”

徐世勣等大家议论完毕,才说道:“如今魔界活动越来越猖獗,随着杨广南巡到扬州日子临近,与魔族的大战也为时不远,而我们要做的事情还有太多。事不宜迟,我看这样,就按罗儿的安排,分头行动:李、唐二位长老和侯君集、尉迟恭护送琳儿,迅速返回黄龙山,带领已经返回的弟子重建家园、演练阵法,做好对敌准备。余彪还要继续隐藏身份,以保护家人安全,我看就留在柴桑,帮我们传递信息。李播和我一同下江,必要时也为我传信。至于钱大同和岳州的各位兄弟,建议暂时回到原籍,他日如果有空,黄龙山正邪之战,也请兄弟们再助我们一臂之力;这几日劳烦众位兄弟仗义相助,此份情谊,容后再报。此别之后,我沿途追踪无量子、鱼俱罗等人;罗儿护送王京到建康,我们在扬州见面后,再根据情况确定抓捕鱼俱罗、夺回宝镜的计划。”

钱大同等岳州来的英雄,见程咬金、秦琼义军纪律严明、军威浩荡,商量后决意一起就地参加义军。徐世勣非常高兴,第二天就把他们引荐给程咬金、秦琼。程咬金见突然之间,得到二十余位猛将,当然不胜欢喜。

与程咬金、秦琼等辞别后,徐世勣带着李播渡过长江,从江北策马追踪无量子。司马罗因王京伤未痊愈,不适合车马颠簸,决定从水路顺流而下,便请秦琼安排一条小船送一程。

李福瑞等人在司马罗告辞前,已经为他准备好日用之物,把船舱收拾地干净、整洁,舱内两个相对而放的小床上,也铺上崭新的被褥。

等一切准备妥当,司马罗与岸上送行的人挥手作别后,扶着王京进入船舱。他让王京卧在其中一张小床上休息,并为她盖好被子。

司马罗见王京卧倒时,眉头微微一皱,以为她的剑伤发作,便关心地问道:“贤弟、哦、妹妹,是不是伤口又痛了?”

王京见司马罗紧张的表情,心中感觉暖暖地,笑道:“呵呵,不是啦。你给我的金创药就是神奇,刚抹上时就感觉一片清凉,痛楚减轻许多,伤口复原的很快。今天上午本来还有点痛,出发前又换了药,如今伤口早已经不痛了。就是、就是现在痒痒地,估计伤口正在愈合......”说到最后,王京的脸上竟然飞来一片红云。

司马罗听到王京提起伤口敷药的事,眼前浮现出前晚为她包扎伤口的情境,脸也开始发烧。他听出王京是在他面前不便挠痒,忙说:“哦,你先在舱内休息,我到船头转转。如今这江面已经不太平,我观察一下周围情况,顺便和船家也交代一声,让他一路小心。”

王京看到了司马罗的窘态,莞尔一笑:“大哥去吧,不用管我。”

司马罗出了船舱,站在船头,回转身,只见船老大正在船尾掌着舵,眼睛不停地四处张望,他的婆娘则在一旁忙着生火做饭。这船老大姓卜,黄州人士,本是当地渔民,在秦琼渡江攻柴桑时出过力,秦琼看他功夫不错、为人正派,留在营中做了什长,这次专门派他重新做回渔民,带上自己婆娘,护送司马罗、王京下扬州。

卜老大见司马罗出得舱来,打个招呼道:“公子爷尽管放心,我原来经常在这一带打渔为生,水路熟悉,水匪强盗多有交道,可确保二位爷安全到扬州。”司马罗点头而笑。他见这卜老大为人机警,无需再特别交代,便坐在舱门口,盘膝吐纳,很快入定。

过了一会儿,司马罗听见脚步声响,接着闻到扑鼻的香气,睁眼看时,只见卜老大的婆娘已经做好了几样小菜,用托盘端过来,摆在了船头一张小桌上。她看见司马罗睁开眼睛,笑道:“爷们想必该饿了吧?我当家的打了几尾江鱼,我做好了端上来,二位爷趁热吃吧。”

司马罗正觉得腹中饥饿,便收了功,准备进舱内叫王京,却发现王京正笑吟吟地从舱内往外走:“我在舱里就闻到香味,勾得我肚里馋虫早受不了啦。”

王京几步来到桌边,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夹起一片鱼,往嘴里一送,立即点头晃脑,现出一脸的陶醉:“嗯,啧啧,果然美味!粉红石首柔无骨,赛过河豚不药人。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应该是鮠鱼吧?”

卜老大婆娘还没有答话,卜老大接腔了:“这位爷好眼力,现在是初冬,正好是鮠鱼肥美的时节,我们渔家没有什么好招待的,就是这鱼是新鲜的。我婆娘也不会做菜,二位爷就凑合吃点。”

王京道:“船家这是过谦了,大嫂好手艺啊。这一路要劳烦二位了。对了,还没请教船家高姓大名、如何称呼啊?”

那船老大答道:“小人贱名,叫做卜示,一竖一点‘卜’,告示的‘示’字。您老就叫我的名字吧。”

王京笑道:“你是船老大,我们宾主之间可不好直接叫你的名讳啊。”

卜示也笑道:“有一年,一位先生坐我的船,也是问到我的姓名后,哈哈大笑,说把我的姓吧,下面加一横就是‘上’,上面加一横是‘下’,命中注定是不上不下;‘示’字呢,颠倒过来,就是‘小二’。所以说,我天生就是跑堂打杂的命,不可大富大贵。今天是给二位爷跑腿,是我夫妇的荣幸,您二位要是觉得直接叫我的名字不方便,就叫我小二吧。”

王京见卜示不但识些字,还开朗幽默,心中有好感,逗趣说:“那个先生恐怕道行不够啊。要我拆字,不论你江中行船也好、岸上生活也罢,脚下都踩着‘一’字,因此‘一’字在下‘卜’在上,你命中注定只上不下,一直走上坡路的,会越来越好!这不,你投靠义军,得到秦元帅重用,前途不可限量啊。”王京见说得卜示喜笑颜开,就继续道:“凡是开店的,就叫做小二;凡是做媒的,就叫做王婆;凡是行船的,都叫老大。你是卜老大,我们以后就叫你卜大哥吧。来,卜大哥、卜大嫂,一起过来吃饭吧。”

卜示赶紧道:“那哪成呢,二位爷是尊贵的客人,您二老先用吧,我和婆娘就在后面吃点。再说,我还要掌舵行船呢。”那婆娘也识趣地退到船尾。

王京也不再强求,邀司马罗相对而坐,给司马罗夹了一块鱼,叹道:“‘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这江风吹面微寒,难得佳友相伴,最是暖心,如能配上美酒,正是‘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岂不美哉?”

司马罗一拍自己脑袋道:“二妹不说,我还差点忘了。你要这美酒,却是不难。”说完,转身进入船舱,不多时,左手拿着酒杯,右手抱着一坛美酒,却是“湓城老烧”,这是李福瑞在柴桑时为司马罗准备好的。

司马罗把酒坛打开了,一股清雅中带着蜜香的气息扑鼻而来。他把王京面前的酒杯筛满,自己也斟上,两人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王京赞道:“嗯,这酒入口绵柔、落口甘冽、回味怡畅,确实佳酿!”

王京几杯酒下肚,脸颊绯红,她举起木箸,击节而歌:“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乐且湛。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歌声清雅,余味绵绵,宛如醇酒,激荡了司马罗的心。司马罗想起一个月前和胡琳儿下江的情形,那时也很欢乐,但那是亲人重逢的喜悦,是憧憬未来、一展宏图的神往,晚上接二连三的绮梦并非他的本意,一度让他羞愧万分,后来才知道是蚩尤头角魔力诱惑了他的本能。而对王京,最初只把她看着是一见投缘的兄弟、是生死相托的挚友,但在知道她是女生的那一刻,短暂慌乱之后反而是窃喜,从此对她的关心和挂念时时占据他的心。此刻,看着她神采飞扬、心情愉悦的样子,让司马罗更多了一层别样的情愫,一种与她在一起就发自内心地快乐的感觉。

王京歌罢,发现司马罗正直愣愣地看着自己,不由得心头一热,本来就因饮酒而绯红的脸更是火辣辣地,她娇嗔道:“大哥不能只听我唱歌哦,你是英雄豪杰,把酒临风,当宜慷慨放歌,要不你也来一曲?”

司马罗有些不好意思,讪笑道:“我自幼练武,于诗词歌赋之类,所学甚少。不过,既然二妹有要求,我也献丑了。”他用食指敲打桌面,以为节拍,吟道:“凌扶摇兮憩瀛洲,要列子兮为好仇。餐沆瀣兮带朝霞,眇翩翩兮薄天游。齐万物兮超自得,委性命兮任去留。”

王京以为司马罗侠肝义胆,意气风发,当会歌吟《大风歌》之类大气磅礴的英雄歌,没有想到却是嵇康的《琴歌》。常言道,歌以咏志,司马罗内心的这种超然、豁达,让王京更是心仪。她兴之所致,取来司马罗带在身边的桃木剑,翩翩轻舞,与司马罗清扬的歌声相配合。

一曲舞罢,杨琼收剑在手,突然问道:“咦,我记得这桃木剑是暗黄色的,怎么现在大半个剑身竟然变成了淡红色?”说着话,把木剑递给司马罗看。

司马罗因胡琳儿被“移魂丹”所困、一直在浑噩状态,怕她丢了桃木剑,所以把这神兵利器带在身边暂时保管。他前晚从王京身上拔下木剑时,亲眼看到剑身上沾的鲜血凝结后,被吸入剑身,与之融为一体,现在被王京这么一问,重新引起他的注意。他接过木剑,翻看了一下道:“上次琳儿用木剑刺我后,我印象中剑尖上留下了一个血色环形印记,这次刺伤你后,我拔剑时,看到你的血居然渗透进去,把剑身染成了红色。这木剑又不是第一次见血,但只有我们的血在它身上留下印记。这桃木剑是上古神器,与琳儿已经有了感应,说明它是认得我们的。”

杨琼也道:“在宿豫时,我借琳儿桃木剑练‘罗汉伏魔剑法’,就觉得那宝剑很有灵性,用地十分趁手;现在看见它,更加觉得非常亲近,所以刚才情不自禁地取了它来,给大哥伴舞。真希望琳儿早日康复,用这宝剑斩妖除魔、捍卫天道。”

两人正说着,只见桃木剑身上的红光如波纹般暗暗涌动,剑头的红色环形印记也渐渐淡去,与红光融为一体。

第三天下午,帆船前方,建康城已经在望。王京道:“大哥,家父统领的兵部,在建康城外有一处别业,专供他视察时使用,那里离扬州不远,他老人家已经提前安排管家在码头等我,我在这里将养几日,就奉诏前往扬州恭迎圣上。我想,大哥先随我上岸略作休息,明日一早骑马去扬州会很快。卜大哥一路护送我们,也辛苦了,我们让他夫妇二人早日返回柴桑。不知你意下如何?”

司马罗觉得王京安排很周到,虽想立即继续前进,早点与师父会合、追上无量子,但很快要和王京分手,竟然有点不舍,便点头同意。

根据王京的指点,卜示把帆船越过建康城码头,在下游不远的一个叫李家岗的小镇边靠岸。杨广还是晋王时,李家岗曾是他的近卫军兵营,因部队驻扎,家眷投奔,营外渐渐形成街市,后来军营搬迁后,集市冷落下来,但集镇的面貌依稀还可以看出当年的繁华。

船未到岸,老远就见岸上一群人在招手,为首的中年人,却正是在彭城时,为司马罗带路的王京的管家杨安,杨安身后则是王京的侍女墨兰和几位隋军装束的官兵。

司马罗一见隋军军士,心不由自主地往下一沉。这倒不是他怕隋军,对下级军士也无憎恶之念,而是想到一件他担忧的事情:王京为了帮助自己,屡次做出与隋朝对抗的事,如果无量子等人在杨广面前参她一本,难免有牢狱之灾、甚至杀身之祸;更糟糕的是,王京的义父靠山王杨林是隋朝兵马大元帅,是自己将要推翻的腐败王朝的主帅,最终必将成为自己的对手,当与杨林兵戎相见时,王京处在中间,她要如何取舍呢?她能继续和自己站在一起,与她的义父作对吗?

王京见司马罗面色冷峻,以为他对岸上隋军官兵不悦,悄声解释道:“那岸上军士都是我父侍卫,跟随我多年,像家人一样,大哥无需担心。”

司马罗知道引起了王京误解,歉意地点头微笑。

两人告别卜示夫妇后,带领杨安一行人上岸而去。路上,杨安告诉王京,御驾船队已经从京城出发,预计十日后可以到达扬州;国师无量子等人则提前到了扬州,住在城中芍药巷洪福宫扬州分堂,王京把这些情况转述司马罗知晓。

行不多久,众人来到镇内东街临湖的一处院子。那院子濒水而建,前门并不十分高大,夹杂在一排房子中间,在几株如盖的香樟掩映下,并不起眼。进得院内,却别有洞天:院子东侧是湖面,离岸约数十米立木成栅,与外湖阻隔;西侧沿院墙以桂树为屏,纵横皆种修竹,绿草夹径,湖石玲珑,环境幽僻,风光旖旎。院子正面有一中堂,坐北朝南三开间,正中高挂着“集贤堂”匾额。中堂长窗落地,窗户全部采用透雕工艺,两边的隔扇裙板上,刻有人物山水,栩栩如生。院落虽不大,却处处透出雅致气息。

王京拱手道:“大哥,我让管家带你在客房小憩片刻,略作盥洗,我住在后院,去去就回。”

王京带墨兰离开后,司马罗也在杨安的陪同下,来到客房。仆人把木桶灌满水,又有两位侍女送来盥洗用具和崭新的换洗衣物,侍女道了万福,其中一个开口道:“公子,这是我家主人让人专门为您提前定制的衣服,待会儿您换上。现在我二人服侍公子沐浴更衣。”说完就要帮司马罗解衣。司马罗连忙辞谢了,送二人出门,反手把门关上。

司马罗洗好澡,穿上衣服,发现那衣服非常合身,简直就像裁缝量身定做的一样。往镜前一站,只见一袭绣绿纹的皂色锦袍,外罩缎面素色对襟袄背子,淡紫色腰带束着攒花结长穗宫绦,足蹬青缎白底小朝靴。乌黑的发髻套在一个精致的青玉发冠之中,两边垂下素色丝质冠带,配合着他英朗俊逸的面庞,简直是丰姿清华,飘逸出尘。

不多时,门外传来轻轻扣门声,却是杨安前来请司马罗前去用膳。杨安一见到司马罗,不由得叹道:“公子这略作打扮,更加俊美飘逸,就是潘安再世,恐怕也要自惭形秽了。”

司马罗被杨安赞美,有些不好意思,赶紧抱拳道:“管家过誉了。敢问管家,你们怎么在这里啊?”

“我们其实一直追随小主人左右。当她忙于事务时,我们就在附近的驿馆等候。”杨安笑道:“公子这边请。”

此时已经华灯初上,院内走廊里宫灯已经全部点亮,在树影廊栅中透出斑驳的暖光。进得客堂,宽敞的大厅正中高悬一座巨大宫灯,淡黄的灯光把大堂照得明朗而温馨;大厅正中,一张八仙桌上,已经摆好两副餐具,几样零点。杨安把司马罗引到侧面一张红木椅上落座,让丫鬟沏上香茗,便退了出去。

司马罗刚喝口茶,耳听得门外有轻盈脚步声,一阵香风飘了进来。他抬眼看时,在门口突然出现一个女子,面容姣好,柳眉如黛,眸漾春水,口含朱丹,头上乌发高绾成如意髻,斜插一支碧玉玲珑簪,身着委地烟笼梅花百水裙,腰系软烟罗,外罩淡色的翠水薄烟纱,脚上一双狐绒百合娟鞋,让人感觉高贵而内敛,正可谓肌若凝脂气若幽兰,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莲步轻移不沾尘,一颦一笑动人心,仿佛误入红尘的仙子,让人目眩神迷。

司马罗本不是登徒子,但他觉得眼前的女子这么地眼熟,一时没有想起是谁,竟然痴呆呆地看着对方,忘了见礼。

那女子道了一个万福,眼波流动,声如莺啭,俏笑道:“大哥,二弟这厢有礼了。”

司马罗这才恍然大悟,眼前女子就是王京。王京着男装时,俊俏雅致、风流倜傥,但没有想到,她突然换了女装,美艳不可方物。司马罗竟然一时手足无措了。

“小妹素日其实就爱红妆,只是为了行走江湖方便,不得不女扮男装。既然大哥已经知道小妹女儿之身,今晚没有外人,小妹也就恢复本来面目了。”王京说着,面现娇羞,宛不若男装时的干练飒爽:“大哥请上坐,小妹今晚略备薄酒,为哥哥饯行。”

司马罗在桌前坐定,头也不敢抬,眼睛直盯着桌面,直到仆人把酒菜摆上,王京把他面前酒杯斟满,他都没有找到合适的话说,感觉越来越尴尬。

王京见状,举杯道:“大哥,小妹先敬你一杯。哥哥这一去,不知何日能相见,其间凶险几何,无法预料,还望哥哥小心谨慎,务必保护好自己。小妹祝愿哥哥马到成功,还祝愿哥哥一路平安,心想事成!”王京说着,眼圈红红地,几欲垂泪。

司马罗见状,心中感念王京的一片真情,劝道:“愚兄肩负天大的使命,必当尽力为之,不铲除妖魔,誓不罢休!妹妹尽管放心,有师父等这么多仁人志士帮助,一定会成功。”

“好的,妹妹相信哥哥一定能行!”王京克制着没有让眼泪滴落,与司马罗又满饮一杯后,继续说道:“在与哥哥分别前,小妹还有心腹话想和你说。其实,小妹有两个身份。在外的时候,我就是个书生,外人只知道我叫王京,是靠山王的养子,是代他老人家行走江湖的心腹,当然暗地里我还曾是洪福宫的掌令使。在家呢,我是父王的宝贝女儿,是他老人家唯一的女儿。我的真名叫杨琼,‘王京’是我把‘琼’字拆开了的化名。”

司马罗确实没有想到,王京竟然就是靠山王杨林的掌上明珠,吃惊过后,很快平复下来。他见杨琼把秘密和盘托出,显然是对自己无比信任,感动的同时,内心却越来越沉重。以前,他已经对“王京”产生了爱恋,本来还心存侥幸,希望她有一天会离开义父,来到他的身边,但今晚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后,那种侥幸的想法已经荡然无存。他明白:让一个义女离开养父尚且可能,让女儿背叛自己的生父,那是万万不可。

司马罗想到自己背负的使命、自己的家仇国恨,想到不可避免地与将与杨林针锋相对,便暗暗做出决定:毅然斩断情丝,全身心投入未竟的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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