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扫境暖阳悬,
江湖碧波寒。
苍天何曾遂人愿,
刃上烽火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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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城的市集喧闹,小商小贩的摊位延伸向望眼瞧不见的远方,嘈杂的叫卖声令人耳乱。
一位中年人身着寻常,却极为显眼,所有人都生怕沾着、碰到。
这人身着灰白色麻布衣裤,腰围麻绳,脚穿一双黑色布鞋,负手漫步,傲而目空,肤色黝黑,掌若钵盂,高大异于常人,显得极其雄壮,怒眼与狞笑充满威慑力,足以令人胆颤心惊。
“臭小子,你撞到我了!”他捏着皮安坪的肩,操着一口太湖吴语吼叫道。
皮安坪此时已不是隐居时的野人模样,束好的头发上裹着一方浅灰头巾,身着深灰麻布裋褐,腰系灰黑长带,足踏两只墨黑短筒靴。朴素的穿着配上掌握的华美长刀——山海易,让普通不谐,显得另类。
二人皆弯眉拧紧,目中蕴怒,散出“拒绝”的气息,使周遭人们恐被“殃及”,纷纷避让。
世上有一种事情,往小了说叫做找茬,往大了说叫碰瓷,不过有一点很明确,为了某种目的。这种人碰到性格懦弱、容易自乱阵脚的人,一般无往不利。可惜,今日意图如此的人过于自我感觉良好,选错了对象。
皮安坪头也不回,冷冷地道:“拿开你的脏手,我可以饶你一命。”
中年人作威作福惯了,把良言善劝当作挑衅。他一把扯住皮安坪的胸襟,威吓道:“啊——?!你这贼厮说啥!?再说一遍——?!”
“有自知之明的人可以选择死亡之地。那无自知之明的人呢?”皮安坪炯炯有神的双睛迸射出冰冷地杀意。
“唧唧歪歪啥!把你的刀……”中年人不明皮安坪言中深意,威胁的话未说完,颈血喷涌而出,好大头颅飞上半空,唇齿开合,形成骇人一幕。
皮安坪出刀、还鞘,用之巧,速之极,围观之众只觉眼前一花,未曾言尽的话语仍于耳中,生死胜负已分。
无声的寂静中,皮安坪掰开无头尸身的手甩开,任之颓然倒下,轻蔑地道:“无自知之明的人唯有横尸荒野。”
“啊……,啊——,啊啊啊啊——!杀人啦——!”头颅落地滚停,围观的人才回神发出歇斯底里的嚎叫。
皮安坪转身再行,冷眼扫视,凑热闹的人胆颤心惊,生怕惹到杀神,一阵推搡,连滚带爬地让出了一条通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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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吝-名-二-英-在--晚-穆
———————--见-奉-正-雄-下--辈-前
———————--而-上-值-近-本--皮-辈
——————皮--赐-拜-长-方-居--安-在
——————安--教-帖-者-出-扬--坪-上
——————坪--不-望-五-茅-淮--顿
——————顿--胜-穆-十-庐-不--首
——————首--感-前-生-才-识
——————再--激-辈-诞-知-天
——————拜-----不-慕-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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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个初出茅庐的小子,竟敢来此撒野!”穆忠达听罢仆从们添油加醋的中伤,勃然大怒。
穆丹莹从堂前经过,闻得咆哮,进而问道:“不知父亲因何生气?”
“今日有个不知礼数的小子来家中撒野,打了你李叔。”穆忠达压下怒气答道。
“这么说来,今日的确有一位公子闯入园中,与女儿说要见父亲。”穆丹莹想起白昼之事,笑道。
穆忠达关心心乱,扶案而起,一步跳到她跟前,看完前面瞧后面。“莹儿,那小子没伤到你吧?”
“那公子行事虽是鲁莽,却是位谦谦君子,怎会无故伤害女儿?女儿觉得那公子打了李叔,多半是事出有因。父亲不应妄下结论,冤枉了好人。”穆丹莹将他扶回案前安坐,道。
“这——,莹儿说的是。”穆忠达心知家中仆从平日里仗着他的威名狐假虎威,从不把上门求见的人放在眼里。发怒只是表明立场,实际没有追究的意思。经穆丹莹这番劝解,便借坡下了驴。“那小子既已离开,多半是不会再来,这事就此作罢吧。”
“父亲,这是那位公子送来的拜书。”穆丹莹取出拜书送到穆忠达手中。
“哦?这小子倒是有胆量。打了人,还敢送拜帖求见。”穆忠达不气反笑。
“想那公子是知父亲大度,不会追究他的过失,所以才敢如此。”穆丹莹恭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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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忠达大悦,当下便答应接见。可惜……”槐华七歌抿了口茶。“当晚便出了一件令穆家上下惊恐的大事!”
“哦?莫不是仇家寻上门来?”井中郎猜问道。
“正是。行走江湖,谁人会没几个仇家。穆忠达年轻时结仇不少,纵然他侠名远播、声震一方,那些仇家也不曾放弃报仇的念头。而这次前来寻仇的人,拜得隐世高人为师,二十余年勤修苦练,学成不世剑法,武学造诣远在他之上。”
“这个隐世高人莫不是堂主你?”井中郎玩笑道。
“怎么可能?”槐华七歌摇了摇头,道:“此人在北方名气极大,自出道以来,未有人能在他剑下走上十招。后来他厌倦了刀头舔血的江湖生活,隐居苍岩山脚下,以‘苍岩山人’自居,不问世事。”
井中郎恍然大悟:“哦——,原来是已逝的‘剑狂’先生。难道那个寻仇的人是——”
“没错,他就是常年侍奉在岩山老人身边的年轻人阿良,全名吕文良。”槐华七歌肯定地点了下头。“吕文良沉默寡言,性格固执,自始至终跟在岩山老人身边,照顾着他,哪怕他因病亡故,还无怨无悔地为他守孝三年。能得如此徒弟,苍岩山人可以含笑九泉啦。”
“好一个有恩必报的好男儿。”井中郎颔首赞道。
“可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孝义两全的人,最终走上了灭门复仇的不归路。”槐华七歌惋惜地长叹。“唉——!其实吕文良自始至终都不曾忘记杀父之仇。他一直将恨意隐藏在内心的最深处,哪怕在最敬爱的师父面前也不曾表现出分毫。直到他三年后头也不回地南下展开复仇,认识的人才知道他内心的恨意是这么深入骨髓,已彻底扭曲了他!他不再是人,而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杀人恶鬼。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府中仆从们像平时一样早早起来,打着不住地哈欠,做已经做得习惯得不能再习惯的工作。其中有几个取燃木的仆从闲聊、玩笑,嘻嘻哈哈地走向柴房。可是,当他们眼中映出柴房的轮廓,便再也说不出话来。那被清晨的灰暗轻掩的血腥过于恐怖,吓得他们手足发软,魂飞魄散。在柴房旁的树上悬着三具狰狞可怖的尸体。满目惊恐,泪污盈面,腹部被利刃剖开,肠悬落于地,脏器散落,东一片,西一块,分不清是谁所有,而在洁白的墙壁上一行殷红的血字,字迹未干。”
“好凶残、好血腥,光是想想就令人不寒而栗。”井中郎脑海里形成画面,双眉一蹙,温文的言辞没了一如既往的平和与有余,冷冰中带着叹息与沉痛。
槐华七歌没有搭话。“‘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吾必将尔满门剖腹剜心,以心肝祭奠亡父。’,落款吕文良。穆忠达闯荡江湖几十年,从未见过这等凶残的杀人手法。他表面强装镇静,指挥仆从敛尸收埋,心中甚是惊骇,接连三日,夜不能寐。府内外灯火通明,箭上弦、刀出鞘,如此戒备森严,却拦不住吕文良复仇的脚步。他风雨不断,来无影,去无踪,每夜必至,以各种令人发指的方法杀掉三人。第一日,以利刃斩断四肢与头颅,剖腹带走心肝;第二日,将人劈分两半,同样带走心肝;第三日,挖眼、割鼻、削耳,乱剑斩死,依旧剖腹带走心肝。”他继续道。
“……,嗯——,执着心肝,一是为了祭奠亡夫,二是指穆忠达没有心肝,三是告诉穆忠达,他们不配拥有心肝。”井中郎稍假思索,猜测道。
“其中哪里有那么多含义?你总喜欢把事情想复杂。”槐华七歌挤出苦笑,摇头对道:“短短四日,府中上下人心惶惶,被一个自始至终从未露面的吕文良逼到崩溃的边缘。穆忠达整日愁眉不展,穆丹莹也担惊受怕,夜不能寐。就在府中人最怕的黑夜即将降临之际,一位年轻人背负夕阳,踏着稳健的步,按着无情的刀,驻足在朱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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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皮安坪,日前奉上拜帖求见,望小哥移步通报穆老前辈,不胜感激。”皮安坪再次登们造访。
“您就是日前强闯入府的公子吧?”仆人胆怯地问道。
“正是。”皮安坪不骄不躁,抱拳应道。
“公子稍等,小的这便前往通报。”仆从惊恐地缩了缩身子。
可能是府上出了这等大事,人人惶惶不安,所以皮安坪这次前来拜访并没有遭到刁难,很快便被仆从引着来到府中大堂。
“晚生皮安坪见过穆老前辈。”皮安坪见穆丹莹立于穆忠达身侧,起身再拜。“见过穆小姐。”
穆丹莹伸出柔荑阻拦,面上绽出清浅地笑。“皮公子请莫多礼。”
皮安坪双颊泛红,微微颔首以谢。手与手短暂的相触,让他心中荡起涟漪。
“公子此番来此,是为何事啊?”穆忠达见气氛轻松,长舒了一口气,一时间忘却几日来的烦闷。
“晚生初到贵地,便闻江南武林盛传前辈威名。此番前来,一是慕前辈刀法冠绝江南,晚生才疏学浅,有心求教一二;二是闻前辈五十大寿,晚生借此机会,来贺前辈寿辰;三是为日前之过。”皮安坪抱拳再拜。“晚生一时狂妄,擅闯贵府,行凶打伤仆从,烦请前辈恕罪。”
“公子休要再提。是老夫教导无方,让家人唐突了……”穆忠达为人豁达,再不计较。
“嗯——?!”突然间,皮安坪觉察到异样,眉头不由紧锁,手下意识地按在了刀鞘上。“有杀气!”猛兽隐藏在暗处,锁定猎物时会溢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杀气。这等远离山林的繁华所在,岂会有猛兽凶禽?!必是有高手掩身闯府,欲伺机杀人!他稍假思索,便定了见。
穆丹莹见他色变,不解地问道:“公子,你怎么了?”
“小姐,府中近日是否有事发生?”皮安坪无心寒暄,直言问道。
穆丹莹大惊失色,毫无遮拦地对道:“公子是如何得知?”
“方才有杀气入府,想必是有高手欲在府上行凶。”皮安坪得到回复,不再解释。“前辈、小姐,此事容后再说,在下去去便回。”言罢,疾步奔出大堂,纵身跃上屋顶而去。
不久,一名仆役跌跌撞撞地滚进大堂。
“老、老爷、小姐,不、不、不好了!方才入府的那位公子和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人在仓房打起来了!”他惊恐万状,气喘吁吁地喊叫道。
“什么?!”穆忠达大为惊愕,惊的是竟真的有人欲入府行凶,愕的是本以为皮安坪一介初出茅庐的小子,武学、见识必然有限,不想居然有如此能为,能感知他者杀意,令其无所遁形。此等绝艺,他纵横江湖几十年,闻所未闻。
穆丹莹稍假联想,明悟地道:“父亲,公子寻得之人,也许就是接连在府中行凶的恶徒。”
“对啊!”穆忠达大悟,拍案而起,不顾仆役腿软与否,拉起便向前一推。“快带我前去!别让那贼子伤了皮公子。”
正是:
滚滚红尘不饶人,
烽火狼烟就此开。
忘心按刀江湖涉,
情仇恩怨傍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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