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群魔聚集

孤沙吹箫,残狼舞剑。

沙苑蒺藜向来没有白日黑夜之分,一眼望去,满天滚滚黄沙,行人来去匆匆,罩巾掩面,恨不得一脚就能横跨过这座边陲小镇。

“芽儿,上姜片!”

一伙人风尘仆仆走进客栈,全身上下包裹得严实,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进店也不四处张望,径直找了三张桌子坐下。

“并肩子,报报蔓。”小二眼睛尖,手脚勤快,几下走过来,腾空了桌面,将抹布往肩上一搭,对着那伙人笑道。

“甩蔓!”

“一点首。”

“平头蔓。”领头的人解开面罩,深深吐出一口气,神态疲乏。

小二心领神会,连忙招呼人上菜,走时还不忘叮嘱道:“招子放亮点!火窖外可有鹰爪孙淌过来了!”

送走小二,领头人按下身旁人手中的刀:“没事儿,自家人,一条道上的。”

“嗯。”

领头人身旁坐的是一名年轻人,弱冠出头,身形高挑,面容俊朗。他随手将刀立在桌边,拂开额前碎发,剑眉一挑,问道:“方才你说的,那是什么话?”

“黑话。”领头人拔掉酒壶上的木头塞子,倒满二人面前的碗。

“你还懂这个?”

“本来不会,这玩意儿拗口得很!”领头人举起碗,一口闷下,眼睛亮了亮,满意地咂咂嘴,又继续道,“后来跟着总镖头走南闯北,途中瞧见个不会说的,被人当成了卫狗贼的人,直接断手断脚,挖了眼睛、割了舌头,丢到乱葬岗喂狗去了……”

“嘶,真惨!”

年轻人感叹道,表情惋惜。

“那时候年纪小,被吓得不轻,就跟着总镖头学了段时间,但我笨,不识字,现在也就只会些简单的,不过这东西,管用就行。”

话一茬接一茬,酒一杯接一杯,两人都喝得有些面颊泛红。

年轻人打了个酒嗝,开口道:“那你方才的话,是个什么意思?”

“互报名头而已。”领头人道,“一点首是方,平头蔓是威。”

年轻人来了兴致,身子微倾,道:“那我的姓氏,黑话该如何说?”

“你姓羌,这个姓挺少见的,我会得不多,不知道。”

年轻人撇撇嘴,坐直身子,道:“那你们这黑话可算不得严谨,若那一天我也被误当成卫狗的人,断手断脚倒不可怕,但一想到是因那狗贼断手断脚,心中便隔应得慌!”

干尽最后一滴酒,两人心满意足,又聊了好一阵,才互相搀扶着,歪歪扭扭朝各自客房走去。

分别之际,领头人拍拍年轻人的手,凑近低声道:“今晚你莫要出门,方才那小二说的鹰爪子是朝廷的人,沙苑蒺藜地势偏远、人迹罕至,朝廷的人定不是路过那般简单,想来今晚上必不太平,你武功虽好,但毕竟不属于道上人,大可不必掺和进来!待熬过今晚,明儿天一亮我们便离开。”

“行。”

两人分别后,因着头晕得着实厉害,年轻人倒床就睡,不知东西,再醒来时,已是黄昏。

晚饭时刻,客栈里又进来一批人,浩浩荡荡百人左右。带头的是一名女子,眼睛乌亮,耳侧坠着麻花辫,辫上挂着铃,服饰妩媚,料想应是西域人。

女子身后站着个壮汉,浓眉大眼,络腮胡,上身裸露,露出的腱子肉块状分明。他招来小二,叽叽喳喳说着不知那里的话,说一句,嘴边胡子便翘一下,看上去颇为好笑。

“你笑什么?”

被人猛地一问,年轻人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是不知何时已然笑出了声。

“兄台,多有冒犯!小弟不过瞧着兄台身姿俊美,孔武有力,便想着若是某天自己也能有这般羡煞旁人的体魄,想着就觉心生欢喜,不免笑了出来。”

“……”

壮汉没有搭话,也不知信了几分。未等年轻人松口气,便觉一股劲风扑面而来,紧接着,威压从四面八方呼啸奔至。

“兄台这是何意!”

壮汉的攻击来得突兀,年轻人躲闪得略显狼狈。

“在下西北蛮王蕲蛇,见小兄弟有缘,特意切磋切磋。”自称蕲蛇的壮汉抽出腰间阔斧,横眉怒目道,“望小兄弟赐教!”

话音刚落,只见一黑一棕两道身影瞬间交缠在一块。虽说蕲蛇胜在身强力壮,但年轻人明显更加灵活,一招一式间,你来我往,旗鼓相当。

“小羌!”

见二人当真动手,领头人“腾”一下从座位上跳起。虽说年轻人的功夫他早已见识过,堪称同龄人中一绝,但听那壮汉自报蕲蛇,他不禁暗自捏了把汗,兀自担忧。

蛮王蕲蛇本是京中御前侍卫,后来犯了错,被贬西北,从此自立为王。传闻他心狠手辣,武艺高强,连手握大权的卫狗贼也奈他不何,只得放任他在这西北横行霸道。

再观那正战得难舍难分的二人,果不其然,蛮王一出手便是招招夺人性命,斧面多次从年轻人鼻尖前堪堪划过。

领头人不敢出声,生怕扰了年轻人心神,只得站在原地,急出满头冷汗。

又是一斧子劈在身前,年轻人虽处劣势,眸子却愈发明亮,他在等,等一个时机。

就是现在!

蛮王招式凛冽,但缺乏巧劲,时间一长不免会疲乏,待其破绽一出,便是反击之时。年轻人抓住机会,脚尖一转,躲过迎面一击,以桌面借力,跃至半空,转身掷出袖剑,穿过两斧之间,直冲蛮王命门。

蛮王精疲力竭,当下毫无还手之力,只得眼睁睁看着袖剑冲自己穿刺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袖剑被人临空截落,叮咚一声掉在地上,如同息战之音,大堂猝然陷入一片死寂。

截落袖剑的不是旁人,正是年轻人。

他上前几步,拾起袖剑,拍去灰,纳入袖中,抱拳道:“在下羌活,字介生,今日与蕲兄交手,方明白何为酣畅淋漓!但江湖中人,点到为止,今日便就此作罢。”

蕲蛇心有余悸,胸膛仍上下起伏的厉害,见状,不免心生钦叹,回礼道:“今日一事,都怪我莽撞,羌兄弟好胸怀!若羌兄弟不嫌弃,我蕲蛇愿自罚三杯!”

说罢,蕲蛇自斟了三大碗浑酒,一口闷下。

羌活也不是小心眼之人,见酒也罚了,人也服了,寒暄一番,便由着壮汉携女子向楼上走去,剩下他的一堆弟兄们坐在大堂内。

沙苑蒺藜夜凉早热,太阳落山后,晚风萧瑟,便是这么多人挤在一块,也不仅觉着寒风刺骨。

跟领头人打了招呼,又安抚几句,羌活亦上楼准备回房休息。途径二楼天字号房时,他隐约听见一阵清脆铃声从里面传出,接着便是一道女子娇笑:

“瞧把你给急的,天还没黑呢!”

年轻人心想,这应当是方才蕲蛇二人的住处。还来不及惊叹女子汉话说得流利,下一秒,又闻一道粗犷笑声破空而出:

“哈哈哈,小娘子作甚害羞?我们中原有句老话,叫'喝最烈的酒,爱最美的人',我心悦于你,这般事不过是情到深处,自然而然罢!”

这粗老三,武艺平平,对付小姑娘却游刃有余。

羌活不愿窃人隐私,转身正欲离去,没走几步,却又听见女子刻意压低的声音传出:

“人走了?”

羌活心下一惊,以为是自己被那二人察觉,顿时如坐针毡,钉在原地,一动不动。

“走了。”蕲蛇的声音有些低沉,不似之前那般狂妄。随着他声音传出的,还有窗棂被人推开的乌拉声。

之后那两人说的就都是些羌活听不懂的语言。知道不是自己被发现,羌活心头一松,感叹这客栈当真是群魔聚集,便蹑着脚快速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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