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千嶂中望晨昏,
知己难得敌难寻。
相杀生死不可测,
自牢尽作刀下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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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安坪顺径登山,行至半腰岔路,转而向东,幽径三转,见一石碑静立路旁,上刻“湘竹小筑”。
他冷笑,嗤道:“人以槐为号,却以竹为居。槐华七歌,你当得起中空外直的竹吗?!”言罢,按刀欲入,却遭无形的柔腻之墙阻拦。
“嗯?阵法?哼!区区阵法焉能阻我之刀?槐华七歌,你太小看我了!”皮安坪大为不屑。
“裂云斩!”他沉元纳气,扯山海易出鞘,纵身跃上高空,凌空一斩,刀气凝若有形,欲以猛霸之招以点破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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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华七歌身坐亭中,捏茶杯闲品。感知皮安坪作为,淡然一笑。“哦?强行破阵,看来我被小瞧了。”
“堂主也会被小看?”井中郎好奇心起,问道:“是被何人?”
槐华七歌轻抿一口,不骄不躁。“想杀你的人。”
井中郎一瞬会意,挤出苦笑。“皮安坪吗?”他将杯中茶一饮而尽,起身拱手道:“叨扰堂主月余,也该离开了。”
“坐下吧。怕把战火引我身的想法实属多余。从忍不住救你的那时起,我就已经无法置身事外了。”槐华七歌不慌不乱,悠然品茗。“你快点儿设法把事情解决了,我就解脱了。”
井中郎眉头微扬,转瞬微微一笑,提裙返座道:“……,堂主说得是,在下受教了。”
槐华七歌提茶壶将井中郎的杯注满。“来,我们继续品茶。”
“这——,堂主,我们品将近三个时辰的茶了,还要继续下去?”井中郎瞧了眼泛起波光的杯,苦面问道。
“你我被困在这湘竹小筑之中,不品茶,又能做什么?”槐华七歌笑了笑,拈起杯抿了口茶,道:“喝吧,不要浪费了这难得的好茶。”
井中郎心道也是,再不言语,安然与之同品。
“……,人生总是如此,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情。”良久,槐华七歌重新扯开话匣子。“穆忠达如是,穆丹莹如是,皮安坪如是,你我亦如是。”
井中郎认同地对道:“堂主说得是。未来的发展往往出乎预料,令人无限唏嘘造化弄人。”
“是啊。”槐华七歌点头叹惜,道:“皮安坪若是知道与吕文良一战会引来风波,断然不会涉入太深。可惜他当时太年轻,阅历太浅,感觉有杀气入府便盲目行事,造成的苦果必然是要他自己和血吞下。而外人,只得徒叹世事难测,天难英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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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忠达与穆丹莹在仆役的引领下快步而行,仓库映入眼帘,难分难解的刀光剑影也同时入目。
皮安坪与来人,一个刀法横霸,一个剑法刚猛。
横霸之刀,凶猛如虎,分风裂石之式,崩地摧山之招,令来人觉如泰山临身,微有懈怠,便有死亡之险。
刚猛之剑,嚣狂若豹,厉动四方之式,扫荡六合之招,令皮安坪觉若浪涛压身,稍有疏忽,便有性命之忧。
二人相持二十招,皮安坪一式失利,吕文良捉机旋身下斩,斜劈之势,山石亦可为之双分,何况区区血肉之躯。
皮安坪横刀格住杀剑,借力抽退,五六步方才站定。
吕文良没有趁机追击,捻须略略颔首,赞道:“能接我吕文良二十招,年轻人,你的实力不差。”
“晚生皮安坪。”刀在掌中的皮安坪变了个人,温文虽是仍在,更多的却是傲与狂。“前辈胜得过晚生‘横刀三叹’,再如是夸口不迟。”言罢,快步挥刀再战。
吕文良见皮安坪如此狂妄,心中怒火升腾。“狂妄!”
“公子,就是这个人连日在府内行凶,已有十数人枉死在他的剑下。”穆丹莹心急口快,好心提醒道。
然而,话语却致使皮安坪与吕文良分神。二人虽转瞬沉着避让,却是为时已晚,刀剑加身,共添伤红。
“休得胡言!”吕文良看了看左臂血流不止的伤痕,知无大碍,开口驳道:“为父报仇,天经地义。”
“江湖仇杀,本无对错,岂可言天经地义?”左肩被剑划过,鲜血染身,皮安坪目不斜视,仿佛被伤的不是自己一般。他横刀身前,对道:“前辈剑法精湛,值得晚生‘横刀三叹’!”
吕文良心知皮安坪极招将出,不敢大意,同运极招以对。“年轻人,小心了!”
二人凝聚真元同发至强一招,耳再不闻他声,眼再不见他物,无声的静仿佛停住了时间的步,让一切定格。
突然,皮安坪挣脱时停的束缚,大步向前,人若霸王降临,招行龙虎之力,吕文良仗剑以应,奈何先机已失,处于劣势。
皮安坪不掩一身悍横狂霸,“敌手难寻”之后便接“生死难测”。吕文良红尘之剑不敌方外之招,顿时连人带剑断作四截,颈血喷溅,染了皮安坪一身猩红,斗大头颅旋上半空,眼中满是惊骇不信。
“横刀之叹,一叹敌手难寻,二叹生死难测,三叹知己难得。”人头落地滚停,皮安坪收刀慨叹。“可惜前辈也非晚生之敌,身死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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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皮安坪的‘横刀三叹’都接不下,这个吕文良,实力着实有限。收徒如此,可叹、可叹啊。”井中郎摆首叹息。
“红尘之招纵至顶峰,也难及尘外修者庸凡一式,何况名招?吕文良到底不过是红尘中人,剑招也是红尘之招,怎及得上皮安坪尘外修者之招。”槐华七歌抿茶对道:“与皮安坪放对过的你,不是最有体会么?”
“嗯,堂主所言不错,皮安坪的刀招与你我一般,皆是属尘外。”井中郎颔首应道。
“想想,那位也该来了。”槐华七歌没有顺着话头继续言说,而是吐出一句莫名的语。
“堂主邀了人?”井中郎眉头微皱,问道。
“皮安坪的故人。”槐华七歌放下已无茶水的杯。“你我该走了。”
“看来堂主早有准备。我们去哪?”井中郎会意,笑而问道。
槐华七歌笑,对道:“接下来,筑外将有一场好戏发生。你我当然是得前往一个既安全又能将这场好戏一览无余的好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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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气斩于无形阵上,竟折返刺向皮安坪。
皮安坪瞠目吃了一惊,急忙收招避让。“曲折?不,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刀气吸入阵中,转而反攻于我!好一个槐华七歌,设的好一个阵法!”落地站定,他眉头皱紧,心知此阵难破。
阵法不是我的专长,若是他们一直不从里面出来,难道我还在这里一直等?
我皮安坪又不是为他们看家护院的家仆!
但是想要破除此阵,除非去找精通阵法的人。
可我该去哪里寻找这样的人?
……罢了,先守三日,看能不能觑破关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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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观的一干仆从虽然也见过许多切磋与死斗,却从未见过如此血腥的杀人景象。哪怕是吕文良那般凶残的杀戮,也不过是事后观看,血腥程度怎及得上亲眼观看的斩首浴血?顿时皆惊得手软脚软,心中盈满惶恐惊惧。在他们眼中,杀人的皮安坪哪里还是凡间的生物,根本就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嗜血恶鬼。
“抱歉,公子。”穆丹莹最先回过神来,三步并作两步跑到皮安坪近前,拈出袖中嫩黄的手绢为他拭去面上血污,眼中尽是歉意。“小女子一时口快,让你战中分神……”
“不劳小姐。”皮安坪抬手接过手绢,温文儒雅之态,与战中狂霸之人宛若两人。“若非小姐提醒,在下岂知对手如此穷凶恶极。至于这小小之伤,几日便好,不足挂怀。”
穆忠达自震愕中回神,瞧见穆丹莹行径,心知是对这位年纪轻轻便武艺绝伦的公子颇有好感,心里也是非常高兴。他膝下无子,脑筋一转,生出许多想法,不由里外皆火热起来。
穆忠达笑盈满面,一扫几日来被吕文良骚扰的倾颓。“没想到皮公子武艺如此高强,令老夫大开眼界啊。”他上前夸赞道。
“晚生惶恐。”皮安坪以为是在讽刺喧宾夺主,慌忙拱手下拜。“晚生一时性急,僭越行事,还望前辈恕罪。”
“皮公子救老夫满门,是老夫该谢皮公子才是,岂有怪罪之理。”穆忠达急急扶起皮安坪,转身高声叫嚷道:“老李,老李啊,快让下人安排酒菜,老夫要和皮公子好好痛饮一番。”
“是,老爷。”姓李的老管家行了个礼,不顾仆从们的感受,点名指派起差事。
“前辈既然有意,晚生恭敬不如从命。”皮安坪谦逊地抱拳对道。
“公子,请。”穆忠达抱拳还礼,邀道。
“前辈先请。”皮安坪不敢托大,连忙谦让。接着,瞧见手中手绢被染得满是血红,连忙对穆丹莹施礼。“污了小姐的手帕,待在下得闲,必洗净送还。”
“一方手帕而已,公子不必介怀。”穆丹莹丝毫不以为意,摇头对道。
“古人言,礼轻情意重。手帕虽小,却是小姐情意,岂有不去介怀之理。”皮安坪不肯依从,侃侃而道。
“那便有劳公子了。”穆丹莹虽只是粗通文墨,但也知君子言出必践。见皮安坪如此执拗,再不拒绝。
“小姐,请。”
“公子,请。”
自古英雄爱美人,美人又何尝不爱英雄。
皮安坪与穆丹莹谦让了一番,缓步同行。
经历这件事,穆丹莹对皮安坪生出了一丝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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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奢华雍容的马车载着一名腰悬华剑的车夫,“吱呀吱呀”地缓缓驻在“湘竹小筑”前。
那车夫以一方粉白梨花纹的淡蓝云锦裹住束发,身着同色花交领滚边窄袖云锦长衣,下穿深蓝暗花纬缎长裤,腰系水蓝玉带,足踏黑皂靴。生得一张国字脸,阔口厚唇,鼻梁直挺,一对龙眼上趴着双蚕眉,刚毅的模样在无表情的沉静中生出冰冷的拒绝气息,教人见而生畏。
皮安坪与车夫四目相交,曾经的因缘已随时间逝去。此时两人眼中没有其他的感情,存在的只是冷漠。
“是你。”皮安坪看向车夫,不能理解来意。
记忆中英姿勃发的儒雅散作现今泯然众人的粗俗,车夫微惊,但面上不动声色。“是我。”他以京腔吐出冰冷,语调略带赣南客家话的味道。
车内的佳人拨开门帘,清甜的笑容令人心神荡漾。“啊啦,这不是人家的皮安坪吗?丢下人家出走这么久,是不是该回家了?”她操着一口纯正的金陵雅言,拍打车厢道:“来,上车,我们回家吧。”
佳人发挽桃花髻,配两簇桃红魏紫发饰,着桃红牡丹花纹直领对襟滚边窄袖淡紫云锦短衫,围同色花玉裙,系嫩黄花边绸带,右坠一块双鱼抢珠玉佩,纤足踏一对刺桃红牡丹的锦履,生得纤腰莲面,朱唇秀鼻,一对桃花眼与两弯柳叶眉犹如天造地设,肤若温润白玉,柔指绮丽纤长,举止优雅自然,一颦一笑若诗若画,好似一株盛放的牡丹,娇艳得使人注目难移。
“……”皮安坪眉头深锁,不解记忆中的人为何会有这般大的变化。
“对自己的夫人仍是不理不睬,真是个坏丈夫。不过人家喜欢。”佳人好似未见皮安坪冰冷的面容与无情的眼神,面上的清甜依旧。“人家知道你来此之意。人家帮你破阵好不好?”
皮安坪心中有气,冷冷地道:“我不需要你的帮助。”
佳人这时才觉察眼前之人已非昔日所爱。她嘴一撅,眼泛红,泪珠簌簌而落。“人家好心帮你破阵,你为什么这样对我?上一次也是,这一次也是,难道你就这么不待见我?”
她伤心的模样激怒了眼中满是冰冷杀意的车夫。
觉察车夫浑身散发出的杀意愈来愈浓,皮安坪愈加戒备。“收起你虚假的眼泪,管好你的车夫。”他沉着脸警告道。
正是:
恩怨浪由算计来,
昔日情恨今朝开。
两相重逢小筑外,
痴人泪语秋菊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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