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傲风浴雪间

繁霜无边,

雨雾深掩竹中轩,

还剑赋诗篇。

浮沉大千,

江湖无处白阳天,

傲风浴雪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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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尚达双目不睁,以耳代目,心中算计,剑剑示弱,不断露出空门、破绽,诱使井中郎来犯。

然而,井中郎我行我素,阖目舞剑,磊落之心不为动摇,至臻至诚的君子风骨诠释示心之意绝非虚假。

钟尚达越战越惊诧,招行泰半,十数式的诱敌,无论是什么样的武者,面对如此多空门、破绽的引诱,皆无法做到无动于衷。纵然心知是在引诱,也会狐疑、犹豫,剑也会因而变慢,行招滞缓,渐渐陷入他的剑之罗网。而眼前这个人,招行未见有滞,式运毫不犹疑,如此冷静的人,若斯沉稳的剑,他生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钟尚达越想心越惊,越惊心越想,如陷泥沼般,再难自拔,剑也因而越行越滞缓,式来式往,渐渐落于下风。

剑律入耳,井中郎心有所感,撤招连退三步。“剑者,你的心浮动了。”

“……”钟尚达看似不对,实际恢复的冷静早已答覆。

“……,冷静下来了吗?”井中郎不肯趁人之危,良久才发言问道。

“出剑吧。”钟尚达点头摆开架势,对道。

“剑者小心,第三招了。”井中郎目不见心却知,摆开架势提醒道。

“你也小心了。”钟尚达受到感染,开口对道。

“多谢剑者提醒。”井中郎剑指向天,真气灌注剑身,奏响澄澈剑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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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安坪身倚树干,阖目小憩,看似放松,实则心神绷紧,静听山中声响。突然,连串的细微金属撞击声入耳。“嗯?”他心中疑惑,不禁皱起眉头。

山下怎么会传来打斗的声音?

难道有人在山下打斗?

……,!

莫不是山贼盯上了她们?!

皮安坪内心“咯噔”一下,一股冷意自脊柱上涌,再也安坐不住。

他“蹭”地跃起,快步渐作奔行,欲下山一探究竟。然而只行了十余丈丈,便被宛转悠扬的诵词之音与湘竹小筑中的清浅脚步之声绊住。

浅与深,

聚与分,

漫漫长思尽是真,

茂繁源在根。

问古今,

话疏亲,

数若家珍俱在心,

醉横槐树荫。

槐华七歌手摇折扇,清冷地风拂动轻柔的衣。“你在这里驻足了这么久,不与我见一面便走?”他散漫地步出小筑,笑道。

皮安坪冷眼讽道:“扣个罩子不让我进,如今还好意思这样说。你的脸皮真是厚得可以。”

“最近山上来了一伙强人,我怕他们进来弄乱我的房子,所以才扣了这个罩子。你不要见怪啊。”槐华七歌轻摇折扇,面上笑容不褪,仿佛不以为意。

皮安坪已不是从前那个他。现今的他,面对需要琢磨的言语与事情,再不愿思考如何应对。他只会按照自己的步调,想怎么说便怎么说,欲如何做便如何做。“闲话少说,‘慕星’在里面吧?”他连旧也懒得叙,直言问道。

槐华七歌意在拖延,无意与皮安坪争执,更不愿与之冲突。“本来在,现在不在了。”他不紧不慢地摇了摇头,悠然对道。

“他去哪了?”皮安坪眉目一紧,压抑胸中愠怒追问道。

皮安坪的言过于愚蠢,令槐华七歌娱悦之情涌上心头,一时丧失了理智。“腿长在他自己身上,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虫,他离开去哪了,我怎么会知道。”他不由得忘记目的,掩不住笑意,吐出阴阳怪气地声调。

轻佻的行径与取笑的言语撩起皮安坪压抑的怒火。“你为什么会在那里,为什么救他?”他怒气冲冲地又问道。

槐华七歌才不会顾及别人的感受。这是他的经验得下的生活方式,不容任何人置喙,也不会因任何人而改变。“我一直在那里做客。而为什么救他嘛……”他仍旧按照自己的步调言语,一字、一字仿佛带着魔力,如火油般将皮安坪心中的那团火膨胀为不灭之焰。

“说!”皮安坪咬牙切齿,勉力挤出一个字。

槐华七歌笑,更加娱悦地笑。“我为什么会在那里做客?这不是很简单的问题吗?”他没有直接回答,收敛笑,问道。

皮安坪心中怒气虽极,却未失去冷静。“哼——!我该称赞你交友广泛吗?”他以正话鄙夷道。

槐华七歌心知肚明。然而为绊住皮安坪,他不得不装出一副不知的样子,坦然接受夸赞。“请说我是相交不问出处。”像他这样我行我素惯了的人,腹中的怒火沸腾到了何种温度,可想而知。

“我没兴趣和你站在这里闲扯。他去哪里了?!”皮安坪再压抑不住怒火,咆哮道。

槐华七歌是有意激怒,但不愿被火烧身。“方才自小路下山了。”他失去兴趣的兴致,以直言对。

想说便说,想做就做,不肯谎言欺骗,槐华七歌便是这般的人。

皮安坪紧盯半晌,试图自表情、眼神中捕捉蛛丝马迹。可槐华七歌安之若素,不见毫微的动摇。他知眼前人性情,只要不愿,无人能够强迫。他以重重冷哼宣泄愤怒,表达不满,再无心闲扯胡话,扭身欲下山寻觅他途追查井中郎下落。

应承便必须竭力履行,这是槐华七歌奉行的信条。“这就要离开了?难道是想去追他?”他不紧不慢地对背影言道。

“是又如何?”皮安坪步不停,头不回。

“唉——!可惜啊,可惜。”槐华七歌摇头发出无可奈何地叹息。

“嗯?可惜什么?”皮安坪心生疑窦,驻足反身问道。

槐华七歌挤出痛心疾首地模样,摇头又摇头,好一会儿才答道:“……,可惜,可惜你注定无法追上广寒来客。”

直白话语中的意味,就算是愚蠢之人也能明白。

“你要与我一战?”皮安坪锐利的眼中盈满杀意。

“若你执意离开,那我只好与你一战。”槐华七歌自负其能,对皮安坪的威胁视若无物。

皮安坪怒火升腾,弹刀出鞘,山海易旋转数周插于身前。“那我只好得罪了。”

“朋友反目,兄弟阋墙,真是人生悲剧啊!”槐华七歌气灌全身,满面无奈,左手持扇向前,右拈剑指下按,摆足了架势。

“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的就是你的虚伪与做作!”皮安坪气极怒极,不待他答话,提刀便是极招:“裂云斩!”

生平信刀不信人,

步登天阙踏天门。

满天神佛不敢见,

空余劈云一道痕。

皮安坪横刀跃上半空,势可劈山分海的刀气随山海易劈落而斩下,锐利得令空气也为之双分。

身陷绝命危机,槐华七歌惊得失色,手足慌乱,不知所措。“呀——!”惊惶中他脚下一滑,跌入结界内,瘫倒于满是落叶的地上。

刀气斩在结界上霎时反噬,刺向皮安坪。

皮安坪不敢硬接,仓促旋身避让,身体落地左右摆了数次才堪堪站稳,颇是狼狈。

槐华七歌把折扇一扔,拍抚心口缓和惊恐。“唉呀呀呀呀——,吓死我了。还以为会死呢。吓得我的小心肝啊‘扑通扑通’的。哎?我的扇子呢?啊,在这呢!”

皮安坪观着浮夸的演技,恨得咬牙切齿。“你这家伙!”见之复出结界,满腔的怒火再难压抑。“受死吧!恨火干云·血祭杀!”

槐华七歌是故意引皮安坪失去冷静。见目的已成,他敛尽浮夸,气灌全身,成名绝招立时上手,正是名震寰宇的——“傲风浴雪!”

——————

“艮德无咎。”钟尚达迈步启战,再现山岳之剑。

井中郎略失先机,仗剑后发不怯。

“琴友鼓乐君怀慕。”

江畔闲卧待子期,

舟客踏歌音色迷。

琴友鼓乐君怀慕,

举杯相叙话无题。

钟尚达剑走雄沉之式,稳健之招,变化之无端,剑意之绵延,不见稍滞。

井中郎招行若舞,步踏合乎剑律,若流水绵绵,若高山巍峨,变化万千。

招来式往,一招变化已去泰半,越战钟尚达心下越是赞叹。艮德之招,变化无端,广寒来客初次与我对招,竟能在不断的变幻中一直契合我的剑意。可敬的剑者,可畏的敌人!

二人战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剑式使尽仍不能奈何对方。

井中郎抽身脱出战圈,还剑入鞘,茫茫雪境亦随之消散。“剑者好剑法,在下佩服。”他缓缓睁开双目,赞道:“异日有缘,望剑者不吝,月下论剑共酌。请。”言罢,不待钟尚达答复,拱手拜别,踏风而去。

钟尚达默然半晌,转身拔起剑鞘,还剑跃回马车。“让你久候了。”他道了一句,捞起缰绳一抖,马车随之缓缓而行,渐渐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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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风傲立快意中,

浴雪半生俱成空。

弃剑万里高歌纵,

槐华掩尽不世功。

风中傲立,身浴霜雪,槐华七歌身形肆意,左手持扇,压、扫、点、挑、撩、抹、穿、提、绞、刺,或开或合,式式弄险,险中求胜;右拈剑指,刺、撩、扫、劈、截、点、穿、绞、提、抹,剑气肆溢,式式是攻,攻敌必救,尽显不世的精湛技艺。

刀来剑往,皮安坪式式料敌,奈何式式落空,恨火血祭之刀处处受制,渐落下风。他越战越怒,一刀荡开槐华七歌。“你这招不是傲风浴雪!”

槐华七歌折扇轻摇,汗不流,气不喘,悠然而立。“谁与你说傲风浴雪只有一招?”

“你这个虚伪的骗子!”皮安坪怒火更炽,提刀再战。

“我何曾欺骗于你?”槐华七歌挥扇格挡反攻。“是你擅自认为我那一招便是傲风浴雪。”

“诡辩!”皮安坪怒火难消,刀不停歇。

“那好吧,我现在告诉你。我的傲风浴雪共有七招,合称‘傲风浴雪七阙歌’。你所熟知的是第三阙——‘冲风荡雪’,而我刚刚用的是第一阙——‘疏风迎雪’。”槐华七歌暂行守势,不怀好意地解释道。

“少废话!”皮安坪心有定见,无意听论。

“哎呀呀呀,话说不上几句就动刀子。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野蛮了?”槐华七歌折扇虚格山海易,借势跃出战圈,落于结界内。

“槐华七歌!你个没胆鬼!”皮安坪怒火再难抑制,真气扫荡四野,凌乱了山路一片祥和。“有能耐出来与我一战!别躲在罩子里做缩头乌龟!”

“我既傲风浴雪,只有他人随我起舞,岂有我随人起舞之理。”槐华七歌微微一笑,仍旧故我。

皮安坪一时语塞,心知槐华七歌是有意拖沓,强压下满腔怒火。“既然如此,恕不奉陪了。”

“那我就不远送了。”槐华七歌再不拦阻,抱拳送客。

“哼!”皮安坪拂袖收刀插于腰际,纵身一跃,足点树枝,身似灰雁,起落间影已去远。

“子尚啊子尚,你要小看人到什么时候?在这世上,无人能掌控我——槐华七歌宇文徹。”槐华七歌摇头嘲罢,扭身沿小径归返。“广寒来客,人生要及时行乐,也要有时有晌。我为你争取了两招的时间,剩下的就看你是否懂得这个道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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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中郎于山中望眼四顾,缓步而行,将秋日风光细细品味。

欣赏了约莫一刻钟,于湘竹小筑三里外的幽静林密处停住脚步。

“我知道你在,出来吧。”井中郎负手而立,道。

正是:

尘世好似戏一台,

你方下去我登来。

漫漫情仇江湖路,

风雨再掀浪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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